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1 / 1)

小小少年 小模小样 3828 汉字|8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2章

几天以后他们回到了山沟深处的孤山子屯,小舟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看山谷里浓雾消散,当然他一点也不觉得遗憾。

他花了更多心思想要把课上的有趣,夏末对他的工作丝毫没有兴趣,每天摇着大蒲扇喝茶看论文,等气温升高就去找条山涧游泳钓鱼。但是他买了几个足球带来,小舟稍不留神,抬头就会发现班级里只剩了女孩子,男孩全被夏末勾出去踢球了。小舟自己气个半死。但那夏末可是个从头到尾透着混不吝气质,青春期没完没了的大男孩,小舟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法子。

夏末开着越野车拉小舟往返在两个村子里,带着锅碗瓢盆行李被褥油盐酱醋,小舟觉得没脸,自己就是最矫情的支教学生。夏末听了他的话就一怔,“有条件舒服点,反倒找罪受那才叫矫情。能办到的事,为什么不舒服点?我要是会开飞机,就跟师叔借直升飞机了。”

小舟本来抗议的声音就不大,这一下就全憋回去了。

有一天夏末去拉了许多足球篮球,跳绳,滑板,每个孩子一双轮滑鞋。小舟跟他说后两样全都是白费,因为村里都是泥土地,夏末就瞅着他不说话,把他盯的发毛。第二天夏末就去买来了沙子水泥,在村子里找来几个会做泥水活的,一个下午就抹出一大片水泥地。等水泥一干,小孩子们玩闹时快乐的尖叫声就能刺穿他的耳膜了,他不得不停下一半的课去教小孩子们滑冰。从那以后小舟再也不跟夏末拆台,也不再怀疑夏末会有想干而不能干的事。

晚饭后的夏夜,夏末有时笼堆火跟小舟烤鱼烤玉米,有时候就是摇着扇子跟他在外婆家的老杏树下闲坐,有时候来劲了会哄外婆唱一段地方戏。

小舟一直在旁边笑眯眯地坐着,听外婆用古老的方言唱上一段,看夏末跟外婆贫嘴。晚上七点十五分,外婆花圃里的夜来香准时绽放。

有时候他把头放在膝盖上,睡眼朦胧地看着这个宽敞的农家院落,听夏末妙语连珠,想他那时候曾经无数次地想象,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夏末在过什么样的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的。

有一天夏末塞给他一把木吉他,说是从邻居家借的,一面窃笑着看他,“我摸到你左手上的硬茧,你肯定后来改学了吉他。”

小舟无奈地抱起吉他,在夏末的撺掇下唱那天没唱完的歌。

“昨天的你可曾想到昨天的未来如现在

现在的你可会想到现在的未来

未来的你可能想到未来的未来

像昨天已不在

也许哪一天一朵云带给你一点悲哀

也许那时你会回忆起现在……”

“嗓子真好。”夏末靠在大黄身上,在他唱完里良久以后才说。

乡下夜晚的黑暗,是小舟从前没有想到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真正的夜晚就应该是漆黑如衣橱里。院子上空有一弯细细的月牙,外婆怕招蚊子把屋里的灯也熄灭了,只留了院子里一点方才烤鱼的残火。小舟能看见夏末的面部轮廓,知道他在看天空,却看不清他的脸。

“听你唱歌,就觉得特别寂寞没希望。”他说。小舟只能猜测他在不高兴,夏末的声调不是特别起劲,“但是也确实很好听。如果你不是特别擅长学习的话,做个偶像歌手其实也不差。”

“我觉得我是实力派。”小舟一本正经说。

夏末被他逗笑了,突然起身坐在了他身边。“你心里难过吗?你都长大了,长得还挺成功的。为什么难过?”

小舟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动,不知不觉弹了一段科幻电影里的配乐,没想起来是哪个电影里的。夏末挨着他懒散散地坐在外婆家的台阶上,盛夏夜里夏末的身上特别热,烤得他焦躁,他觉得现在如果他要是说话,一定会出丑,不知道为什么。

“再唱一首。”夏末大概以为他不会回答他。

小舟换了个调子,专心拨动琴弦。

“谁说月亮上不曾有青草……

陪我到可可西里看一看海

姑娘啊,我等你来

谁说做个男人注定要蹉跎

谁说你的心里荒凉而曲折”

他唱“姑娘”的时候,夏末发出轻笑,他在黑暗中红了脸,他知道夏末什么意思。十八岁唱姑娘,在夏末眼中就跟八岁唱沧桑的情歌一样可笑。

“去可可西里看海,有种穷途末路的浪漫。” 夏末古怪地说,“我会把你身份证撅了,拉你回家给你一碗鱼汤泡饭,再加一个煮土豆,煮的软~软~的,你还想流浪吗?”

小舟笑得脸发烫,“闭嘴,这是我的保留曲目,将来我如果时运不济,地铁要饭就用它了。”

“太沧桑了,不好不好,不适合你这种小孩子。”夏末说,“换一个欢快的。”

小舟低下头,手指在琴弦间快速拨动,旋律欢快却不清澈,仿佛在快速弹动橡皮筋,果然夏末摇头,“这旋律不好听。”

小舟“啪”地一拍吉他,收住前音,还镇住了夏末,小舟轻轻呼吸,压低嗓子,一边在吉他上拍击着吉他,一边唱:“每当你孤单寂寞的时候

才会把我咽下

每次你想起我的时候

我已经冷冻了半年了

你总是说我是一成不变

我是淡而无味的

所以我总是滞留在你的唇边万古不化

没有法式面包温柔温暖温馨的内心

过于圆滑顺滑柔滑那是新疆拉条子

我不想做你家冰箱

可有可无的那块点心渣

我只想在冰天雪地

饥寒交迫时温暖你的牙

我说宝贝啊 宝贝我最亲爱的

如果你不爱我的话

把我干脆丢掉吧

我说宝贝啊 宝贝我最亲爱的

如果你不爱我的话

把我去喂狗狗吧!”

“啪”地一声,小舟拍在吉他上,寂静的乡村小院所有的声响都定住,他呼出一口气,仿佛是用一口气唱完这一分二十秒。

他转过头去,在黑暗中看见夏末一双黑亮的眼珠子也在瞪着他——“我满脑子都是你最后一句。”

“嗤”,小舟抱着吉他笑得弯下腰去。

夏末哈哈大笑得瘫在身后铺的凉席上。 “胡同串子,全是胡同串子。我说宝贝,你到底照没照过镜子?分明是华丽视觉系的底子,怎么一张嘴就成了胡同串子。你这是掉粉走妹子的节奏,你知道吗?”

“等等我再试试,我再试试,我肯定记得别的歌。”小舟抱着吉他忍笑,“这不是木吉他嘛?木吉他能唱什么啊?”一边还躲着夏末伸过来抓他肋下的手。

“算了吧你,我跟你说,十八岁你就该去唱那些脑残歌,不要唱这些三十岁找不着对象憋得脑门都发绿的老男人的歌。”夏末一边说一边还骚扰小舟,扯着他挠痒痒,“你快把当年那个唱小小少年的小宝贝还给我,再过不了两年,你一准把自己变成小老头。”

小舟躲得缩成一团,终于松开吉他,从防御转为进攻,跟他哥在院子里的凉席上滚来滚去。

他外婆出来让外孙子早点睡觉,不要再逗得大黄都跟着发疯,吵得四邻不宁。夏末嘻嘻哈哈地说农村晚上娱乐项目少。小舟在旁边立刻哈哈哈哈地笑成瘫痪,想起学校bbs上幽默版的黄段子,农村晚上娱乐项目少的引申含义在黄段子里能跑出八百里,幸亏他哥没看过,不太知道,就是觉得他笑得蹊跷,半夜在炕上逼供问他笑什么,他宁死不说。

从这天开始小舟每天晚上都给夏末或者夏末和外婆唱几首歌。外婆喜欢这样热热闹闹的,从两个外孙来了就开始高兴,哪知道半个多月后他们该去孤山子村的一天,早起外婆就说头晕。夏小舟很是担心,想立刻带外婆去城里的医院检查,夏末不为所动,一边拿家庭血压计出来给她外婆量血压,一边不住地数落外婆。

小舟刚开始一直在旁边替外婆说话,不明白夏末怎么这样混蛋,结果没一会外婆就扛不住了,承认自己好几天忘记吃降压药了。小舟愕然地看着小孩子一样别着脸生气的老人家,夏末还在那边叨逼叨地数落——血压果然是高了。

小舟陪了老人一上午,老人根本闲不住,一会要洗衣服一会又瞧着树上有几颗杏子熟了,要拿杆子打下来给小舟吃,再过一会,又想让小舟陪她出去串门子找人聊天。老了老了就像老小孩,把夏末气得念个没完,但是老人都疼小的,小舟乖乖听话好玩,不像夏末处处跟她作对,好像她活了七十岁,反倒这不懂那不对了。

夏末不管那些,死活不让他姥姥出门,要她在家歇着。下午他就让小舟去忙自己的事,别在这里助着姥姥不听话。但是外婆虽然没什么大碍,毕竟年事已高,他不陪着也不能放心,只好让小舟自己去孤山子。

小舟在村子里骑了几天摩托车正跃跃欲试地想要骑得更远。夏末是个啰嗦人,临了又不放心弟弟,劝了会小舟好一阵子要不这几天别去那边吧。但是小舟说什么也不愿意让那边的小孩失望。

“都跟孩子说好了的。”小舟蹙眉说道,“ 再说只有三天。 ”一句话把夏末也给说笑了,是啊只有三天。

夏末也觉得自己啰嗦了,不好意思地笑出来,“你说的也是,就三天。你路上小心,骑慢点,开着手机GPS,按我给你标的路线走。到了给我打电话,回来的那天等我开车去接你,别自己回来。”

小舟推着摩托车出门,在门口莫名其妙地磨蹭了一会。他心里也念叨着自己说的那句话,只有三天,不就是三天么?可是回头看看夏末,他就懒懒的不愿意走,肚子里有块磁铁在跟夏末遥相呼应,他每迈出一步路都挺费力,脸上还不知为什么总要露出傻笑,他简直快要管不住自己的面部肌肉了,只好尽量低头。

夏末也跟往常有点不一样,磨磨蹭蹭地挨在小舟身边。夏末自己好像也弄不清状况,隔了一会又迷惑地挠挠头,“那就……那就出发了?出发吧!早点走免得到的时候天黑。恩……路上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手机有电?那电宝宝带了吗?”

小舟慢腾腾地地出发,回头看看夏末一直在外婆家门外的路口站着,眼神温柔,脸上带着一抹懒洋洋的微笑,不慌不忙的,看起来就像个村里的闲汉。

小舟的心里就腻歪歪的,想退回去,待在抬头就能看见夏末的地方。但是又想不出回去的理由,回了几次头,看见夏末的眼里似乎也起了雾,眼神变得说不清楚。兴许是晒晕了,也兴许不是。

小舟一直骑进山路,脑子里还是一团混沌,喝醉酒了似的醺醺然,时不时还自个儿微笑。等到加快了速度,被山风吹了好一阵子,才渐渐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不过是去沟里的村子住上三天,虽然隔了几道山梁,可是在现代社会里这么点距离什么都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他竟然觉得走不动路,离不了夏末,简直可笑。

不过越走山越高大,满眼的绿色越来越深,山路寂静,偶尔经过几处涧水飞瀑,从山上倾泻进脚下的山谷。仿佛是山间的阴凉侵入骨髓,小舟那股快乐的晕眩渐渐褪去,像是渐渐酒醒,怀疑方才的欢愉是错觉。当年离开夏末家的情形又纠缠上来,他自己也觉得可笑,但是却渐渐止不住难过。

小舟也知道没办法,他独处的时候总是止不住让情绪一路跌下去。只不过现在多添了焦灼,烦躁得想要原来的平静都很难。

即便到了村里,孩子拥上来吵吵闹闹,小舟勉强打起精神。可是等夏末一个电话打过来问他到了没有,怎么还不打电话报平安,他的沮丧又立即一扫而空。

晚上无聊,夏末打了电话来问他自己睡能不能睡着,他觉得没问题。再晚些时候,宗珊非要跟他视频,何唯在qq上抱怨他个没完。陶可在微信上大发脾气,说衣然在闹失踪,据陶可分析她可能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搞在一起,陶可跟家里报告这事惹怒了衣然,衣然干脆关了手机离开寝室。小舟跟陶可猜测了几个有可能会逮住衣然的地方,不放心陶可一个人到处跑,他找了何唯。几个人从小就认识,何唯脾气不好,听了就骂了声操——说老男人一定是贪图衣然长得漂亮,衣然虽然漂亮却是个跳舞把脑子跳坏了的,他自然会陪陶可去找衣然,但是找着以后要当场揍那老男人一顿,谁都别想拦着他。

这么搞了一晚上小舟的脑袋都大了,到了十二点多稀里糊涂地睡着,连夏末发来叫他睡觉的短信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