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1)

折骨 步月归 4816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5章

  宋也川脸上?微红, 诚实摇头:“那时一?心读书,没有时间思考这些。”

  温昭明哦了一?声:“果然是不懂风情的?木头。”

  初见温昭明时,他尚且不懂人间的?情爱, 自分别之后,也曾偶尔回忆起那个笑意如花般摇动人心神的?美丽少女。只是人海茫茫,他不愿意深究自己彼时内心的?摇动与挣扎。

  直到鸾金台下那遥遥一?眼。

  盛装华服的?温昭明宛若红云一?片,翩跹于?宫闱之间。宋也川才骤然发觉, 她的?音容笑貌竟如此?深刻地留存于?他心里,从没有离开过。

  他有些羡慕那个叫裴泓的?青年?, 因为他可以如此?恣意如此?尽兴地说出自己内心的?倾慕。而此?刻,温昭明的?手正落在自己的?腕间, 他昭然若揭的?心意却不敢宣之于?口。

  宋也川是一?个做事有目的?的?人,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希望能够导致某一?个结果。

  但他又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昭昭, ”宋也川抬起头看着她,轻声道, “短时间内, 或许我不能再来见你?了。”

  他努力斟酌着字句, 说得很慢:“你?知道的?, 我在为楚王做事, 虽然我会避免自涉险境,但是我也会担心波及到你?。”

  晚霞如血,风盈满袖。宋也川站在灿烂金阳之下,眼眸潮湿。

  “是因为我父皇吗?”温昭明看着宋也川的?眼睛轻声问, “其实我可以私下里去?找你?的?, 毕竟我父皇也不会时时刻刻盯着我去?了哪、做了什么。”

  “昭昭,”宋也川的?眼眸清润, 声音缓缓,“可我希望自己,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

  宋也川说过,他会对温昭明坦诚,宋也川也的?确做到了。他的?眼眸宛若春山莽莽,孤寂又带着一?丝微不可见的?迷茫。

  隔着幕蓠,温昭明的?嗓音依然柔和:“好,我知道了。”

  对于?宋也川说出的?话,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意外。有些人外刚内柔,有的?人外柔内刚。宋也川显然是后者。他含笑的?明眸,温吞的?举止总能让人忘记他没有屈服过的?傲骨。

  她松开了宋也川的?手:“可我也希望,有事你?不要硬扛。好好吃饭,早点睡觉。”

  笑意浅浅的?浮现在宋也川的?唇边:“你?也是。”

  二人就此?道别,宋也川看着温昭明的?背影消失在琉璃厂前街的?尽头,只觉得内心空了一?块,呼啸的?北风吹得胸前空空荡荡。原本一?直被她握住的?手腕,竟在此?刻叫嚣着作?痛。

  宋也川的?衣袍被夜风吹得鼓起,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入人潮里。

  他与温昭明,各自向南向北,看似背道而驰。但宋也川心里很清楚,他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地向温昭明走去?。

  *

  宋也川买了间一?进的?院落,离公主府隔了三条街。他花了三天的?时间,把?自己的?东西搬了过去?。打?点好这一?切,他专程去?找池濯告别。

  看着宋也川安静温吞地说完全部要说的?话,池濯从袖中抽出一?封信:“这就是你?为楚王做事的?理由?”

  先前宋也川没有自己的?落脚点,所以把?池濯的?地址留给了温兖。

  “这些我有自己的?道理。”宋也川缓缓接过这封信,“这些日子多谢你?,我这有一?些钱……”

  “也川,你?是知道我的?。”池濯一?改脸上?玩世不恭,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这样的?身份背景,投入楚王门下,是何异于?与虎谋皮。他若是想利用你?,你?有几条命够挥霍?你?是孟大?人的?学生?,这些若是被孟大?人知道,他又会怎么想?”

  宋也川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他目光清亮镇定自若:“可我没有选择了。我既不想回常州,也不想这样浑浑噩噩饱食终日,我想留在京城。”

  “你?不如说你?只想留在公主的?身边。”池濯叹了口气,“为了她,你?连命都快不要了。”

  “命我还是想要的?。”宋也川眼中含笑道。他有些费力地把?楚王的?信拆开,扫了一?遍又重新收起来,“我要去?楚王府一?趟。”

  “便是从天上?掉下一?位天仙似的?公主,白给我都不要。”池濯满眼的?不赞同?,可也知道拗不过他:“若是公主再来寻你?怎么办?”

  宋也川摇头:“她不会再来了。”

  “又吵架了?”

  宋也川对他这个又字不太认同?,他耐心说:“是我不让她再来了。”

  “你?有这么狠心?”池濯起身送他到门口,看着宋也川地背影,他叹气摇头,“若是别人,我可能会祝他前程远大?。若是你?宋也川,我只祝你?能好好活着。”

  宋也川对他作?揖:“那换我住池兄前程远大?。”

  “得了吧,”池濯连连摆手,“我怕折寿。”

  *

  看到宋也川,温兖脸上?露出几分难得的?笑意:“宋先生?请坐,来人,看茶。”

  温兖坐在宋也川对面:“按你?说的?,我派人点拨了那些士族几句,没有费什么力气就筹到了不少钱。想不到平日里只会哭穷的?这群人,竟然一?个个有这么多油水。”

  宋也川的?目光落在自己面前茶盏中,碧绿的?茶汤中,茶叶在其中上?下浮沉。

  “这法子好用,却不可常用。”宋也川温声道,“一?来不管多大?的?士族,银两也总有用尽的?一?天,而来这些钱取自百姓,他们若想填补银钱上?的?错漏,只怕会变本加厉地劫掠百姓。一?旦闹出人命,便不好收场了。”

  “这些我明白。”温兖敲了敲桌子,有侍女走上?前来,手中放着一?个托盘。

  “宋先生?投石问路,本王自热投桃报李。”他把?托盘推到宋也川的?面前,“这是宋先生?的?身契。若在之前,这份身契确实到不了本王的?手里。但宋先生?的?事,父皇那边松了口,我在户部有人,所以本王倒也没废什么周章。”

  宋也川脸上?没有什么太多表情,他缓缓伸出手将身契拿在了手中。

  薄薄黄页,力逾千斤。

  说不出自己内心的?滋味,有骤然的?放松,也有一?丝难以掩盖怅然。

  “多谢王爷。”他起身对着温兖一?揖,“也川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温兖笑意高?深:“你?既为本王做事,本王自然会以门客之礼相?待。本王看重你?,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本王需要你?忠心,不忠的?下场,本王也不想在这里过多赘述。你?心中有数。”

  “是。”黄昏的?风吹起宋也川的?头发,露出那一?双浓黑清冷的?深眸。

  *

  更漏沙沙,已近子夜。

  顾安下值之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向自己护城河旁的?直房走去?。

  顾安很喜欢入夜后的?皇城,不再有喧闹与鼎沸的?人声,这里如此?寂静,可以让他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孤独。

  深秋的?风吹乱了梧桐的?叶子,留下一?地残破的?落叶。

  护城河边,他看到了一?个女子。她很瘦很高?,她在河边站了很久,发丝间依稀笼罩着薄薄的?清露。

  下一?秒,她突然向流淌的?河水中倒去?。

  行为已经快过了意识,顾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拉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如此?深秋,她周身冷得宛如冰块,二人重心不稳,一?起摔在了河边的?泥土上?。

  顾安爬了起来,蹲在那女子身边问:“你?还好吗?”

  借着依稀的?月光,他看见那女子满脸的?泪水。她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救她,仓促擦去?脸上?的?泪水:“你?为何要救我?”

  她看上?去?要比顾安大?许多,约么二十出头。深秋寒夜里,她衣裳穿得单薄,眉如远山,眸光似水,是一?位气度雍华的?美人。

  “你?……为何寻短见?”顾安看向她含泪的?美目,忍不住问。

  “小?郎君,我丈夫死了。我父亲想让我再嫁。”她面色微白,却控制着不让自己在人前落下泪来,“可我与先夫情深意重,我愿为他守节,不愿二嫁。你?说除了死,我还有别的?法子么?”

  顾安张了张嘴:“你?父亲未免狠心了些。”他犹豫着说:“其实,再嫁也无妨的?,毕竟你?还这么年?轻。”

  “我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晓。”女子咬着嘴唇轻声说,“若是狼巢虎穴又该如何,这世上?除了我亡夫怜我,还有何人会怜我?”

  “可你?若死了,那便是真的?什么都没了。你?既闻不到花香,也听不到鸟鸣。”顾安耐心说,“我阿姊人也很美,本来也定了人家。只是苛政如猛虎,让她死于?饥病困厄之中。多少次我都在想,若她能活着该多好。”

  顾安认真说:“还是活着更好些。”

  看得出眼前的?少年?并不会安慰人。但她难得能够遇见愿意听她说话的?人。他似乎很少和女子说话,脸上?带着一?丝红意,却依然一?板一?眼的?劝慰他。

  “快下雨了,你?早点回去?吧。”顾安道,“我去?给你?拿把?伞。

  说罢他跑到自己的?直房,取出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递给那女子。

  少年?脸上?微微出汗,眼睛却炯炯明亮:“回去?吃点你?喜欢的?食物,好好休息。”

  女子吸了吸鼻子轻声谢过。空气中还残留着她身上?的?一?抹幽香。

  顾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是柔阳公主,温江沅。

  秋风卷地,落叶翩飞,是一?个即将下雨的?天气。

  *

  进了十一?月里,天气便更冷了。宋也川的?手好得很慢,握着笔也总是很难像过去?那样写字。池濯来看过他几次,每次听医者说完他总是忧心忡忡。

  反倒是宋也川很是平静:“总是会好的?。”

  “那总也得有个时间,是三五日还是一?两月,总不能等你?七老八十才好吧。”

  “医家也说了,等指甲长全了,还得再过一?两月。”宋也川为他倒茶,“只是不能写字而已,别的?我都能做。”

  “听说了吧,陛下要为公主选驸马了。”

  片刻,宋也川轻轻颔首:“听说了。”

  “你?就不着急?”

  宋也川笑说:“可着急没有用。”

  宋也川的?屋子里炭盆烧得不热,宋也川披着衣服端着茶杯安静的?喝茶。总让人联想到太平与安稳的?岁月。但池濯却明白宋也川心中的?肃杀。

  “楚王这阵子春风得意,只怕有你?不少功劳。你?就不怕有人因此?想杀你?么?”

  池濯素来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宋也川轻声说:“楚王不舍得我死,我这院子早被他暗中派人盯住了。”

  池濯警惕起来:“那你?我说话,岂不是隔墙有耳?”

  “那倒也不是。楚王的?人只是在院子外盯着,不会进前来。你?且安心。”宋也川慢慢将手中的?残茶喝尽,“只是你?还是少来为妙,若我有天被人以什么由头下了狱,你?当心被打?为同?党。”

  池濯叹了口气:“随他去?吧,我不在乎这个。倒是孟大?人一?直很想见你?,你?是怎么想的??”

  宋也川缓缓摇头:“我谁也不见。”

  “猜到了。倔驴。”池濯站起身来,“你?好好养伤吧,别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池濯的?脚步声远了,宋也川的?院子再一?次沉寂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许久没有说话。

  当他做出某一?个决定起,他注定将要踏上?一?条孤身一?人的?道路。这条路没有花团锦簇,只有无尽风雨摧折。

  房间里只燃着一?盏孤灯,昏晦的?灯光只能照亮他身前方寸之地。

  他的?左手还不太能写字,他却再一?次挣扎着在纸上?写下了温昭明的?名字。

  明明是他说好与温昭明暂不相?见,可他却又如此?想见她。

  如果思念有声音,那他一?定在心底,呼唤了千千万万遍。

  *

  当宋也川终于?可以执笔写字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年?末。诏狱中的?针刑到底没能彻底摧毁他的?左手,宋也川写下第一?行字之后,终于?轻轻松了一?口气。

  这只手到底没有毁在狱中,让他依然可以写点东西。

  静室的?桌子上?摆着楚王刚刚派人送来的?白银百两,是他帮助楚王谋得九城兵马司大?权的?奖赏。犹豫了很久,宋也川铺开纸写了一?封信。

  天色很冷,有隐隐的?白气从他口中呼出,一?封信涂涂改改写了两个多时辰,他终于?又重新拿了一?张纸誊抄好,封入火漆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这封信和一?百两白银的?银票送到了温昭明的?案头。

  “谁送来的??”

  霍逐风说:“是一?个路边乞儿,说是一?个年?轻男子叫他送来的?,事成之后还给了他一?两银子做报酬。”

  温昭明眼中有笑意闪过,她把?信纸抽了出来。

  纸上?只有一?句话:“昔年?曾许诺,若有存余,必交由殿下,以之为善款。今日也川躬行此?诺。”

  温昭明先是觉得高?兴,至少宋也川的?手依然还能继续写字。但她把?纸翻来覆去?看了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句话时,不由得有些生?气。

  果然是宋木头,两个月不见,送信用得竟还是如此?公事公办的?语气。

  直到她翻过信封背面,上?面用很小?的?字写了一?阙诗。

  夜月一?帘清梦,东风十里柔情。

  他显然思虑良久,才将这句诗落在纸上?,选了一?个不易被发觉的?位置,悄悄袒露自己的?心声。温昭明弯眸,显然心情好了许多。她把?信封夹在一?本书里,目光望向窗外。

  这一?个多月来,明帝的?确从朝中选了不少人供她挑选,只是这些人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尚主。

  有人听说自己的?名字在候选名单上?,连夜定下亲事。也有人暗自窃喜,以为可以借此?平步青云。

  但是在大?梁一?朝,尚主并不见得是登云之梯,因为尚主的?第一?步,意味着放权。一?旦公主出降,驸马便要放弃朝中权势,领闲差颐养终老。

  明帝晚年?,越发刚愎薄情,手段也愈发狠戾。那些听闻宜阳公主选驸马而急忙定亲的?大?臣,皆被明帝拉到午门之外廷杖。

  掌刑的?是锦衣卫,监刑的?司礼监。廷杖之下,可生?可死。锦衣卫下手轻重,全看司礼监官员的?脸色。数日之内,午门外血流成河。那些年?轻的?郎君或许也曾梦寐以求在大?梁的?版图上?一?展宏图,但却都死在了司礼监的?爪牙之下。

  明帝摆出架势想要替自己的?女儿撑腰,这个举动在温昭明眼里无非是维护着明帝自己的?体面罢了。

  十一?月末,温昭明生?了一?场病,虽不重却缠绵病榻良久。

  司天监占星之后禀告明帝,是近期因公主而起的?杀伐太多,损了公主的?福祚。

  为公主选驸的?事情才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几日,温昭明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冬禧跟他说来了位医者要替她诊脉。温昭明默默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见,父皇选的?太医已经给我开了太多苦药了。”

  秋绥对着她挤眉:“殿下不见会后悔的?。”

  温昭明后知后觉地拥被起身,冬禧侧过身,宋也川正静静地站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斓衫,袖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头发被束起于?巾帽中,整个人单薄清瘦,眼眸却依然温润明亮,他手里拎着一?个木盒,果真像是一?位悬壶济世的?郎中。

  温昭明愣愣地盯着他,倏尔眼睛便红起来:“你?来啦。”她说话时带着鼻音,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委屈,两颊微红着。她坐在床上?,看上?去?比平日里还要更娇小?一?些。

  宋也川在她的?注视之下走到了她面前,笑容浮现在他的?唇边:“昭昭。”

  他的?左手缠着白纱,宋也川抬起右手轻轻贴了贴她的?前额:“我不该来见你?的?。我答应了五殿下,从此?之后与你?不再往来。可我听你?病了,整日里惴惴的?,若不亲眼见你?,只怕什么事都做不好。”

  温昭明的?额头有些热,他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桌上?,温昭明看着他的?动作?说:“你?不会也是来给我开药的?吧。”

  在秋绥和冬禧的?注视下,宋也川缓缓点头:“是。”他从中掏出一?包药交给冬禧:“劳烦了。”冬禧和秋绥福了福,带着人退了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余下他们二人,宋也川终于?将木盒彻底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他眼底藏着一?丝笑:“这里有杏脯、肉干、如意糕。昭昭你?想先吃哪一?个?”

  他眼睛里带着笑,温昭明受到他的?感?染,亦笑了起来:“你?骗人!”

  “嗯,我骗人。”一?泓清波荡漾在他的?眼底,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容颜记在心里。

  宋也川取出一?个纸包,“这个如意糕是我才买的?,还热着。听说是芝麻馅儿的?,闻着很香。”

  温昭明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而后吸了吸鼻子。

  “宋也川,其实我是故意生?病的?。”她垂着眼睛盯着自己手里的?如意糕,“我不想让我父皇再杀人了,可他不听我的?。我只有靠这个法子才行。他听我病了,派了太医来,却没有亲自过问我一?句。我整日里待在这,你?不在我只觉得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