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折骨 步月归 2781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4章

  没有人知道孟宴礼对宋也?川来说意味着什么。

  入朝三年, 他是和宋也?川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也?是影响宋也?川最?深的人。

  若说三年前?,宋也?川空有报国之志, 那么孟宴礼便是照亮他道路的人。

  孟宴礼是两朝老臣,虽没有入内阁为?辅臣,但也?确确实实受人敬仰,连明帝都?知道他的存在。他不慕虚名, 不献媚权贵,想拜于他名下的人擢发难数, 但他只?收了宋也?川一个?弟子,倾囊相助。

  武帝在朝时, 若有学?子想要科考,需得朝臣推举,才能考试。是孟宴礼一力上书陈情, 废除了这一规定。自此?之后,只?要举子入京, 无需向权贵行卷, 即可参加科考。宋也?川便是这一制度下的第一批学?子。

  他感念于孟宴礼的恩情, 曾发愿将恩师的心愿发扬光大?。

  宋也?川没有想过?, 自己会成为?背离师门的人。

  孟宴礼看着这个?学?生, 眼眸中除了痛意还闪烁着一丝欣喜,他向宋也?川的方向走了一步,嗓音有些颤抖:“你还活着。”

  没有斥责他献媚公主,没有质问?他背离师门, 孟宴礼只?说了一句话?。

  你还活着。

  不在意他为?谁尽忠、为?谁效力, 他只?欣慰于宋也?川还活着。

  宋也?川的手在袖中握拳,不敢抬头去看老师的面孔。

  “不管你说什么, 做什么,你是我?建业四年,于孔夫子像前?发愿收下的徒弟,今生非死不改。”孟宴礼的目光落在他的帽上,声音似带痛意,“你不叫我?老师也?无妨。我?认你为?徒,不差这一声老师。”

  孟宴礼已经走远了,背影也?终于消失不见,宋也?川在原地站了良久,终于对着孟宴礼背影,长长一揖。

  他内心既感动,却又莫名的情绪低落。

  就?好像是一个?人走了很远,早已捱过?最?孤单的那一段路,却突然遇到了故人。

  就?当他决定斩断和过?去的一切时,有人告诉他,过?去早已是你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回不到过?去,却又无法?彻底和过?去告别。

  宋也?川一个?人默默向公主府的方向走去,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黄花梨木做成的车厢上雕刻者芙蓉花的纹饰,温昭明掀起车帘,笑着对他招手:“上车啊,宋也?川。”

  她的笑容和她的名字很像,总让人会联想到光明与温暖。

  原本压抑的内心却松快了一些,因为?温昭明说话?时,尾音总是上扬。

  “我?想去寺里上香,等了你好久了。”她不把他当作是罪臣,说话?时只?会拿他当一个?寻常的朋友,并不介怀于他的身份,“你再磨蹭天黑就?回不来了!”

  其实有时,宋也?川不需要别人特殊的关照,他早已可以?用平常心对待过?去和自己的身份。

  温昭明是尊贵的公主,也?是最?有资格不在意他身份的人。

  “殿下,”宋也?川轻轻说,“若是陛下知道,会生气?的。”

  “他哪有功夫管这么多。”温昭明把马车帘子挑开,“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

  见宋也?川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茫然,温昭明淡淡道:“你是我?的面首。”

  宋也?川默默登车,坐在了温昭明对面。

  静慈寺坐落于京城以?北的扶风山上,昔年武帝开国时曾登临此?山,命朝臣们作赋。因为?静慈寺香火很盛,许多簪缨望族都?会在此?敬香。

  温昭明在静慈寺中供奉着一盏海灯,既是祈求风调雨顺,也?是祈福大?梁国运昌盛。

  她笑盈盈地问?他:“你要不要随我?一起拜拜?”

  宋也?川缓缓摇头:“殿下,也?川不信神佛。”

  一进?寺庙,便有住持亲自接待,温昭明见自己难以?抽身,便对宋也?川说:“你先自己逛逛,我?添过?灯之后来找你。”

  “是。”

  宋也?川其实很害怕去人多的地方。这种恐惧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喜欢独处的感觉。没人会好奇他的身份,没有人会打量他脸上的刺字,更不会有人高谈阔论,一次又一次撕开他本就?不曾痊愈的伤口。

  但温昭明不肯止步于此?,她将他平静的生活撕开一道裂缝,要把他从中拉扯出来。

  他一路心不在焉,绕过?大?雄宝殿时看到院落中设有一处清池,池中饲养着几尾红鱼。再往山上走,清风徐徐,空气?清馥。

  宋也?川对于京城的寺庙并不熟悉,入朝为?官之后便鲜少有四处游玩的机会。想起寺庙,宋也?川总会响起湿淋淋的春雨,还有报恩寺中的淡淡土腥。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读书声。

  京城中的寺庙也?是有学?堂的,他缓缓向读书声走去,只?见一座草庐,庐中坐着十几个?学?生。看模样也?不过?七八岁,诵读的文章是《荀子》一书的首篇《劝学?》。

  一青年正站在学?生中间教他们读书。

  “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宋也?川站在旁边听他讲了一会,等到近午时,学?堂散课,那位书生专门向宋也?川拱手:“兄台在此?驻足良久,不知有何见教?”

  宋也?川回礼:“并非在下有意冒犯,只?是昔年我?也?曾于寺院中讲学?授课,一时间触动情肠罢了。”

  那个?青年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在下池濯,敢问?兄台姓名。”

  春风吹动宋也?川的衣角,他平声道:“我?愿与池兄相交,本该自报家门。只?是有难言之隐,又不愿欺瞒兄台,只?好三缄其口。”宋也?川目光清澈,行为?坦荡,那池濯并非是小肚鸡肠的人,立刻拱手:“自是无妨,濯便以?公子相称。”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前?走是池濯借居寺中的住处,请公子一同饮茶如何?”

  宋也?川颔首,跟随于池濯身后缓缓向山上走去。

  “我?打算参加今年秋日的恩科,故而提前?入京学?习。驿站价贵,静慈寺可借我?一间草庐暂住,只?要我?每日抽出半日时间讲学?即可。”池濯笑容坦然,“不过?我?也?不算博学?多才,也?只?能讲些粗浅文章罢了。”

  宋也?川温和说:“池兄授课春风化雨。琉璃厂中的杏林馆经常会售卖一些开蒙所用的书籍,都?是些旧书,价格很是便宜,池兄若感兴趣,可以?去瞧瞧。”

  “好。”池濯点头,“公子提到琉璃厂,可是也?有入仕的打算?”

  宋也?川轻轻摇头:“云烟过?眼,在下无此?心。”

  “可惜了,”那青年笑说,“见兄台气?度高华,还以?为?兄台有入仕之心。”

  他们二人又聊了许久,茶水添过?两回,隔着草庐的轩窗,宋也?川看见一个?女子正立于不远处。他下意识想站起身,温昭明却在此?刻侧过?脸,显然她早已发现二人在此?处闲聊。

  温昭明笑着对他摆手,示意他继续。

  池濯顺着宋也?川的目光看去,眼睛微微一亮:“这位是……”

  宋也?川轻声说:“是我?朋友。”说罢竟觉得有些心虚。

  “如此?美貌佳人,兄台可要好好把握。”池濯和宋也?川同岁,二人相谈甚欢,他也?不再拘束,“若我?日后能娶如此?美貌的娘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虽然温昭明示意他继续聊天,可自看到她那一刻起,宋也?川便魂不守舍起来,又过?了片刻,他便起身请辞。

  池濯有几分不舍:“兄台若是有空,可以?常来坐坐。”

  “好。”宋也?川轻轻点头。

  走出这间草庐,宋也?川看向立于树下的温昭明。她正抬起头,眯着眼睛看阳光从树叶的裂隙间流淌下来。金灿灿的阳光抖落在她金线绣成的衣摆上,她像是周身都?披着阳光一般。

  “殿下。”宋也?川轻声叫她。

  “你的朋友?”温昭明问?。

  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不过?是恰好碰到,谈不上朋友。”

  二人一同向山下走去,宋也?川始终落后温昭明半个?身子。温昭明的声音缓缓地飘来:“我?给你公主府的令牌,可不仅仅是让你去琉璃厂买书买纸的。你既然与他相谈甚欢,自然可以?来寺中见他,我?不会多问?。”

  公主漫不经心地走在前?面,宋也?川看向她纤细窈窕的背影,片刻后轻垂眼帘。

  他缓缓问?:“殿下不怕我?与旁人攀附关系么?”

  温昭明停步,回眸:“你会吗?”

  她风姿绰约,宛若天人。宋也?川低声说:“不会。”

  “我?信你,所以?不会疑你。”温昭明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但我?的信任只?会有一次。希望你好好珍惜。”

  两个?人一路无话?,走到静慈寺外时,冬禧走上前?行了一礼,神色有些匆忙:“殿下,怡嫔娘娘病重,只?怕是不好了。”

  怡嫔是五皇子温珩的生母,多年来辗转病榻,喝了流水一般的药却总也?不好。想到那一日文华殿偏殿中和孟宴礼讨论商君变法?的少年,温昭明只?觉得内心微微一突。

  庄王与楚王都?是明帝膝下最?锋芒毕露的皇子,温珩年岁尚小,生母又不得宠,平日里在宫中没有什么关注,温昭明怜惜他,忍不住想去宫中看看。

  “我?要入宫一趟。”

  只?有一辆马车,温昭明还没开口,宋也?川便拱手道:“殿下乘车便是,也?川可以?骑马。”

  温昭明有些犹豫:“你右手无法?借力,如何骑马呢?”

  霍逐风已经把自己的马牵了过?来:“殿下小瞧宋先生了,宋先生的马术只?怕比属下还要好呢。”

  玄色的骏马不安地刨动着马蹄,宋也?川指骨分明的手指摸过?它的鬃毛,竟让它逐渐安静下来。他将马缰缠绕于左手掌腕间,纵身上马,宛若行云流水。

  温昭明扶着侍女的手登上了马车,宋也?川纵马走到温昭明的车前?。

  阳光如金,他浓睫低垂,语气?温和:“殿下当心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