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他伸手去碰那车帘, 半晌却未听到车中有人回应。
赵侯缓了片刻,陡然伸手将门帘卷了起来。
只见一张恬淡的睡颜,她睡得极熟, 眼底还泛着青色,身上仍旧穿着往日里在行宫常见到的那身外裳。
马车夫叫这架势吓得赶忙溜下车去, 倒全了他的心思,干脆翻身上了车来,“怎的睡得这般熟。”
他小声嘀咕,却忽然皱起眉头,不过几日不见,她腰身却粗了一圈, 小脸也越发圆润了。
赵侯没忍住,伸手覆在她小腹上,倒确实是切切实实的一团肉。他还当是熙宁坐着, 衣服蜷起得障眼戏法。
他正要感叹行宫伙食不错, 竟将她多养出几两肉来, 忽而又觉不对。
他带着她两年,何时见她短短一月便能养成这样, 不像是吃胖,倒像是……
他反手扣在熙宁脉上, 却将她一下惊醒。
她睁眼陡然见到这人,一时之间倒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可熙宁少见这人如此严肃的表情,又发现他长指扣在自己腕上,简直叫她头皮都要炸裂。
她抽手要远离他的控制, 却被他双手控住反身坐进赵侯怀里。
熙宁似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 却丝毫拗不过他。
他并不通此道,妇科不是他习学的范围, 只是见熙宁如此反应,赵侯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这时候又不慌不忙,这会儿返回公宫也要迟了,不如先去都安再做打算。
他叫人放下帘子,将她护在怀里,吩咐马夫继续前行。
熙宁挣脱不开,这人也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管抱着她闭目养神,越发叫她羞恼。
这时候终于将人捉进怀里,他放下心来,一切事情待后面再行解决,他这会儿劳累。连日布局,同窦君斗智斗勇不是一件异事,他昨日听说熙宁离开郦下又急忙赶来追她,这会儿连喘口气儿都觉得疲惫。
赵侯见她不停挣扎,一副气鼓鼓的模样,越发不让她离开自己分毫,“熙宁,我累得很,陪我歇会儿。”
“累的很,怎的不在公宫歇息,寻我过来有什么意思?”
“我多喜欢——”
他喃喃说道,这会儿全身松懈,居然极快便睡熟了去。
熙宁只感觉自己的面颊叫这人熟稔地蹭来蹭去,一会儿却没了动静,她侧头去看,却看到这人紧闭得双目,睫毛卷而翘的模样。
果真是累极,不过眨眼的功夫便睡熟了去。
熙宁恼他欺骗,不肯叫他抱着,想要从他桎梏之中脱身出来,可他睡梦里依旧紧扣着她腰身,半点余地都不留。
不出一个时辰便进了都安。
东华伯府位于城中北角,熙宁就这么叫他揽着,一路回到都安伯府之中。
倒不知赵侯何时在伯府近旁盘下一户小院。
熙宁本以为自己下了车便回了伯府,哪知会落脚在一陌生之处。
“我阿兄呢?”
她柳眉倒竖,柳熙覃的身子可禁不住这人的折腾。
“自然送回伯府里去了。”
赵侯言语只是平常,“莫存着随他再回东华伯府的心思了,自我带你离开,便已然不可能了。”
不过是专权之举,他欺她府上无人能支应罢了。
结果他却将她自车里捧了下来,一路抱回房内去,吩咐手下着人来伺候。
“寻得人呢,送到屋里来。”
熙宁不知他又要耍什么把戏,只管瞪着一双圆眼瞧他下巴。
不知是不是在公宫里安顿好了许姚黄,这才奔着自己过来。熙宁心中酸涩,可又异常坚定,对自己他若敢存着藏娇的心,必然要叫他尝尝血刀子的滋味。
他放下自己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良医打扮的女子已经垂头进来。
熙宁知道都安有做良医的女君,都是士家的女子,也只给贵女们诊治,她起身咬他手臂,“叫她离开!”
“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这人仿佛是个毫无情感触觉的木头,任凭她如何动作,他都一动不动将她控在怀里。
倒是有守卫见状欲上前帮忙,叫赵侯以眼神示意退后,身边再无人敢上前,那良医也是头一次见如此架势。
那为首的年轻人实在年轻俊朗,怀中那身着男君服饰之人倒是叫她有些恍惚了,瞧着有着极精致的眉眼,不似男君们那般粗犷。
良医想着,既然叫自己来应当是位女君。
熙宁护着自己的肚子翻到一边去,“我不要见良医,让她走。”
“熙宁——”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应当知道赵国无人敢违抗孤之命令……”
“纵然是你,也不行!”
熙宁看着他掉下泪来,“我会恨你。”
他认真看着这两滴肆意落下的泪珠,突然头一次对她的示弱冷下心肠,轻刮了刮熙宁的下巴,轻而又轻的告诉她,“这会儿我已经不在乎这些,随便你。”
良医已经被他自称为“孤”的字句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不由便慌神想着。
这人该不会,是公宫里的那位……
除了他,应当不做他想了。
老天爷,她竟然能窥伺到赵侯与人的私情。
这便是赵侯多年不娶的原因么,确实美的惊人,只是癖好奇怪,为何要办作男君模样。
赵侯将熙宁手臂伸了出来,点头示意良医上前。她不敢再慌神,放下医箱,取出了医枕替她仔细诊断起来。
熙宁不愿见她,扭身向一旁看去,只管默默哭泣流泪。
“辨仔细些。”
良医听了他话连连点头。
这女良医是都安有名的女科圣手,对孕产妇的诊治也极是拿手。
赵侯死死盯着良医握着的那纤细的腕子,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
“是,女君有孕,近五月。”
“近五月,那边是四月有余。”
他心中算计着,那不就是在燕地那次……
“你下去领赏。”
良医赶忙收拾好自己物品,半分不敢多待,守卫另为她辟出一间屋子,在他们离开都安之前,赵侯事前嘱咐,熙宁的身子便由她全权负责着。
熙宁只觉得屋子里气氛越发冷了下去,他或许是在生气。
可他又凭什么生气,自己早在心中同他两断了。
她这般想着,却觉得有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怎么不同我说起?”
他轻轻将手放在她小腹上,“这是我的孩子。”
“这般急匆匆回了都安,除了为了柳熙覃,是不是还存着什么不该的心思?”
那话中带着冷意,简直能将人冻伤。
熙宁不愿意多说,只推他手不叫触碰自己。
他小心将人扳过来朝向自己,“你不想要他?”
“为了,柳熙覃?”
“不准你再提起我兄长!是你不要他。”
是他自己的错,为何总是推到别人身上。
熙宁怒起,凶他一句胸口却翻江倒海,她撑在他身上干呕几声。
脸色便白了起来。
她从前并未有这般症状,行动坐卧动如脱兔,如今他回来,却突然虚弱起来。
赵侯有些慌乱,对如此脆弱的熙宁束手无策。
“这是我第一子,我为何不要?”
他动作生疏地轻抚了抚熙宁后背,“不论你从前作何打算,孩子和你都得留在我这里。”
熙宁尽心呕了半晌,这才攥紧他衣袖爬了起来,“留在哪里?苍山行宫,还是这都安郡别苑。”
赵侯并未捉到重点,“你介意这个?那便回公宫里去,公宫里良医众多,有细君陪着我更放心些。”
“我不去,不去公宫。”
他以为熙宁仍旧存着不要这孩子的心思,“我来了,你仍旧不想要这孩子,是不是?”
“熙宁,莫要逼我。”
赵侯解了身上佩剑,以免硌到熙宁,“咱们有商有量,对你有好处。”
熙宁觉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话,显而易见是气得不轻。
“我说了,是你不要他。”
她忽然去抢他放在桌上的短剑,却被他眼疾手快将短剑拍到了长案下去。
“你口蜜腹剑,是你不要他。”
熙宁虽然知道一味哭泣解决不了问题,可她止不住,她有无数的委屈藏在心里。
熙宁叫赵侯压进怀中呜咽。
赵侯福至心灵,忽而知晓她委屈的由来,是他自己做下的孽,实在说不响嘴。
他那时并不知道熙宁有孕,为何只将两燕女入宫之事据实以告,却绝口不提许姚黄也会入宫。本以为她远在行宫,又有人严格把守,断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可千算万算还是会有疏漏。
“许氏封了河阳县主便已经到头,其父手中兵权对我极重要,当时只是稍加利用,并没有真的封她做小君的打算……”
他不知这时候的忏悔还能换回熙宁几分心意,“前日已经将她连夜送回了许家,是一出戏罢了。”
只是放熙宁在行宫小住几日,未曾想会叫她受这天大的委屈。
他纵然决胜千里,也难免百密一疏,将郦下所有人算计了进去,自以为赢得漂亮。可老天同他玩笑,这代价不可为不重大。
“这也是你不肯同我书信的原因是不是?”
他这般惦念,结果行宫里一直未有表示,他只想着人困在行宫便罢,以后慢慢补偿,却不知早伤了人家的心,差点还伤了他意料之外的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