第88章(1 / 1)

折骨 步月归 323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88章

  凉夜如水, 月挂梢头。

  温昭明头重脚轻地由着宋也川抱起到屏风后。

  她拦着他:“你出去,叫冬禧来。”

  宋也川的目光落在她肩上那处泛红的印迹,脸微微一烫, 伸手轻轻按了一下:“这里疼吗?”

  温昭明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不疼。”

  宋也川轻轻松了口气。

  他半跪下来,将她的头发浸在水里。

  水声像是鸿鸟在夜色中?掠过?的波声。

  宋也川的指腹停在她发间,温昭明的乌发宛若细密的绸缎。

  这是一种?分外?缠绵,又无比令人沉迷的触觉。

  宋也川的指尖温柔的停在她的眉毛上。

  好似平湖外?的远山。

  温昭明渐渐清醒了些, 盯着宋也川脖子上的某处蓦地笑起来。

  宋也川不明觉厉,直到沐浴后走到镜子前, 借着依稀的月色看到了颈上的红痕。

  待他心事重重地躺到温昭明身边,温昭明立即缩进他怀中?:“明日我给你扑点粉, 冬天衣服穿得厚,看不出的。”

  宋也川嗯了声,隔着衣服轻轻拍她的背。

  “方才。”他开?了口, 又有些迟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

  温昭明轻抬眼睫,宋也川清润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我很欢喜。”他轻声说。

  “我也是。”

  他们两人躺在一起, 宋也川侧卧着, 温昭明枕着他的手臂, 片刻后她才小声对他说:“我想, 我是很爱你的。”

  这是她第二次说爱他, 上一次是在那间朝北的屋子里,窗外?是一帘连绵不绝的雨,她对着他说:“我是爱你的人。”

  宋也川落在她背上的手微微停了停,他轻笑了声:“有时真不知道你这般的心意, 叫我用什么来还。”他低下头, 轻轻贴着她的额头。

  这是一个让人莫名?心动的姿势,让温昭明觉得他离她很近, 不单单是身体,还有他的心。

  “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是真的快乐。”

  “昭昭,我也是,很爱你的。”

  *

  不知从哪一日起渐渐有了些暖意,白玉兰树挂上了肥硕的花苞。

  第一批被枷的南方士人被锁进了刑部里。

  头一天夜里就死了五六个。

  宋也川每日都在跟着堂审,他鲜少?发问,但会在卷宗上签字。

  这些活着的人被砍了头,宋也川没?去观刑,回了都察院后把这一批人的卷宗逐一看了一遍。做完这一切的时候,第二批人已经在入京的路上了。

  宋也川没?来得及将这些人的身份重新核对,便出了另一桩事。

  裴泓休沐之日在酒楼中?喝得酩酊大醉,进而?诗兴大发,叫小二拿来笔墨,在二楼雅间的墙壁上挥毫泼墨提了一首诗。

  他文采风流,笔法遒劲,那店家深以为豪甚至刻意将贵人往这间雅间中?引,以彰显自?己的品味不俗。一来二去,便有人看出了端倪。

  这墙上挥毫泼墨的笔迹,竟和汪羽拿来的反书?中?的字迹一般无二。

  几人越看越像,又不敢妄下言论,私自?去请了汪羽来过?目。

  汪羽扫了一眼,立刻惊得拍案:“来人,将这面墙给我想法子拓下来!”

  这张纸就送到了温兖的案头。

  温兖扫了一眼,施施然道:“那还等什么呢?”

  宋也川匆匆赶到思善门时,裴泓还有心情?和锁他的锦衣卫开?玩笑:“宋也川来了,你们还不快些走,到时候当心他坏了你们的差事。”

  那几名?锦衣卫对视一眼,虽不说话,立即加快了脚步。

  所以宋也川只看到了他的一片衣角。

  裴泓从善如流地认了罪,甚至在刑部门口和池濯打?了个照面。

  池濯气得脸色铁青,挥拳就想往裴泓的脸上招呼。

  裴泓仍旧是笑嘻嘻地模样:“我都进了刑部衙门,往后挨打?的日子多了,驸马爷行行好,饶我这回。叫您背了这么多天的黑锅,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池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您都出来了,一定不想再进去吧。”裴泓被锦衣卫推着往前,一边艰难地回头,“可不能再做错事了。”

  出了衙门,池濯看见宋也川站在思善门边。

  池濯上去给了他一拳:“老子说了什么,你真是一点听不进去吗?就你宋也川有能耐,想要谁死要谁死?”

  宋也川没?解释:“先去我那,给你换个衣服。”

  池濯铁青着脸走到宋也川的直房,宋也川从箱奁里翻出两件没?上身的衣服塞给他:“看看能不能穿得下。”

  他的直房里清冷又背阴,桌上放着两本?书?,砚台也没?来得及清洗,一支蘸了墨的笔将木案划了长长的一道痕。

  池濯三两下换了衣服,坐在凳子上气得手抖,宋也川给他倒水,池濯把桌子拍得震天响:“宋也川,宋御史,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也川轻轻抬起眼:“我会让他活着的。”

  在池濯心里,这句话几乎立时判了宋也川的罪,他把手中?的茶杯掷了出去,摔了个粉碎。

  两人又沉默了很久,宋也川终于开?口:“火都发完了吗?”

  池濯怔忪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说:“他会死的,你拿什么救他?”

  “这是我的事。”宋也川起身走到桌前将毛笔拿起来放进笔洗里濯净。

  “你府上有车接你,你回去吧。”

  池濯还想再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他出了宫才听全了始末,心知误会了宋也川,转日给公主府递了拜帖。他的帖子是温昭明亲自?回的,她说宋也川最近一直没?回来,若想见他可以再等几天。

  池濯不曾受重刑,在府里略休息两日便又回了翰林院。他有心去都察院再见一见宋也川,却扑了个空,都察院的人一问三不知,池濯只好无功而?返。

  乾清宫的明间里,温兖召见了几位大臣。

  南方来报,中?州以南的山麓深处在夜深时分似有火光,进山打?猎的猎户前去查看,竟被当场灭口,后来中?州军派百余人人进山,亦是有去无回,这时中?州的太?守才如梦初醒,急忙报给了总督衙门,仔细勘问后才知道,山中?有人在私自?冶铁,且于深山中?埋伏了相当数量的壮士,意图招兵买马。

  温兖身后挂着一幅大梁的地图,他指着其中?一处道:“封无疆,你方才说的便是这里么?”

  地图上写?了临颍县三个字,封无疆点头:“这里依托山峦形变的险要之势,山中?又有赤土矿,应该有人一直藏匿于深山中?私下冶铁,这也是这群流寇能有这样数量兵器的原因。”

  “匪徒不足为惧。”温兖重新坐在自?己的桌前,“只是朕尚且没?有想好平叛的部将。”

  “兵部尚书?姚冲倒是个将才。”封无疆道。

  “姚冲啊。”温兖沉吟起来,“朕倒是记得他,他原本?在兵部当了七八年的侍郎,今年才擢升起来,也是有几分才干的。”

  只是温兖仍旧未置可否:“还有没?有可担此任的?”

  今日殿中?的臣子中?,大部分都唯封无疆马首是瞻,他提了人,大家便都不再敢多言。

  温兖看向宋也川:“宋也川,你说说。”

  “臣记得承国公的几个嫡次子去年在虎贲营中?领事,早些年也曾和陛下同戎狄交手,是个有帅才之人。承国公是容贵妃娘娘的生父,汪二郎便是贵妃娘娘的亲兄,既可以彰显天恩,也算是师出有名?。”

  “汪家。”温兖颔首,“那就让汪右直领这个差事吧。临颍这一伙乱民,势必要给朕彻底剿灭。”

  那日从乾清宫出来,封无疆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盯着宋也川的背影,几乎想把他瞪出个窟窿。

  陛下想要重用汪家的心思也是才起不久,宋也川便在此刻给汪家送人情?,封无疆捏着拳头,一时间怒火中?烧,他和承国公都算是从龙有功,但比起封无疆,显然承国公加了天子岳丈的名?声,比他还要更亲近些。承国公是个虚爵,但女儿和儿子都被他一步一步扶了起来,封无疆的子嗣不丰,算来算去还是觉得自?己的权被人分走了似的。

  封无疆过?去那几年对东缉事厂和司礼监深恶痛绝,如今却又觉得好。能在眨眼间就把那些让他看不顺眼的人全除掉。

  大梁其实年年都有匪寇作?乱的事,虽然大臣们在陛下那边说得从容,但这一回却和先前不一样。这群人比过?去的泥腿子们难对付多了。他们不光有自?己的辎重武器,甚至公然打?出:共治天下、不征赋税的口号。

  在朝为官的人都知道,不征赋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就算暂时不以白银课税,也要用粮食来抵税。但南方百姓被贪官污吏折辱日久,几乎人人都信以为真。此举直击百姓要害,不少?人甚至翘首以盼,渴望大军入城。所以当汪右直的大军南下之后才骤然发觉,这股匪寇已经深入江南腹地,圈占出自?己的势力范围。

  事态比预想得还要严重,初时众人还能报喜不报忧,越到后来越惴惴不安,索性?如实相告。温兖闻知虽面上不露,心中?亦有忧虑,朝中?沸反盈天的南方士人之案、还有裴泓的事,都只能暂且搁置一边。

  大臣们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几分戮力同心的感觉,生怕自?己乌纱不保、人头落地。

  温昭明一连有半个多月都没?见到宋也川,直到某个深夜里,她半睡半醒间感受到有人缓缓躺在了她身边,她闻到了宋也川身上的气息,睡意朦胧间向他靠去。

  宋也川轻轻吻了吻她,温昭明睁开?眼:“你回来啦。”

  他眼下倦怠神色尤甚,窗外?已经露出一丝稀薄的微光,显然已经快要天亮了。

  “我太?想你了。”宋也川将温昭明搂在怀中?,不光是都察院,几乎宫里的衙门都是这样的不眠不休,今日他不用进乾清宫议事,所以趁着此时出宫一趟。

  他的胸腔似发出微不可闻的喟叹,眸光似水般温柔:“能见你一面真好。”

  温昭明安静地嗯了一声,缩进了宋也川怀里。

  “和你躺一个时辰,天亮我便要回宫去。”他如是说道。

  昼夜晨昏间的微光照得他的面庞,温昭明的手指轻轻贴在他脸上,感受到指尖个下颌棱角,声音中?带了些心疼:“你瘦了。”宋也川弯眸:“没?有,我每日都有多吃些。”

  温昭明不信,伸手去捏他的腰,摸到骨头的时候明显哽咽了一下。

  宋也川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在怀中?暖着,眼中?虽难掩疲色,精神仍很好:“裴泓不会死了。”

  温昭明听说了一些南方的事,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宋也川的薄唇上。

  “睡觉,别的可以慢慢说。”

  宋也川便真如她所言阖上了眼睛。

  他很白,看上去又很乖,像是一个蜷缩着的动物。

  温昭明替他盖了被子,他困倦地低低嗯了一声,浓睫在眼下投落一圈细细的影子。

  温昭明的睡意散了很多,她侧着身子静静地看着宋也川的睡颜。

  他渐渐睡着了,呼吸也变得平和匀长,胸口浅浅的起伏着,他的手还轻轻拉着温昭明的手指,舍不得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