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熙宁瞧他神色便知他定然误会了什么, 倒也不再隐瞒,“君侯的确知道了我是女子,可他不是因此才将我和小孩送来了这里。”
她看兄长果真一瞬间变了脸色, 又急忙说道,“此事是到行宫之后, 他才意外知晓。”
柳熙覃的神色却未有缓和,赵侯知晓了熙宁身份,也不知会不会生出什么别的心思。熙宁年少,面对这样的高位者,长久接触难免生出钦慕之心。
熙宁及时岔开了话题,“阿兄怎么会知道我如今在行宫之中, 你北上郦下,单是为了见我一面么?”
柳熙覃回过神来,“我接到你书信之后确实打算进一趟郦下, 可中途出了点旁的事情, 这才耽误了。这次来是因为阿爹偷了你我往来的书信, 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妖,我担心你一人应付不来……”
“我已经见过阿爹了。”
熙宁具实以告, “阿爹要我阳家的另一半家产,我暂时先稳住了他, 阿爹说我若是不同意,便将我是女孩儿身份之事泄露出去,届时赵军自然要寻我的晦气”
柳熙覃听到这不像话的言论,一瞬间又气喘起来, 掏出身上带着的一块纯色巾帕一阵咳嗽。
熙宁一面替他顺着后背, 一面宽慰他,“君侯那日恰巧过来, 便将阿爹打发了出去,我也未曾吃到什么亏。”
柳熙覃便问,“阿爹点破了你的身份,赵侯便是因此知道你是女子,是不是?”
这却是没有的事,熙宁不能给人乱扣帽子,“不……”
柳熙覃却咳得天崩地裂,再无法隐藏下去,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前情我大概已经知晓,你不必去搭理他,若是他在外面胡言乱语,阿兄自然会护着你。”
柳熙覃虽然是东华伯的血脉,两人性情却全不相同。东华伯狡诈如一只老狐狸,极爱敛财,又惯会使些歪门邪道。柳熙覃却自小便是正人君子,大概是承自母系的温柔善良,单单只在长相上随了东华伯几分,若不是身子骨弱,定然也是都安城中翩翩佳公子,而不是眼前这个迎风气喘的病弱青年。
“你方才问我如何找到这里来得,我也正要问你此事,我进郦下之后不久,便在咱们设在郦下的门脸里遇上了李栓,这人是阿爹随侍的马夫,他说自阿爹进了行宫寻你,便再未见过他出现……”
“啊——”
这,赵侯不至于对东华伯痛下杀手,这也很没必要,况且那日同在的宫人也说是将人带去了闹市。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呢。”
“阿爹即使不会去门脸里视察,也应当不会将马夫丢在行宫处,自己去到别的地方,此事着实奇怪。”
熙宁心里也觉得忐忑不安,东华伯出行确实一向是这位李栓跟着的,两人分道扬镳,十之八九是因为东华伯那里出了大问题。
虽然对这人恨之入骨,可若是他真的因赵侯教训便送了命,熙宁真不知今后要如何面对兄长才好。
他们父子虽一向不和,可兄长不是个冷血之人,对东华伯总有一分温情在的。
他那样作威作福惯了的人,熙宁无论如何不能想象,到底因为何事会丢下随从失踪不见。
熙宁心中惴惴不安,叫人给万三送了口信去,想知道那日东华伯究竟被送去了哪里。
万三正同赵侯在祈善殿处理政事,“临南似有异动。”
三爷将帖子递到赵侯手中,“临南怀恩伯以北猎的名义,向东北进了二百里。”
“这天气乍暖还寒,北猎能得什么好东西?”
赵侯看过暗探来报又问,“随行多少人,又带了多少兵器?”
万三说不多,“五百人左右。”
“五百人,却跑了二百里,恐怕不止为了北猎。”
赵侯起身在身后的地形图前停了下来,“临南正北二百五十里处是北方一处重要粮仓,专供郦下城同周边几处郡县过冬,有近三千兵士防守。”
万三探头瞧了瞧,“君侯,五百对三千,他们若真行事看来也并无胜算。”
“不,若是怀恩伯有意要取此处,便不能用这点兵马强攻了,任何时候不要将咱们对手想得过于愚蠢。”
“怀恩伯是老赵侯的兄弟,君侯是担心他有取您代之之意?”
“怕就怕那仓库之中,混进了别的什么人。”
窦君最近刚刚叫赵侯算计得损失一员大将,恐怕正急于找寻一个,既能打压赵侯的气焰,并且还能受窦君自己支配的人选。
窦君若是真想再扶植一名傀儡,怀恩伯倒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怀恩伯当年是同老赵侯一同议储得,只是同出独山国窦氏的怀恩伯生母,从前只是窦君家族里一不起眼的小妹,若不是有窦君提携,恐怕连怀恩伯这唯一的孩子都不可能有,所以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在老赵侯即位之后,便远远赐了一处封地,叫他做个闲散的富家翁。
万三听赵侯如此说道,自然心中一紧,“君侯,要不要我先派人到仓库之中整军收编。”
赵侯在外两年,家中队伍倒多有叫窦君收买安插之人,这如何能行?
赵侯摆手说迟了,“这是昨日的帖子,今日怀恩伯恐怕已经掉头往西北去了,若无意外今晚便能到达。”
他们这时候再去整军,恰恰叫人收紧了网里。
“君侯,那当如何?”
赵侯给他指了指郦下四面布局,“你带人先去这三近处的粮仓,带着荀将军的手令,若有抵抗不移交粮仓者,就地法办。”
“其余还有几处,如何是好?”
万三着实敬佩赵侯沉稳,他见这情势脑袋上已经布满细汗,自燕地回来之后便没有松懈的时候,窦君几乎一日一个新鲜想法,如今粮草仓库之中还有多少自己人还未摸清,赵侯却不慌不忙,定力实在非常人能及。
“尚且只是猜测,对手单对着一处地点出手,却惊得咱们心惊肉跳,若是将这几处仓储全盘接手,你可知要消耗多少兵力,届时咱们可用之人大打折扣,才真正叫人瓮中捉了鳖。留这三处保底,若是粮草告急,就打出城去,窦君那群散兵游勇,未必就能神兵天降,同咱们正统赵军打个有来有往。”
自然,真有此一战那必也是最坏的结果。
如今要比,自然是比谁能沉得住气。
万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若是真刀真枪的拼命,万三何曾怕过,真正叫人害怕得是这暗中算计,若是他来指挥,恐怕真的会中计。
三爷正要出门,却见手下前来送口信。
“还有这事,是熙宁问得?”
赵侯原本低头处理手中公文,听到熙宁的名字,便叫送信之人进殿回话。
“君侯,万将军,柳司马便是想问问东华伯当日是留在了何处,好几日未见到人影,柳司马的兄长已经寻到了行宫里。”
“柳熙覃来了?”
赵侯有些意外,他这行宫近来可着实热闹,东华伯府的人一批一批的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里是什么游玩胜地。
他叫万三先下去办事。
“备好车驾,今日的暮食到行宫用。”
桑仕秾被赵侯叫去寻觅东华伯的踪迹,这样一个大活人,又是被丢去了闹市里,总不至于凭空消失,仔细去寻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赵侯最后一眼瞧了瞧那地形图,如今郦下异动频繁,为求稳妥还是叫邵环开拔回赵比较稳妥。
办完了公事还有私事要谈,熙宁对柳熙覃的感情不同旁人,自他头一次到东华伯府便瞧得出来,赵侯自然不乐意叫二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单独相处,叫人同细君说了一声,提前便出宫而去。
赵侯同柳熙覃是旧相识。多年前在都安一见,两个年轻的男子在许多方面都有一致的见解,谈天说地互相引为知己。
若不是他执意要带熙宁离开,恐怕这时候多年好友重聚,还能同桌共饮,详谈这些年来各自的辛苦与趣事。
熙宁像是黏在了柳熙覃身旁,简直是亦步亦趋。
赵侯何曾见过她对别人有过这样的举动,一时吃味起来,“熙宁——”
熙宁正瞧着柳熙覃冲茶,真是赏心悦目,叫赵侯这一声叫喊吓了一跳,”君侯何事?”
“这龙湖新叶味道有瑕,还是你手边的护阳春好些”,他抬了抬下巴,“替我递过来一些。”
熙宁不觉他另有深意,便替他制上一些,重新冲了茶水来喝。
“桑仕秾已经前去寻找东华伯的踪迹了,你知道桑仕秾的本事,挖地三尺也会将人找出来。”
这事因自己而起,熙宁既不能怪罪赵侯下手太狠,也不能说东华伯性格古怪挨打也是活该,两边人都不好得罪,其实心里比谁都更不好受一些。
“若是明日里还没个结果,我便同桑仕秾一道出去寻寻,人多些总能多个法子,郦下城这样大,一个人若是真要藏身起来,找寻也不是易事。”
熙宁看向柳熙覃,“阿兄是不必去的,我瞧你白日里咳得脸色发白,还是要多加休息。”
赵侯在两人对视之中越发不满起来,她那眼神柔软的像是一团云雾,竟然用这般眼神去瞧别的男子,还诸般为他考虑,赵侯的脸色越发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