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在楚楦的印象里,爱情是美好的,温暖的。它是两个互相受到对方吸引的人,彼此爱护相依,甜蜜微笑着绘制而成的两个珍贵的字眼。
而自己认识到的霍云深,不温暖、不温情,更不懂得什么叫做爱护相依。
他的爱情观是扭曲血腥的典型,更信奉想要就去夺取,不择手段地夺取。
就像这样,他夺取了楚楦,不管楚楦愿不愿意,他得到了不是吗。
那鬼说:“原来先生,很在意我喜欢上你的动机,那是不是说明,先生心里也有我。”
“怎么是这个逻辑呢?现在我们说的是你,而不是我。你企图模糊中心,转移重点,说明你的喜欢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得不到我任何的尊重。”楚楦趴在他背上,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软绵,他要让这只鬼知道,自己的脑子很清醒,并没有因为与生俱来的心软而忽略了某些致命的问题。
“转移问题是因为我有所顾忌,我不想欺骗先生,也不想失去先生。”那只鬼驮着受伤的楚楦,在黑暗的道路上一步一步地行走。
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脚踏实体的滋味。
如果可以的话,宁愿一辈子背着一个人,走一条不归路,不回头,不放弃,不后悔。
“反正你说什么在我心里都是辩解,我说什么于你而言都无谓,我们还是这样,像一条不同方向的双头鱼,只能原地打转。”楚楦轻叹了一口气。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是一体的。”霍云深的关注点歪到了西伯利亚,他因楚楦的这句话而泛起甜蜜的笑容。
楚楦已不再试图弄清楚,他的脑壳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同时觉得,试图跟鬼掰扯清楚的自己,才是最傻乎的那个人。
走着走着,霍云深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的方向偏离了道路,走向一丛半人多高的草丛。
“是萤火虫。”楚楦忽然看到飞舞的萤火虫,眼睛露出缅怀和喜悦来,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用玻璃瓶抓萤火虫。”
带回家玩上一夜,然后到了白天就把它们放走。
如果有一只死了,楚楦会郁闷上好久。后来为了避免死伤事件的出现,渐渐地他就不再抓萤火虫来玩。
“很漂亮。”霍云深背着自己心爱的先生,空出一只手来想去抓一只给楚楦。
“不要!”楚楦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举动,说道:“别抓它们,它们很快会死的。”
“好。”霍云深的手调转方向,反手握住楚楦的手指,正好是十指紧扣。
“我……”楚楦像只惊弓之鸟,敏感地挣扎……想结束这种手指和手指之间暧昧的纠缠。
“先生。”那鬼握得更紧,更用力,几只萤火虫在他脸庞边飞舞,灰白和浅绿荧光交织成一片……温暖的光辉:“我心悦先生。”
忘了挣扎的双手,停留在半空。
一只调皮的小灯笼,它站在楚楦的指甲上,打转,打转。
转了足足七八圈,楚楦凑上去轻轻一吹,将它吹离他们的手,然后叹息说:“回去吧,我怎么觉得天气更冷了呢。”
“是吗?”霍云深担心他受凉,立刻回到路边。
两张神色相近的脸孔,回头望了一眼飞舞的萤火虫,各自心安。
虽然这条路不远,总有走完的一天,但它就在这里,记载着一些美好的回忆,无论何时都不会再忘记的了。
“霍云深。”
“嗯?”
“其实不是气温降了。”楚楦在他背上缩缩脖子说:“是你身上太冷。”气温表示不背这个锅。
“那我回去泡热水。”那只鬼立刻说。
“不,不用了。”什么叫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
好不容易才让他忘了浴缸,自己嘴贱了一下又让他记了起来,楚楦满脸懊恼。
“嗯,好吧,先生在想什么我知道。”
楚楦脸辣辣地说:“你知道个屁。”满脑子浆糊的臭鬼。
“一点都不想走完这条路呢,但是已经到家了。”霍云深怔怔看着楚大门口的小灯泡,还有五六米路的距离,他慢下了脚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他的心情,楚楦现在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赞同那些过于偏执的情感。
极端的东西,总是令人害怕的不是吗。
推开大门,跨过门槛。
他抱了一下他的脖子,温暖的手指在下巴上碰到了一些些,喃喃地说:“就是这个动作,好像似曾相识。”
楚楦说的是,霍云深背着自己跨过门槛的动作。
但是他能肯定,这个场景是第一次发生。
“也许前世,先生是我的新娘。”那只鬼径自喜滋滋地幻想,被楚楦敲了一下后脑勺:“你想说我上辈子是女人?”他敢。
霍云深笑着说:“我不是女人,可我做了先生的新娘。”
进了屋,楚楦从他背上下来,坐在小板凳上面,给自己把鞋子换下来。脱那只伤脚的鞋子特别难,楚楦皱着脸说:“快给我治一治,痛死了我。”
“嗯。”那鬼在他面前蹲下来,神情认真眉眼温柔,万分仔细地对待楚楦的脚踝。
没一会儿楚楦就感觉好了,动一动也不会疼了。
“你的鬼气比喷雾还好使,总算没白供着你。”他开玩笑地说道。
却见霍云深低着头不说话,只留着一根手指,在他脚踝上徘徊不去。
“怎么了,还惦记着泡热水?”他不是吧他?趁机邀功?
那鬼摇摇头,不是,而是说:“先生抱一抱我吗?”
“嗯?好啊。”楚楦倾身向前,张开双手抱他一下,不带犹豫地。
这一夜相安无事,各自躺在床上隔着一个不会让楚楦冻感冒的距离,熟睡到天明。
回到市区,楚楦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对霍云深的承诺,去给他买文房四宝。
对这个一窍不通的楚楦,找到一家专门卖笔墨纸砚的店铺,让霍云深自己挑一套。
看店的居然是个小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身很休闲飘逸的改良汉服。
看惯了都市女郎的楚楦,第一眼看到这位清新雅致的小姑娘,不由多看了两眼。
“买毛笔吗?还是要宣纸?”看店的小姑娘笑容爽利地迎上来:“最近店里进了一批上等的熟宣,先生可以看看。”
“我想买文房四宝,当然宣纸也要。”楚楦完全外行,一看就是新手。那姑娘就说:“是刚入门的话,我给你推荐一套吧。”她立刻把楚楦带到一个木架面前,指着陈列架上面的其中一套说:“新手入门用这套很适合,性价比高。”
楚楦瞄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霍云深,他什么提示都不给,自己怎么知道该买哪种?
“额,不是新手入门,我是买来送人的。”他只好这样说。
“送人的话……这里,请问先生送给平辈还是长辈?如果送长辈,这套很适合。”姑娘给楚楦介绍了一套外形看起来很古朴的套装,砚台墨条,感觉很好。
“送给……”长辈是不行的,霍云深很介意这个,但是平辈也不太对,他们各自出生在不同的年代,隔着二十年呢,楚楦为难地想来想去,说道:“是送给媳妇的。”
站在他旁边的霍云深,微微地一怔。
“妻子,那送这套吧。”
趁着小姑娘不注意的情况下,楚楦小声问那只男鬼:“你觉得呢?这套能用吗?”
霍云深点点头说:“能,就要这套。”
笔墨纸砚加在一起,价钱不低。更何况楚楦还挑选了镇纸、笔筒、笔架、笔洗。能用上的东西,都买了一份。
霍云深之前那点不愉快,进了这店以后就烟消云散了。
他开心地跟着楚楦回了家,立刻将新买的文房四宝取出来,独自一只鬼在书桌面前摆弄大半天。
偶尔楚楦会来过看看,见他玩的认真忘我,竟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先生不许看。”霍云深遮住自己写好的一幅字,不让楚楦看见。
“为什么?”不给看可真奇怪,不是应该显摆吗?
“手生了,字还没练回来,写得很丑。”那只鬼说道:“等我练好了你再看。”
过了一宿,楚楦第二天醒来,在客厅的桌子上面看到一幅字,是自己的名字。斗大的两个字,写得苍劲有力,筋骨分明。
楚楦看得直摇头,这就是霍云深练了一宿的成果,他执着得令人害怕。
“先生为何摇头,我写得字入不了先生的眼吗?”霍云深不知何时,站在楚楦的背后,用一双沉如水,黑若夜的眸子,凝视着楚楦。
这两个渗透纸背的字,入不了他的眼吗?
“怎么这样问?我是个外行,肯定不知道你写得好不好,但是我觉得写得很好看。”楚楦过去把宣纸拿起来,小心翼翼地道:“拿去裱画店买个画框裱起来,放在书房怎么样?”
霍云深闻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垂眸说:“好,听先生的。”
“那我今天就去。”楚楦换好衣服,带着字匆匆地出了门,先去吃早餐,然后去找裱画的店铺。
视若珍宝,把霍云深写的两个字精心装裱,然后拿回来挂在书房的墙壁上面。
“……”他仰头叹息,还是第一看见有人将自己的名字挂在家里的呢。
而自己就是这个第一人,为了照顾对方的心情,已经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了吗?
在家休息了两天,这天的一大早,楚楦拿出霍云龙的私人名片,照着上面的手机号码给他拨通电话。
霍云龙说:“这两天都在等你的电话,怎么样,决定什么时候过来上班?”
楚楦说:“明天就可以,需要准备什么吗?”
霍云龙说不用:“准备入职的东西就好了,或者可以慢慢来不着急,人到了就好。”
对方迁就成这样,楚楦知道,他当然不是为了招揽一个难得可贵的人才,自己也不是什么人才,全都是看在霍云深的面子上罢了。
“好,我会准备的,那我明天一早就过去,你发一个地址给我。”
“不用不用。”霍云龙说:“怎么能让你自己过来,我明天一早上班,顺便过去把你接到公司,安排你入了职再说。”
对方这么给面子,楚楦心里头挺有些感激,说:“好,那就谢谢了。”
挂了电话,他若有所思,对身边那不现身的鬼说:“你这个弟弟,为人还挺好的,没有架子,也不高冷。”跟印象中的豪门贵族很不一样。
“他要的就是你这样的评价。”霍云深出来之后,轻轻哼了一句。内心对霍云龙的那点小心思,十分清楚。
但其实他放过霍老爷子,并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
假如自己真的有杀念的话,霍云龙的这些手段就显得可笑了。
“你们豪门的套路太深,我当然不懂。”楚楦撑着下巴,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先生喝茶的样子真好看。”霍云深的心思,前一秒还在便宜弟弟霍云龙身上,下一秒就被喝茶姿势撩人的楚楦勾引了全部心神。
他对楚楦的一举一动总是这么关注,稍有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
“噗……”楚楦险些被呛到,他是个对自己的颜值没有多大概念的宅男,被人夸赞的次数用一只手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为数不多的几次,好像尽是这只鬼的杰作。
“先生这个动作是何意?”他挑眉写着不解。
“就是你再说就喷你一脸的意思。”楚楦放下杯子,抽出一张纸巾擦擦自己的嘴巴,把溢出唇边的茶水擦干净。
“如果我说我求之不得呢?”霍云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像是真的在期待楚楦喷他一脸茶水。
那毕竟是先生嘴里含过的。
“你真是个变态。”楚楦低下头继续喝茶,再也不接那鬼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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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楚楦穿着正装出门。
霍云龙的豪车在楼下等候,当楚楦走出来的时候,他亲自打开车门下车来,招呼楚楦道:“早,吃了早饭吗?没有的话我们一起去吃?”
“霍先生早,可是现在时间会不会不够?”楚楦确实没吃早餐,他今天算是起晚了,抬手看看腕表已经九点钟,对方没有给自己甩脸色都算幸运,哪里还敢要求去吃早餐。
“没事没事,身体要紧。”霍云龙说道,忙不迭让楚楦上车,然后吩咐司机去某某茶楼。
他见识过霍云深对楚楦的紧张,当然不敢对楚楦掉以轻心。
这个被自己那位鬼大哥选中的年轻人,本来就是打算将其供起来。
霍云龙之所以对楚楦这么客气,一方面是用来安抚霍云深,一方面是为了补偿楚楦。毕竟楚楦也是别人家的孩子,有血有肉有自己的生活,不幸被鬼选中实乃倒了八辈子的霉。
二人在茶楼吃了一顿早餐,去到公司。
里面的员工早已收到消息,公司换了新的总经理,名字是没听说的,好像是空降兵。
关于楚楦的身份,这两天在公司里边已经被传得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甚至还有人在公司内部论坛发帖开盘,赌一赌新来的总经理究竟是什么来头。
有人压楚楦是霍家某位少爷的朋友,有人压楚楦是霍家少爷的女人的哥哥或者弟弟。这个女人……当然不是正牌那位,毕竟霍家兄弟俩的年纪摆在那,他们的正牌夫人年纪都不小了。
霍家兄弟也不可能把妻子娘家边的人安排进霍氏。
猜来猜去,就没有人猜楚楦是霍家某位少爷的对象。
这样也情有可原,因为没有人知道霍家还有霍云深这么一位少爷存在。就算知道也不敢往这方面猜,所以无论怎么猜,楚楦的身份注定不会曝光。
“咱们到了公司,先把上下的员工都召集起来,开个小会,让他们认识认识你。”霍云龙提前跟楚楦打了招呼,然后一进公司就吩咐原来那位总经理留下的秘书,召集员工,开会。
这里说的员工是全体员工。
设计公司只负责出设计稿子,在这里上班的职员都是设计师,精英。人不多,却每一个人都不简单。
“总裁好。”
“总裁好。”
职员们陆续赶到会议室,他们看见霍云龙身边跟着一个生面孔,心有狐疑,却不敢确认。
难道这会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新总经理?
每个人都是一副保留意见的表情,因为楚楦看起来太年轻,他不像一个总经理,身上的气质反而更像一个……医生或者老师。
“各位好。”霍云龙开门见山,直接对他们介绍自己身边的楚楦,说:“这位是楚楦先生,即日起正式担任我们公司的总经理一职,大家欢迎他。”
真的是总经理……
大家赶紧地跟着鼓掌,不管心里服气与否,均带着微笑表示欢迎。
楚楦连声道谢,用平缓真诚的声音说道:“各位同仁们好,我是楚楦,今日有幸加入霍氏,很高兴以后能跟大家一起工作。而我初来乍到,会有很多东西可能做得不够到位,以后的日子里,请大家多多包涵。”
霍云龙带头鼓掌:“楚楦可以的,你不必谦虚。”
底下的公司成员们看到他满脸笑容,就知道楚楦不是好惹的角色。一个个地,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比刚才多了几分真心。
“多谢霍先生的信任。”楚楦说道,不管霍云龙是不是因为霍云深的关系才这么特地关照自己,都应该谢谢他。
“好了。”霍云龙点点头,说:“接下来你们自我介绍一下,让楚经理认识认识你们。”
从楚楦右手边第一位起,在场的员工们逐个自我介绍。
他们有设计师、设计师助理、后勤员工、实习学徒,等等,每一个人都有自我介绍的机会,关系很平等。
给楚楦的感受很深刻,他习惯了制度分明的医院,突然接触这种艺术氛围很浓厚的公司,就很不习惯。
或者说,突然间面对一个陌生的领域,以及一群这个领域中的精英们,他心里没有底气。
因为自己一无所知,站在这里很无措。
“先生。”霍云深轻轻握着楚楦微微出汗的手掌,站在他左后方小声说:“不必紧张,你还有我呢。”
沁凉的触感慢慢化解掉手心的闷热,楚楦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拾从容,目光平和地微笑着,不惧来自四面八方的探视。
偶尔和个别设计师们眼神相汇,他微笑地颔首,显得温和而自信。
“楚楦,你是从今天开始上班,还是熟悉一下公司环境,明天再来?”霍云龙亲自领着楚楦在公司内部逛了一圈。
“明天吧,我好好准备一下。”楚楦说。
公司并不大,是这栋写字楼的二分之一层,隔壁还有个广告公司。
这是对一些小公司而言,在楚楦眼里这家公司挺好的,工作氛围很不错,员工福利也很好。在应届毕业生眼里,应该是本行业中比较热门的公司。
“明天也好,那就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个饭,顺便把助理叫出来陪着,让你们认识认识。”霍云龙说罢就去张罗,今天一天就耗在了楚楦身上。
这份态度每个人都看在眼里,那是震惊又疑惑,他们这位总经理究竟是什么来头?
几个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我怎么看着……连总裁都要看总经理的脸色?快告诉我这是我的错觉!”他们总裁是整个霍氏的总裁,将来是霍氏继承人,董事长,可说是一人独大,他需要看谁的脸色?
一位名不经传的年轻人,在各位员工的心里,已然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可能这也是霍云龙想要的效果。
楚楦是他想供着的人,连自己都不敢招惹,没得让底下这些不长眼的给得罪了,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助理是个三十岁出头,穿着时尚,面容出色的男子,据说他以前也是设计师,设计的作品在比赛上拿过奖,最后怎么做了助理不得而知。
他穿着灰蓝色的上衣,风度翩翩地走到楚楦面前,吊儿郎当地笑道:“楚先生好,还记得我叫什么吗?我叫陈潇。”
四平八稳坐在椅子上的霍云龙,立刻皱着眉说:“这位是你的总经理,刚才在公司不是介绍过了吗?”
“没关系,现在是下班时间。”楚楦认真地看了看手表,然后跟陈潇的手一触即离道:“你好,陈潇,以后请多指教。”
就那么稍微触碰了一下,陈潇收回手来暗暗握住指尖,他感觉刚才碰到的不是楚楦的手,而是一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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