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汲了些水,苏泉顺着他手指温柔的力道落进去,安静地趴在底里不动了。
优波离正在山坡上为那些遭了无妄之灾的百姓们指点迷津,他也干不了什么,无非是念两句经,送他们回去。但此刻人逃出生天,捡回一条命来,见到一位僧人,直如见到菩萨普度众生,心中的安定庆幸非平日可比。
优波离一见钟樾回来,十分紧张地转开目光:“……非礼勿视,善哉善哉。”
钟樾:“……”
到底有哪里非礼勿视?
“他……呃,苏公子,不要紧吧?”
钟樾“嗯”了一声,像是不想多谈。他自己也是一身的狼狈,血迹和风尘衬得眉目愈发冷峻,长剑虽已收了,他整个人却像是一柄利剑,光华夺目得让人不敢直视——跟苏泉素日在他身边上蹿下跳说笑的时候一比,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嘛!
优波离一双眼睛甚是厉害,立即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道:“既然羲和仙子已经顺利被救出,赑屃和蒲牢图穷匕见,我师兄……迦延,也已经有了行踪……”
钟樾听闻此言,淡淡问道:“他在哪儿?”
“找到他的时候,敛了仙气在苏城城外,线下应该已经被大师兄带回七叶窟去了。”
然而对于仙者来说,三界上下,着实是没有什么所谓偏僻之处可供藏着的。除非是一个环境极其恶劣的边界交汇处,但那往往是由于两边的灵流对冲而不相容,对于修行者来说非常难捱。
但迦延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苏城附近,这几乎可以说是放弃藏匿,等着人来抓了。可既然如此,他当初又为什么要从七叶窟逃走呢?
不过最艰难的部分已经被解决了,这些事大可先放着,或者留给迦叶尊者去烦心。
钟樾随意点了点头:“那我便先带他回去了。”
北海的结界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收拾起来且得费一番工夫,想来最近也不会有人再去叨扰,他们大可在万木谷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不过也难说,指不定苏泉恢复了精神就又坐不住了,只想出去四下乱跑。
优波离微微一躬身:“多谢神君。”
钟樾走得有点急,随意地召了朵云,不等它停到面前便衣袍带风地踏了上去。优波离张了张嘴,小小“哎——”了一声,还是知趣地闭了嘴——其实他想说,此刻云开雨霁,钟神君如此大摇大摆地腾云走了,其实影响有点不好。虽然现在不像万年前那么天规森严,但毕竟凡界不是处处都如苏城那般风气开放,神妖大喇喇地在城里招摇过市也无人侧目。
更何况,捏个隐身诀并不是什么费力的事嘛……
果不其然,那一丛密密麻麻的凡人堆里立时响起了惊呼声,但钟樾头都不曾回一下。什么赑屃、什么蒲牢,什么被埋没了三百年的真相,钟樾看上去是真的不如何感兴趣。
优波离想起天界断言的、这位神君一身所系的宿命,幽幽叹了口气。
☆、谶言 2
苏泉是真的累得睡过去了。在他还有意识的时候赶紧化出原身来,总比他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梦中撑不住人身化出原形好些——要不然钟樾一觉醒来,还不知道觉得多吓人呢。
他这一觉着实睡了不短的时间,且神魂意识都好似深深沉在了冰湖底下,安宁又舒适,连半个梦境也不曾来打搅。疲倦稍稍淡去之后,神智飘飘忽忽地恢复了些许,他仿佛听见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说道:“再休息一阵吧。”顿了顿,那个声音好像低低笑了一声,又道,“我等你睡醒,不会自己去吃好吃的。”
听了这一句,苏泉觉得自己有点着急,但那个声音好像带着什么魔力似的,真的令他复又渐渐沉入梦乡中去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梦乡,白水河冰凉的雪山融水、刀削斧砍般的悬崖峭壁、悠长的鹰啸声穿过遮天蔽日的森林——
阳光洒落下来,冲击在巨石上的浪花碎作千万点,映着迷幻的华光,在两侧深色的石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是回忆还是梦境,望见年幼时的自己几次穿梭在南冥与白水河的交界之处,他已忘了自己是因为什么受的伤,只知道那时他连勉强化个人身都做不到,只虚虚浮浮地开了些许灵智,受了伤的时候,遇见白水河里的横些的水妖都要绕着走。
他从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安身之所,想要养伤,只能在河水流速缓慢些的地方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最好是小小的石头夹缝里,外面若是长了几束狐尾藻就更好了,他穿过那修长的叶片,悄悄地在阴影里靠着石头沉下来,一边修养,一边小心翼翼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从永不止息的、白水河的浪涛声里,分辨出一切隐藏的为先,然后一点点变得强大。
苏泉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能如此安稳地睡着养伤,还有人守在身边等他醒来。
苏泉更没有想到,他们家钟神君居然趁他不知道,做了一件极其肉麻的事。
他瞧着小鱼精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在万木谷口思索了片刻,又转身走了。后面郑梧从地底下探出上半身,远远望着钟神君低下头不知对着怀里的什么东西喃喃自语了两句,然后过自己家门口而不入,他只能又一头雾水回去管自己修行了。
钟樾特意绕了个大远路,跑到白水河去取了水,就为了苏泉这一觉能睡得好些。待他再星夜兼程地回到万木谷,这才隐隐感到自己身上的倦意。
神君在自己的书房踌躇半晌,十分大手笔地找出一只青花琉璃盏给苏泉休养生息,然后在自己的寝房外面彻夜燃了两支烛火,这才躺下休息。
次日天光大亮,钟樾一睁眼,就看见纯色的纱帐外面的桌案边靠着一个人影。
——确切点说,是一位十分俊美的青年。
钟樾眨了眨眼。
苏泉微咬着下唇,也眨了眨眼。他的手指在那只青花琉璃盏的边缘抚摸了一下,描绘出精细的云纹、水纹浮雕,指尖又蘸了一点里面的水,这才笑道:“神君好大手笔。”
钟樾整了整衣领,不急不缓地从榻上下来,一步步向着他走了过去。
苏泉不知道是几时醒的,也不知道保持着这个姿势在那儿站了多久。他的头发尽是披散着的,发尾还带了点不明显的湿意,眉眼一弯,笑意就更明显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衣衫这些东西……在变化的时候本就是身外物,需得额外留心。我当时那么虚弱,自然无暇顾及了。至于现在,我觉得也不是太要紧。”
钟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