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疲惫,又听得身后人声鼎沸,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晃神——
灵力汇聚起来的屏障像是布帛中间被一支飞箭穿透,又被忙乱地修补起来。
苏泉略松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钟樾。
那个眼神里有一点他自己都没有觉察的疲惫和无奈,像一滴云端的雨,清清爽爽地从半空中落下来。
钟神君正做着有点狼狈的事——无论这个法如何施,总之从水里捞人都很难成为一件优雅美观的事,何况还要同时救回那些奄奄一息的凡人。苏泉轻轻一瞥他,先笑了起来,站在云端摇摇欲坠似的一晃。
钟樾立在山巅,颇为担忧地回望他一眼,苏泉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竖起一根手指点了点身后。
钟樾蓦然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顿时皱眉,正要开口,只见那一片蓝光倏地消失了,然而山谷口越积越高的水位尚未来得及倾泻而下,半空的云雾中隐隐传出一声清啸,乍然腾起一个巨大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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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不知从何时起,已在上空盘旋多时,那道黑影陡然升空,将水汽和云雾搅动如漩涡急流;下一刻,山谷中的原不该出现在人界的北海之水如受到了不可违逆的召唤,向着半空之中涌去,刀削似的烈风将山脊之上的树木拦腰折断,狭小的山谷之中仿佛困住了成百头上古凶兽,咆哮嘶鸣之声震颤数十里!
“快、快逃——”终于有人惊恐地回过神来,“快逃啊!”
这个时候要逃,就凭着两条腿,是怎么也不可能快得过九天的风、席卷的雷,镇上的房舍,屋顶上的无数瓦片随着震动滑落下来。惊雷轰然落下,利剑般劈在地面上,一道巨大的缝隙立即从山谷的边缘出现,追着凡人们奔跑的步伐碾了上去,像地面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微笑。
一个跑得稍慢的妇女脚下一滑,手里还抱了个孩子,只来得及“啊”地尖叫了一声,瞬间就被那“微笑”吞噬了。
就在此时,空中显出了方才那黑影的真容,尖锐的爪掌踏破黑云,通身鳞片坚硬,尾上的尖刺嶙峋如骨骼,巨大的头部低下,竟将山谷之中奔腾而下的洪流尽数吸了进去!
就算是钟樾,眼见此景都愣了愣,但远处的凡人们竟都匍匐着跪了下来,向着这边叩拜——
“是龙——”
地上的裂口越来越大,与地震后出现的裂隙不同,只要稍稍靠近便能感觉到翻滚的潮湿气息。与地面上来自极北之地的冰冷不同,那种潮湿带着难以形容的暖意,就像是……
苏泉猝然在半空之中回身,堪称恐怖的念力波动在偌大一片天地引发了连绵不绝的电闪。
优波离被他这一番折腾溅了一脸的水,很不讲究地扯起自己宽大的袖子抹了一把,正巧在一片银蛇似的的电光中抬头一撇,顿时就是一呆:“我是不是看错了……他的背上……”
有一片金色的鳞片。
这千百年,三界已没有人再见过真龙之面了,他是在天地混沌之初即为龙,还是后来修成,并不可考。只不过,龙并不属于神、妖、魔、鬼中的任何一类,因为上古时代的许多功绩和无人能及的灵力而地位超然。然而后世却知,蜃、蛟、龟、蛇、鱼五类,皆是有可能修成无上灵力,让原身之外的第一种化象无限接近真龙的。
——这些都清清楚楚地记载在羲和之书中,只不过这需要修习到何种地步,尤其是原身最弱的蛇、鱼之类精怪,需要花费几多漫漫年月,却是没有记述了。
诸人不晓,优波离却知,佛曾在多年前七叶窟里的一次午后闲谈中说到过一件事——
那仿佛是真龙遁世不久,七叶窟从不修剪的棕榈叶在前所未有的潮热天气里疯长,睡火莲迟迟不开,暑气碰到妙乐泉的水,荡起一层薄纱似的轻雾。
佛跟外世所想的其实有些差别,他在七叶窟同弟子们说话的时候,并不一直惜字如金、玄妙难解。
那一日,佛说:“万物皆同,会有谁再得证金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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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波离发呆只在一刹那,钟樾已经拔剑跃出了山谷,青光从他的剑尖不断挥洒、落下,注入地面上的那道裂隙——
那根本不是什么震开的寻常裂谷,那根本是一道以灵力强开的时空门!
苏泉不精于此道,只能强行引天雷落地,扭曲着轰开了虚空中的某一个结点,根本坚持不了多久。那是一门极其艰深难修的正经仙法,钟樾明白了他的意图,立即出手相帮,苏泉咆哮着转身,巨大的尾翼从天上垂下来,柔和地在神君的身侧轻轻一绕。
北海之水霎时注入裂隙之中,逐渐沉寂下去。
幽蓝的光芒浸染、沉没进地面上的裂隙,像一块巨大的海面吸走了所有水分。若单是在地面劈开一条缝,就算是拿天界最厉害的神兵来,也断然消耗不了北海滔天的洪水——优波离不傻,他知道这仙法即便是钟樾出手,此刻也难免精疲力竭,何况一个妖精。
无数凡人依旧匍匐在地上,沿着合拢不见的裂隙,像数不清的蚂蚁。雷声止息后云雾逐渐散了,露出宁静深蓝的天空。
“神龙显形,救民于危难——”一个教书先生模样的人长长号了一声,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大悲大喜的情绪在一瞬间扩散开去,将所有人都笼罩了,一时间原野上哭声、感激之声响成一片,人们的身影开始此起彼伏地叩拜空无一物的天空。
苏泉当然还在,他只是累得没什么力气了,身形似乎在洪水消退的同一刹急剧缩小,似龙似鱼的原身上那些尖锐的棱角尖刺迅速化作无形。
钟樾望着手心里熟悉的小黑鱼,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是这个样子,不愿意让钟樾看到他面上的疲惫,更不愿意露出那些细碎的伤口,就干脆使这种无赖的法子。
苏泉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来:“掉下去的人……舞雩会感应到,她会救他们的。”
“我知道。”钟樾低着头,“你开的是通往南冥的时空门。”
情急之下,这是苏泉会做的最大可能的选择。南冥水脉受他控制的程度很高,虽然从人界的疆域图上看起来距离极远,但从法术的角度来说,的的确确只隔了一道界碑,是最简单的方向了。
“我休息一会儿……神君。”
钟樾还站在半空,有点出神,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喂!”苏泉拿尾巴一扫他指缝,软绵绵的,还强撑着用有点欢快的语气道,“弄点水来……你别担心,我睡一觉就好。”
钟樾从云端落下来,随手用山谷里的石头化了一只浅口的器皿,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