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小小少年 小模小样 72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3章

小舟醒来的时候满身大汗,睡眼朦胧地看了看大开的窗子,这间破屋没有夏末外婆的房子清凉,但今天也热得出格了,似乎一丝风都没有吹进窗子。看天色他以为是四点钟,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的却已经是五点半钟。

小舟在闷热的屋中坐着发了会呆,身上的衣服被汗浸透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闷得头晕眼花,他站起身走到屋外想凉快一会。

推开门的一刹那,风仿佛从山谷里生出来,催着远远近近的树涛,吹得小舟打了个哆嗦。他习惯性地抬起头看远处,第一眼看过去以为山都矮了,接着才发现山是被彤云削平了。小舟到了山里才明白云雾这个词,云雾云雾,高了便是云,低了便是雾,可若是走在半山,根本不清楚是走在雾里还是云间。

现在浓重的云雾就低低地压在半山,他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还从没见过如此厚重的云层压在这么低的地方。整个世界仿佛突然被压扁,山从面前失踪,谷底也失落在迷雾中,看不清来路,仿佛世界只剩了孤零零的这么一个村子。如果不是村里的公鸡一直在练嗓子,带来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小舟真要以为自己被困在了恐怖小说的情节里。

乌云在山间涌动,仿佛从山后源源不断地生出来,无穷无尽。又一阵阴凉的风从山谷中吹出,风中带着一丝土腥味。

电光在山间滚动,一道巨大的闪电劈在山顶,小舟不由地后退了一步,隆隆的雷声紧随其后响彻旷野,震得小舟的耳朵发麻,暴雨倏忽而至。在城市中寻常的雷电,到了荒野中却化为了摧枯拉朽的伟力。暴雨如同鞭子一般抽打着孤村和荒野,雨水在突然刮起的狂风中犹如瀑布一般飘摇。暴雨变成了另一层带了重量的雾气,落地的巨大声响充塞了天地间。

小舟跑回屋里,浑身已经淋透。村里人起得早,如果是往常这会该有人起来了,但早上这样的大雨,小舟举目远望,村路上也看不到个人影。寂静逼得小舟有些焦躁,这个时间给夏末打电话太早了,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夏末打电话。

他一个人待了三个小时以后,才有孩子们来找他。小孩子不在乎大雨滂沱,下了大雨反倒还高兴,唯独几个顽皮男孩见夏末没来有些失望。都问小舟“体育老师怎么没来”。

小舟强忍着不笑,跟其中一个孩子说,“你跟着他学的速算吧?以后有人问你为什么算账那么快,你就说是体育老师教的。”

“本来就是啊。”那孩子长得丑丑的,又很淘气,脸上还带着前天爬树擦出来的伤,但却聪明得很,很得夏末的喜欢。

“体育老师今天不来,就是不来了罢。”小孩嚼着蚕豆,一边从兜里抓出一大把蚕豆分给小舟。

“他……”小舟微微地笑了,“过几天就会来。”

小孩轻蔑地摇摇头,“老师不懂大山,这雨要么不来,要来了就好不了。”

“这是雷阵雨,”小舟说,“雷阵雨下不了多久。”

“打完了雷,雨也不会停。”小孩又卡巴卡巴地嚼起蚕豆,挑起两条粗粗的蜡笔小新眉,“你看着吧,只要这么下上一天,山里就会涨水,路就走不通了。我妈说了,今年水大,我们家地里出的,可能又要烂在地里。”

小舟心头吃了一惊,隐约觉得不安。上午课上到一半,他突然想起去年夏天无意中看到的新闻,城外景区暴雨,山洪暴发,游客被阻隔在山里只能靠救援。当时他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如果当天早上下雨,游客是不会进山游玩的,所以可能一场短时暴雨就导致山洪暴发。那也不过是城外的山,跟这里的深山比起来简直就是公园的假山。

而这一个上午,教室外的暴雨果然像孩子说的一样从未停歇,雷声远了,雨势却不见减弱。

十点钟的时候夏末打来一个电话,先问问他睡得怎么样,小舟听出来他有些心不在焉,担心是外婆身体不舒服。但问起来,夏末在电话里压低声音偷笑,“姥姥正跟隔壁媳妇扯老婆舌呢,可来劲了。”

小舟忍不住笑出声来,走到窗边对着窗外的倾盆大雨,“今天雨下得真大。”

“恩,我就想跟你说这个,”夏末的声音柔柔地响在他的耳边,“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山里下雨到处都会涨水,你好好待在村里,别去往常去的那条涧水。”

小舟别扭地咬了咬嘴唇,想问问夏末村路如果被山洪淹没,他可能会在这座村子里被困上多久?但是又没办法痛快问出口,看着窗外哗哗的大雨,听着夏末再三嘱咐他要小心,不要去人少的地方,一定要跟村民待在一起。

话说多了小舟不免留心起来,夏末时不时地是会有点啰嗦,但是今天这话说的遮遮掩掩欲言又止。

挂了电话小舟用手机搜索了一下山洪的视频,其中有个标题格外吸引了他的注意力:90分钟暴雨导致山洪围困200人。

小舟顺次看完山洪这个关键词相关的几个链接,再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就时不时地分神去看窗外的暴雨。无穷无尽的水从天上泼下来,像是要没个完。小舟查过了天气预报,城市天气预报里不会有小山村的天气情况,他翻出气象地图来看,只能分辨出这一片都是蓝色的雨区。

整整一上午过去,雨下得没完没了,小舟的焦躁被这雨水浇得越来越难耐。中午孩子们回家去吃饭,小舟终于忍不住打伞出去。下雨的午饭时间,村路上更没有人影,小舟顺着小路走到村口卖杂货食品的小店,平时总有些闲人聚在这里。小舟每次见到这些人都不太会攀谈,尤其是那些上年纪的人口音很重,就连要辨清他们说的话也很困难。平常夏末倒很能跟他们说上话,不过话说回来,夏末那人每天都笑哈哈的,跟什么人都能聊得起来。

杂货店开着大门,门上挂着乡下人用扑克纸牌自己编的门帘,透过门帘能看到几个闲人当地坐在板凳上,正在扯闲篇儿。离门口近的两个人抬头看见是他,都先从凳子上站起来让他,或许是夏末打得好底,屋里的人都不跟他见外,他只拘谨了一会,就加入了他们的闲聊。

他向几个人打听了村子通向山外的那条路,乡下人也都乐于指点些他们知道的事,看他虚心求教,立刻七嘴八舌地告诉他。不过不幸的是他们都有种戏剧化的表达方式,仿佛都是天才的戏剧大师,他就算只凭直觉也能感觉到他们说的话夸张的成分有多大。

尤其先开口的两个身材丰满嗓音洪亮的中年村妇,她们张口就说自打去年乡政府给修了路,绝不会再被山洪淹没,但接着她们就开始说去年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因为山洪耽误了出嫁日子,后来演变成双方家庭互相埋怨,直接导致小夫妻互相指责,最后婚都没结成的事。

另外一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中年闲汉跟她们俩抬杠,说今天这雨势头不好,可能不会有山洪,但保不齐会有泥石流。他还告诉小舟,“原先过了我们村再往山里走,还有一个村子。那地方叫石沟子,树少石头多,前年一场大雨塌了一半山壳子,死了不少人。后来乡政府把他们村的人口划进了附近的几个村子里,不敢叫他们还住在原来那地方,省里的专家都说了,他们那地方早晚还会发灾。谁知他们村还有些犟驴,说啥也不肯搬家。都是老观念,守土在地的,谁也不愿意搬家。乡政府派人来硬给他们搬了,他们后来还偷偷跑回去。这就是没知识的人,没文化。”

小舟听得时不时地有些游离,不知不觉的视线就转向窗外的倾盆大雨,看水珠落在窗台上,再迸溅在玻璃上。他曾经看着窗子上的雨等着人,那时候他还小,夏末来接他,他搂着夏末的脖子,心脏砰砰地跳。

“你是南家油坊村的外孙吧?”突然有人说道。

小舟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个清瘦的老人,小舟认得他是班上一个孩子的爷爷,平常这时候都是跟几个爱下棋的老人在村口大树底下下棋的。可能因为今天下雨,他们才挪了棋盘到这里的窗根下继续下。

“你也瞧见南家油坊比我们孤山子要富得多吧?”老人说,“我们孤山子连同左近这五个村子被困在了骆驼山北边,唉,可说是穷山恶水,只要雨水大,出山的路就没了。一年到头,春汛完了秋汛来,涨水之后村里少则半个月,多说一个月出不去人。赶上像这样的暴雨,从来没人还想出门子的。”他停了停,向一旁的老人说道,“小五家的媳妇昨儿说是要去县城看病,现在还没出门今个就走不成了,这么耽搁下去怕是这个月都去不了?”

“说的就是。”旁边的老人回答道,“五子不在家,没人拿主意,他家的几个娘们儿都是糊涂人。”

小舟走出了杂货店,在泥泞的村路上越走越快,顾不上迸溅的泥水把半条裤子都毁了。他跑进住的地方,把随身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丢进一只袋子里,再裹上层层塑料袋然后塞进背包里。

收拾完东西小舟推着摩托车就往外走,刚走到院子门口,夏末竟然猜到了似的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小舟犹豫不决地站在屋檐下接电话。

“小舟,雨下得太大了,山里可能会涨水。”夏末说。

“哦。”小舟缩在屋檐下,半个身子被雨水淋透。他应的口气冷淡至极,夏末本来似乎还有话要说的,结果被噎了一下,有些冷场。

“不用把我当成小孩子,我不会到处乱跑的。”小舟说,口气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强硬。

“知道,知道你不是八岁了。”夏末说,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口气软得有些含糊,“我是想说,你可不要突然回这边来。”

小舟的脸腾地一下烧热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羞耻,“我……我怎么会干那么心血来潮的事?我又不是小孩子。”

“是,是,我知道。”夏末说,“我这不就是瞎操会心么。下暴雨不一定就肯定会发山洪,但是你没见过山里涨水,说要涨起来就是分分钟的事。我怕你临时起意,想回来。”

“不会。”小舟咬了咬嘴唇,坚持撒谎。

“那好。我不烦你了,吃过饭了吗?”

“吃了。”小舟慌乱地继续撒谎,还硬气地命令夏末挂电话,“我要睡午觉了。”

“好,好。睡醒了给我发短信。”夏末好脾气地笑着顺从弟弟。

小舟挂上电话松了一口气,推着摩托车继续往外走,锁好门拿粉笔在门上留了条子。他只有一把雨伞,要骑车的话他就没办法打伞,不过反正雨下得这么大,身上瞬间就湿透了,打不打伞都没多大差别。

大雨仍旧铺天盖地,小舟冲进雨幕的时候什么都没多想,夏末就在咫尺之外的时候,还想要他度过一个月都没有夏末的生活,他受不了。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赶在山路不通之前赶回去。他暗暗打算,如果山路并没有因为这场雨而被淹没,那他明早天一亮再赶回来。

夏末会不会觉得他突然跑回去这种行为很变态,他已经来不及考虑了,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自己出来的还不算晚。什么责任承诺,或者说任性的随性的坚持,他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回家。

在大雨的泥路上骑摩托并不算容易,小舟全神贯注地看着路,两只手把稳了车把。因为车速太快,车轮从后面飞溅起来的泥水能一直溅到他的头发上。不过反正雨势够大,还能把他淋个半干净,只不过瞬间又是泥。

一路上所有记忆中的河流溪水山涧都变宽了,小溪变成了河流,山涧变成了飞瀑。山路缠绕在山腰,雨水从山上冲下来,漫上山路,再从山路的另一侧冲下山谷。往日里小舟看惯了的青翠山岭在厚重云层下现出一些狰狞的黑色,在这里人会显得格外渺小,由此心生惶恐。还有山路漫长的焦灼,小舟急得几次加速又因为路况太差而不得不减速。

唯一让小舟觉得庆幸的是,在骑行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他顺利地通过了记忆中最低洼的一处山谷。虽然没法开得太快,他又需要时常停下辨认方向,但是他还是乐观地估计照这样下去,他肯定能顺利回到夏末那边。虽然,夏末可能会觉得他是个傻逼。

雨始终下得很大,他时不时地用力眨眼才能保持视线清晰。又穿过了几个山谷,积水渐渐加深,一条河水已经开始向路上漫,他忍不住又加快了速度。

不过这次他的好运气用尽了,摩托车冲开了之前不知道是汽车还是牛车留下的车辙,代价是他全身都是泥水,他干脆继续加速,痛痛快快地享受着狂风暴雨烂泥汤的洗礼。拐过弯道的时候小舟刹了速度,但是他在大雨中已经奔驰了一个多小时,身体有些僵硬,注意力也开始不集中,弯道转过90度角来他忽然发现前方是一个下坡路,尽头没在一大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中。

他记忆中这里并没有河水,看见这样宽阔浑浊河水他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就是这一瞬的慌神,他没注意到路面上有一块从山上滚落的石子。石头说大不大,大概只有两块砖头的大小,可是小舟的车速这时候不低,前车轮高速顶在石头上,车把猛地一歪。小舟连忙抓紧车把,可是身体失去了平衡,摩托车猛停下来,他被惯性猛地甩出去摔倒在一堆烂泥里。

疼痛从身体的各个地方传来,小舟吐了一口泥水,晕头转向地趴在泥水里,好半天才清醒过来,身上的疼劲也过去了。他忽地从地上爬起来,歪歪斜斜地走过去扶摩托车,先去检查摩托车有没有摔坏,咬牙忽视身上的疼痛。

而且说真的,他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他摔趴下的时候心里想得就是可千万别摔出麻烦来。没想到爬起来之后还真就没怎样,连脚都没有扭伤,只是裤子撕了条口子。大概是因为这段路虽然已经是柏油路了,可是实在破旧得很,下雨之后附上了厚厚的烂泥和树枝,摔上去不算严重。

小舟扶起摩托车,没想到左腿稍微一用力,方才他尽力忽视的疼痛就从大腿上传来。他低头看了一眼,左边的裤子上有些血色。

不要不要不要,小舟恼火地丢开摩托车,一把捂上大腿。可千万不要再出血了,要是被夏末看见……隔了半天他抬起手,掌心上一片红色。

“完了。”小舟自言自语了一句,又扯住撕破的裤子,捂住裤子上的血迹,没好气儿地狠狠压了一下,大腿上立刻报复似的火辣疼痛。

小舟一瘸一拐地走到吞没了道路的河边,冷着一张脸看浑浊发黄的河水卷着树枝向下游流去,抬眼望去山谷里全是水。

他试着走进水里,水流很急,而且很快就没到了他的膝盖。小舟知道没办法了。现在的水深就能淹没摩托车的排气管,再往前走,水会泡到他大腿上的伤口不说,即使他能趟过这条河,他也没有办法一瘸一拐地走完剩下的路。

这里已经不远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到最后还是白费。

小舟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里,看着泛滥的浑浊河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现在不急着走了,突然不想动弹,不想回去,只想在水边坐下来,大脑空空地盯着河水发呆。

他退后了几步,真就一屁股在地上坐下,面对着宽阔的水面发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心思沉到了几层地下,一阵汽车极速驶近的声音渐渐真切,小舟甚至没有心思抬起头去看。汽车声在河水那边戛然而止,小舟恍惚地想起来这种天气还开车出门,是进水发动机熄火了吗?

他抬起头,看见一辆眼熟的越野车。

夏末从车里下来,先骂了一句什么玩意,然后突然抬头看见宽阔河水对面马路正中间盘着腿好似正在暴雨中闲坐的男孩。

“小舟?”夏末举着一把伞,疑惑地都没敢喊大声。

对面的男孩应声转过视线来,好像从恍惚的状态里突然清醒过来,看到他就是一愣。那不是夏小舟还能是谁?

“卧操还真是你!”夏末差点就破口大骂,但张口一个“你……”接着就自己把自己呛着了,被气得想骂都找不着词了。“你特么原来是这山里的野狐狸吗?”

“哈哈。”小舟乐了起来。

“卧操,你哥我要被你给气死了!”夏末大声吼他,“你特么就算是野狐狸,你也学学你其他前辈,有他妈在道中间修仙的吗?”

小舟坐在地上开怀大笑,夏末说他什么他都想笑。

“我现在过去。”

“你……”夏末隔着河水朝他竖个大拇指,“我服了你了。你就坐那别动了,我过去带你。”

夏末转身去车里拿出一捆绳子,一头拴在车上,一头绑在腰间。还幸亏车主是个愿意往野外扎的货,户外生存工具还是有一些,夏末又拿出一根登山杖。

夏末趟进水里,最深的地方一直没到夏末的腰,山雨不停,水流很急,有一段夏末走的摇摇晃晃的。不过小舟毫不担心,那可是夏末。

“臭小孩。”夏末走到他面前来,虽然一只手打着伞,可还是全身湿透,他用登山杖敲了敲他。

小舟笑了,左手还按在左腿上挡着,夏末向他伸出一只手来,把他拉起来。忍不住又开始碎碎念,“怎么能坐在泥地里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看看你的嘴唇都冻紫了,你……”

夏末猛地闭住嘴,盯着小舟的左腿。小舟也很恼恨自己穿了一条浅色的裤子,即使满是泥水,可血迹沾上去还是异常明显。

不过等了半天小舟想象中的霹雳闪电也没出现,夏末皱着眉头拉开他裤子的撕口看了一会,一言未发。半天转过身去,“背你过去。”

“那摩托车……”

“还说什么摩托车?”夏末回头就瞪了他一言,把小舟虚弱的后半截话给掐断了。“扔那不要了,你快上来。”

小舟听话地凑过去,夏末把伞递给他,背起他简直不费什么力气。

小舟搂着夏末脖子,趴在他肩上,突然打破了这段要命的沉默,理直气壮地说,“你别骂我!”

夏末抿了抿嘴唇,感觉到小舟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几乎是撒娇似的讨好着蹭蹭动动。他皱紧了眉,知道小舟在偷偷打量他的面部表情,那举动就像个混蛋孩子,也许小舟的内心深处依旧是那么样一个孩子。

“哥。”他唤着,试探地换了种低三下四的口气,“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

夏末实在咬不住嘴唇了,笑容从唇角扯开。趴在他背上的孩子低低的讨好声让他的心都快融化了,“那好吧。”他咬着唇,还不想笑得让小舟太得意,“下次你要听话!”

小舟“嗯”了一声把脑袋搭在他肩头,全身放松地赖在他身上,夏末又忍不住想要笑出来。

“你怎么会来?”小舟近距离地盯着他的笑容,呼吸喷在他的脖子里。他怕痒地转了转脖子,小舟不知道怎么想的,更用力地蹭了蹭他,把冻得冰凉的面颊贴在夏末热气腾腾的脖颈上,舒服地叹了口气。

夏末无奈地让他拱着,“我就觉得你会干出点别出心裁的事。”

“你怎么知道?”小舟问他。

夏末犯了难,不知道怎么回答,“嗯……”了半天,说了个词,“直觉。”

“因为直觉就出来接我?”小舟歪头离开了他一点,去看他的神情。

“我靠你这种小孩,主意这么大,谁知道你能干出什么来啊?感觉到苗头了,还能不出来看看吗?小混蛋你打小就是要干坏事的时候口气反倒特别强硬,你自己不知道吗?我一听你电话里说要睡午觉让我别烦你,我就知道你要干点别的。”

小舟“嗤”地笑了出来,又贴回夏末的脖颈,嘴唇贴在夏末温度很高的皮肤上,他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感动的话,因为夏末这样爱他而兴高采烈的话。不过那些话对于男人来说,实在难以启齿。还是小时候更好,轻易说出最爱,说明天长大会对你最好,他想到这些话都会自嘲,但跟夏末在一起,这些情绪还是如此简单直接。

他舒服地搂着夏末,抬起头看着落雨的山谷,听着暴雨敲在伞背的声音,夏末趟水时搅动着泥水的声音,夏末的脊背暖热地烘着他的胸膛。他突然眼睛潮湿,却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好了,总算走出来了。”夏末长出了口气,“这水还在涨,也幸亏你回来的及时。”

小舟回过神来,被夏末放在地上,他连忙站稳,夏末转过身来扶着他上车。

“没事,没那么疼,就是摔了个跟头……”他话没说完,他刚坐下,夏末就来扯他的腰带。

“我……”小舟条件反射地拽住自己的腰带,愣在那里。

“大男人害羞个毛,快脱下来我看看伤口,出那么多血,你还说没事?”夏末拍开他的手,毛躁地扯开他的腰带,就往下拽他外边的长裤。

可能是地方狭窄,小舟被忙活的脸发烧。裤子脱下去,夏末突然愣住了。

小舟反应慢了半拍,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跟着静止。夏末突然抬起头看了小舟一眼,小舟随着他抬头,猛然看见夏末脸色绯红,他一下怔住,依稀分辨出夏末是在害羞。

夏末转开视线,又不得不解释,含糊说了一句,“美……腿啊……少年。”

小舟懵懂地低头,第一眼看见自己大腿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再顺着夏末上下流连的视线发觉自己露出的两条腿修长紧绷。线条相当……不赖,肌肤也白皙细嫩……他自己没太注意过。

他好奇地去看夏末,夏末脸上的绯红就没褪下去过,拿出瓶纯净水来帮他冲洗伤口沾上的泥水,却说什么也不肯碰一碰他的腿。

小舟盯着他,好奇地看着夏末躲闪的目光,俊美面容上晕染开的绯红顺着脖颈向线条明显的锁骨上延伸。突然,一个念头从小舟的胸口窜了起来,像点着了的火,烧得他的脸皮也跟着一起发烫。

“好了先这样吧。”夏末说完把纯净水瓶子随手一扔,又愣了一下看看周围,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在乱扔垃圾,尴尬地把塑料瓶子又捡了起来收进车里。

“别穿裤子了。”他说完又咬了舌头似的迅速补充,“我是说会把伤口折腾出血的,就这么坐着吧。经过乡里的时候咱们停一下去卫生所,给你消毒包扎一下,嗯,我觉得可能需要打几针,打几针破伤风什么的。”

他吭哧完这几句就逃回了驾驶座位那头,发动汽车,“把安全带扣好,小舟。”

小舟照办了,只不过时不时地用一双幽深的很眼睛去盯着夏末。夏末找了许多废话说,但是全程都没敢回头看他一眼。小舟后来想想,要是不想太多,单纯就是想自己能把夏末吓成这样,也挺牛逼的。但是……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才回到外婆家。夏末恢复了正常,外婆大惊小怪地照顾小舟,比夏末有过之而无不及,逼着他喝了两碗辣辣的姜汤,喝得他额头冒汗。

小舟整个下午都觉得饥肠辘辘,也没有精力想太多,到家以后又费了很大力气洗澡,好在洗完澡就吃到了夏末做给他的炖小鱼和鸡汤土豆泥,他被安慰得简直没有任何额外的需求。一整个晚上他都时常去瞅瞅夏末,不过每次夏末跟他视线相碰的时候都看不出夏末有任何诚心遮掩的心思。

小舟释然,大概看到好东西的时候,人人都会觉得好,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尤其是夏末,比自己不知道成熟多少倍的夏末。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