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离地三尺有神灵(1 / 1)

把你叫出来 王社 4944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第十章 离地三尺有神灵

我点一支烟,踏着桔红色的夕阳走向墟城高等专科学校。街旁的一家商场传来时下正流行的台湾歪头王子齐秦的歌曲:“不要对我说生命无聊的事不要对我说胜败是兵家常事对我经过的事你又了解多少我只有低头前行……”龙小妍。右眉梢的圆圈儿。对这棵黑桑树感兴趣吗?对我走过的路你能知道多少。祖母的寿宴。

马要从墟城高等专科学校办理退学事宜。

现在是要去何茹教授那儿。

我胡乱地想着。我想着胡乱的东西。黑桑树是我儿时的乐园。那时红芋常望着黑桑树出神。我也是。它好高好大好神秘。它藏满了我儿时所有的梦。裂树皮黑黝黝的,左盘右绕的树杈也是黑黝黝的。树身顶部还有个黑咕隆咚的洞。冬天,住在城南的古风和柳三棉还有一些小伙伴会和我、红芋、合化他们一起在黑桑树捉迷藏。洞很大,也很神秘,也很深。外面好多东西都落了进去,朽枝枯叶臭鸟粪,一年又一年积了一层又一层。我有时担心它会死掉,但经年春天它又抽出翠油油的绿叶,还开满黄黄绿绿的小花。于是,攀摘桑花又使我、红芋和柳三棉他们一些孩子度过一个快乐的春天。合化也是黑桑树下长大的孩子,他还有个妹妹叫罗兰,只是年龄很小,我他们总是不带她一块玩。合化有时会把风筝线系在桑树枝,依在树杈嘴里还嚼着桑树皮。红芋说那玩意能治咳嗽病,黑爷就是这样治好的。我见过黑爷用桑葚儿朝鼻子里塞,医说那能止鼻子出血。桑花落地后桑树便结满桑果,有白的,有红的,但最甜的是黑桑葚。那一天很热,来黑桑树下玩的只有我和红芋。我和红芋在桑树把桑葚吃了个够,便躲进树洞里。呆一段时间,挺闷人的,我忽然想起一部里有“对家家”的事,挺新鲜,于是,一种好奇的冲动在心底幡然而荡。我的心头一热,猛地把红芋压在身下。红芋吓哭了。她的胸脯平平的。我胡乱地揉搓着,红芋的两个有点硬,里面象藏个杏核儿。红芋的嘴唇张了张却说不出话。她的唇有好多茸毛,在不停地颤动着。过好长时间,红芋不哭了。我感到自己象一次做梦时那样轻飘飘的,身子酥软。红芋的脸比红桑葚还要红。过一会儿,红芋猛地推开我,又嘤嘤地哭起来。我帮红芋穿好衣服。红芋捂着脸缩在一边不再让我碰她。太阳的光透过疏密的桑叶射在红芋身给她罩一层金光。红芋象一个辉辉煌煌的圣物一样。稍倾,我抹一把脸的汗,爬出树洞又吃起桑葚。在我不断地挑逗和诱惑下,红芋终于抬起头。红芋抿着嘴朝我笑一笑。那妩媚的神态令我在以后的若干年都法忘怀,在他的内心深处成为一个永恒的定格。红芋站起身,然后爬出树洞。我怂恿她爬到高枝去。起初红芋有点踌躇。被我骂一声胆小鬼。红芋不服气地朝我噘一下嘴,勒紧腰带,果真爬一个最高枝。我让她小心一点,她仍然没听见似地朝爬,一会儿便钻进枝繁叶茂的最高处。一束阳光射得我睁不开眼,又热又闷,我只好先从树下来。虬枝葳蕤的高处有一片叶子在动,一串又一串的桑葚落下来。忽然,一声尖叫,紧接着“砰”的一声我的眼前出现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红芋从树掉下来了。她陷进地里好深。红红的血在朝外浸散,断裂在地的手指儿跳动几下便不动了。那一年,我十四岁。红芋也十四岁。

“龙莉,你什么时候从南方回来的。我真的很想你。”“我也是。”“咱们的文学社散了。我和我的事也黄了。”龙莉怔了一下。夏星亲呢地抚摸着龙莉的军装,有些拘谨地说,“当初,我真是有点对不起你。”“不要说这些。”龙莉的眼圈一热,泪出来了……。那年冬天,龙莉去落凤坡的外婆家,我去看他的祖母,他们正好同路。虽然是同班同学,又是临窗同座,但他们很少讲话。我是全班最怪的男孩子。龙莉和好多女孩子都这么认为,龙莉观察过几次,我走路时总是低着头,走进教室也是,低着头走到最后一排拐角和他同桌的座位。在我眼里似乎没有全班同学,也没有龙莉这个同桌。我落坐后便会捧起一本厚厚的。好多人认为他是没见过世面,怕羞。我是城郊山旯旮落凤坡考取过来的。龙莉听说那里的教育很落后,几个班级合在一块课。到落凤坡村头时,一条河的独木桥断了,尽管河面结了冰,但龙莉却哭了。一条臂膀出人意料地伸过来,她顺从地握住面前的手。落凤坡的小孩挺会打雪仗,但玩不多大会便会被各自的家长叫走。下雪了,漫山遍野变成洁白。龙莉和我在雪地里追逐着。嬉闹着。龙莉突然呆呆地望着她和我踏乱的雪地出神。我说走,龙莉要再坐一会儿。雪儿很轻也很柔,象翻飞的小精灵扑在他们身,亲吻着他们的脸。我目不转睛地望着龙莉,嘴里呼出团团白气,黑黑的眉毛也变白了。我用手指理一下龙莉的眉毛,忽然惊奇地说:“你的右眉有个圆圈儿。”龙莉木然地坐着。我说:“你在想什么?”“我在想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有一次我做梦自己变成了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好象就是在这山坡。我一个人在雪地里跑着喊着。跑向我的母亲呼喊着我的母亲。”龙莉说,她爸爸是部队的大官,妈妈是落凤坡的农民,在她出生不久爸妈就离婚了,后来妈妈死于车祸,她便被外婆收养。再后来,在墟城工作的秋姨收养了她。但她不能忘记外婆。寒暑假都会到落凤坡。和我相处后,观奶奶和她的外婆一样喜欢她。观奶奶常给她和我讲些革命党起义和黑爷的马子队打日本人的故事,讲到精彩处老人家就会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观奶奶很懂得养身之道,鹤发童颜的体质比她的实际年龄看去要小得多。我也常学着观***样子摄取日月精华。龙莉觉得很好玩。有时也会假模假样地以浩然之气养我身。但她更喜欢我房间的,经伦卷卷,翻起来就没完。她的外婆常拿她和我开玩笑,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龙莉十七岁那年,她外婆死了。她和秋姨都很伤心。外婆殁了,但心里还是想着落凤坡,她发现自己爱了我。但我很迷恋黑桑树。人漂亮了会招惹麻烦,特别是女孩子。龙莉成为一些沾花惹草的男孩子的追逐目标。她意识到这一点,却极少刻意打扮自己。秋姨说她朴素得象落凤坡的一株野草。高考后的暑假我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她说她想当文学家。她喜欢诗,写了几大本子但从不让人看,那是她心灵的底板。我问她有没有当兵的打算,她说没有,并劝我也不要去,当兵是要打仗的,何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于是我很冲动地象几年前那样用手理着她的右眉毛梢说,看来你是不希望我有什么意外,为什么。龙莉羞赧的低下头。就在那天晚,我结束了她的少女生活。龙莉在落凤坡她帮我整理行装时,无意中发现了几个日记本,她想,这一定是我的心灵底板。于是她便急不可待地打开日记:红芋死了。在我十四岁的记忆墙壁深深地刻着一个名字,那就是红芋。望着天的云,云层里便出现她甜甜的笑容,望着山野里的花,花丛中便闪现出她那小鸟伊人的身影。我经常胡乱地写着红芋的名字,但很怕被别人看到,只是偷偷地写着。于是,我离群索居——在学校里我是孤独的。在落凤坡我是孤独的。在黑桑树下我孤独的。我时常怀恋着那个飘然欲飞的梦。但是她已经永远地遗落在黑桑树下。听黑爷说过圣泉寺的超然法师那里有一副骨牌,把那一百张骨牌压在坟墓,坚持连续百日的子夜时分到坟头把那一百张骨牌取来,坟墓中的人就会复生。我决定问超然法师要那一百张骨牌。我要让红芋复活。……生产队的劳动工分不值钱,好多伙伴都随他们的父母流浪去了。我失去一个又一个总角之交,总是郁闷寡欢。房间里有一帧古装倩女图,我时常望着它出神,她的眼睛很象红芋。每次放学归来我便急不可待地跑回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到那个古装倩女,她就是红芋。课时不些心神不定,何老师批评了我。何老师说我再不努力的话就没有希望考进墟城中学的,我一定要考。但心里还是不能自拟地胡思乱想。还是想红芋。想看那个象红芋的古装倩女图。不知看多少个日日夜夜。忽然有一天我不敢看了。她那双眼睛好象在动。好象在讥笑我。好象射出一股寒气。于是,我愤怒了。撕了它。烧了它。……“哦,龙莉……。”夏星惊愕之极,猛地扑进龙莉的怀里,不让她再说了。“你们以为我和我是青梅竹马,但是,我真是有口难言。当然,这些事他是不会对别人讲的。我对你说这些只是想提醒你,即使你们分手了,我是说彻底没有希望无法挽回了,你也不要有更多的遗憾,真的,确切地说,他没有爱过你。正如没爱过我一样,因为他的第一次爱埋藏在黑桑树下。”

何茹很热情地把我留下来吃晚饭,送别时她深深地为我的退学惋惜,清亮的眼光里溢满泪,她说,从落凤坡执教至今所带的学生中我算是最优秀的一个,尽管她有一些学生还成了出国留学生。我似乎有点歉意,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走出了何茹的家门。

那一天,我从京都的父母那儿带来好多。于是我又拥有了一个世界。带着蒲公英般缤纷的憧憬,他把写在风筝的爱抛蓝天。柔情的季节,朦胧的季节。蜜蜂采撷着芬芳,空气象花瓣儿在波动,舒展。眸子里荡起两泓清清的涟漪,洁洁净净,柔柔涟涟。淅淅沥沥,缠缠绵绵的梦呓中,夏娃走出伊甸园。

卷起一个天真的年轮,我想去找一块有字的石头,十四岁的童话已显得苍白,孤单。但在落凤坡贫脊的土地,唯一能让我看到希望的就是那株黑桑树了。学校开门办学之后,他们那些学生实际就成了落凤坡的小农民。何茹那时是落凤坡学校的校长,我知道她时常一个人在暗地里哭泣。学校是一所破庙改建的,庙里面木雕泥塑的菩萨都被那些手持红白大棍的人砸碎了,换的是神采奕奕折伟人画像。开门办学就是要走出校门去学工学农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革命大批判会是经常开的,田间地头随时可以摆战场,阶级斗争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公社记武少波还经常组织回忆苦难年代的忆苦思甜大会。

那时,合化的养母花嫂成了落凤坡的大红人,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人民公社的社员们诉说家世:她家世代在落凤坡为奴,无片瓦遮身体,下无立针站脚地。地主老财罗霸天欺女,横行霸道祸害乡里。大年三十下大雪,家里揭不开锅,罗霸天的管家来收租子要帐,把她唯一的亲人父亲活活逼死在黑树树,连自尽的绳子都没有,只好解下打了好多结的腰带把自己勒死。死后买不起棺材,只好用家里唯一的破芦苇席子裹尸。花嫂讲到悲愤处振臂高呼一声打倒地主老财罗霸天,群众也随其大呼。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武少波和合化的养母花嫂紧紧握手,并把她扶坐在主席台。花嫂的丈夫杜吉祥是民兵营长,他大喝一声把罗霸天押历史的审判台,于是,几个背着三八式步枪的民兵连推带搡地把罗霸天押了去。

口号声。唾弃。砖瓦片。主席台一阵骚乱。罗霸天艰难地抬起头,杜吉祥大喝一声跪下地主不能抬头永不准抬头要低头认罪。杜吉祥说着就是一个扫裆腿。罗霸天象一截布袋般轰然倒地,花白的胡子沾满从嘴里流出的血。当天晚地主老财罗霸天就乌乎哀哉。他的儿子是国民党大官,在台湾。眼前只有他孙女罗盼霞,临死前他一直用眼盯着房梁。罗盼霞草草地葬了祖父,便积极投身到革命阵营,并向武少波记保证,她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一个人民公社的好社员。作为劳动改造对象,罗盼霞被派进我所在的落凤坡学校当勤杂人员。她每天都是早起晚睡,清扫学校的拉圾,给学校的老师和一些住校学生做饭。后来,学校开办了一个饲养场,养猪养羊养鸡养山鹿还有野鸟,这是为把学校的学生培养成一专多能的学生。花嫂是饲养场的厂长,饲养场里都是些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青。花嫂和罗盼霞在落凤坡学校里时常是仇人相见,翻身作主人的花嫂终于挺直了腰杆,每次发生口角时罗盼霞只能低心下意地满脸陪着笑。参加劳动的形式是多样化的,收麦子,秋收秋种,打猪草,分成生产组的学生和社员一起搞水利建设。那时,我最爱唱的是《我是公社小社员》歌曲。但也有唱累的时候。结结实实的一大捆猪草会把肩压出一道道血印子。累极了,我便会躲进龙山圣泉寺。云海吞没夕阳,暮鼓晨钟的圣泉寺尽情地抖动出几道回光返照,让人感到象血一样的绸纱在飘逸。圣泉寺是墟城的名胜之地,据说寺内有个碗口大的泉眼,一年四季泉水源源不绝,故曰圣泉。寺后是万仞深渊的皇藏峪。秦朝时地方小官刘邦有谋反之心,被官方追杀到圣泉寺后的山峪中躲藏,后来刘邦面南背北,他当年藏身的山谷便被人称为皇藏峪。寺内和尚大都已返俗当了人民公社的社员,只有一个叫古老三的还跟着主持方丈叫超然,师徒二人依然虔心向佛不法二门。

黑爷常跟我提起超然法师。但超然法师和古老三从不下山,他们在寺里自耕自种,自给自足。超然法师很喜欢吹箫,悲声慷慨之极。后来,我去了圣泉寺,见只有超然法师一个人。超然法师说,古老三去江湖云游去了,他是尘缘未尽,我们出家人凡事都讲一个缘字,这叫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一切随缘。超然法师象黑爷一样喜欢我,经常给我讲《维摩诘经》。我醍醐灌顶:天有灵地有灵,离地三尺有神灵。生死循环善恶相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超然法师还指导我看“史记”,于是我知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赋离骚,左丘失明劂国语,孙子膑脚修兵法,不韦迁蜀传吕览,韩非囚秦有说难,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作矣。农业学大寨的运动进入**后,武少波带领浩浩荡荡的开山大军进入龙山。一株株虬松怪柏被砍倒,一块块嶙峋怪石被炸平。当时的战斗口号是把龙山建成年产亩丰收超纲要的梯田。龙山到处是红旗招展,歌声一片,号子声一片。梯田造成后又在龙山顶修了个大水库。抬石头要比给校办饲养场打猪草苦得多。修好龙山水库时,我病倒了。那一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碧波荡漾的龙山水库卷起一片斑驳陆离的怪云,紧接着水库泥石滚滚,恶浪滔天。一只只山中的动物在浑沙浊流中哀嚎,落凤坡被淹没了。我想喊但却怎么也张不开嘴。我想跑,两条腿却象被捆住了绳索,动弹不得。醒来后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病了。肾炎。腰痛。四肢肿得象吹足了气。因病休学。我暂时告别落凤坡学校。观奶奶每天给我熬药。医生嘱咐要我百日内不许吃盐。于是,我的饭食便和超然法师一样都是素菜食。我不想吃药,特别是被当作药引子的南瓜皮味道怪异之极。但观奶奶每次都有办法让我吃下,还让我说声是仙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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