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没有分寸感之辈,正因如此,他现在愈发无视礼法、随心所欲的模样,更叫钟樾心动又踏实。
在神妖漫长的生命历程当中,他们认识彼此的时间算不上长,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只不过意外相逢——或者以现在的关系来看,应该叫做“红鸾星动”更恰当些。苏泉是个跟什么人都能聊上几句的人,但从来不过跨越无形的界线,对于别人,他始终保持着距离和隐形的戒备,这本就是他所展现出来的性格的一部分。而其它所有不同于人前的纵情所欲,那些内敛、腼腆乃至于一点踯躅,都是独属于钟樾的部分。
钟樾比他稍后几寸坐着,方便他没骨头一样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黄昏的奇景很快散去,最后一点阳光从遥远的地平线照过来,正好笼罩了石屋后面的那片山坡。
苏泉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没看清,从被后人怀里站起来,走近了点仔细一瞧,惊讶道:“辣、辣椒苗?”
几株细细的绿色小苗在新翻过的土地上伸出尚且羸弱的叶片,距离结出红艳艳的辣椒为固然时尚远,但也一片生机勃勃,甚至还有点可爱。
钟樾也有点惊奇,加上一点不太确定的期待:“辣椒苗便是这般的?”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知道养你们这些神仙有什么用!”苏泉学着凡间那些爹娘说自家不成器孩子的话骂了一句,“别急,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可别因为太想早点摘来吃了就动用你那经天纬地的仙法拔苗助长啊。”
钟樾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拉近吻了一下。
苏泉:“……”
这绝对是报复!
他不甘示弱地亲回去,两人纠缠了几个来回,好容易停下,苏泉想想还是觉得奇怪:“那土地为何对你如此言听计从?”
“他叫郑梧,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新鲜的,就是多年前有一次我顺手救过他。”
发现没什么有意思的八卦,苏泉有点失望,但这才合理。毕竟三界上下并不是天天都有那么多惊心动魄。
“我听说他们地仙大都脾气不错,性子也憨厚,是真是假?”
“看人罢了。”钟樾道,“哪有这么一概而论的。”
“也是,一般神仙里头也没有你这么伶牙俐齿的。”苏泉揶揄他。
“是吗?”
“不是吗?我们验证一下不就知道了。”苏泉笑眯眯地去揽他的脖子,凑到他嘴边,将碰未碰地盯住他看。钟樾多么沉得住气,一样同他对视,片刻后不知是谁晃了一下,两人终于蹭到一处,呼吸间瞬时打碎了方才凝固的温和,急不可耐地交换了一个焦躁的亲吻。舌尖沿着齿列滑进去,与对方勾留了一阵子,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
眼底沾染的水汽好像夜雾,苏泉舔了舔嘴角:“的确十分灵巧不是吗。”
钟樾脸上显出一种纵容的无可奈何,他总是在这样一些时候觉得自己拿苏泉毫无办法,如风过山岗,月落湖心,一切从容而静谧的幻景像迁徙数万里后遗忘了孤寂和疲惫的旅人,沿着心口的每一次跳动徐徐攀上血脉,横贯身体发肤的每一寸。
苏泉小声道:“喂……”
他忽然就有了一点醉醺醺的感觉,与喝了酒之后的感受不同,更多的身不由己和心甘情愿让他挪不开眼睛,甚至不曾感觉到最后一丝光线随着夕阳沉入大地,暗夜模糊了山峦的轮廓,繁盛的枝叶有轻轻的沙沙声,像和缓的浪涛漫上沙滩。
钟樾的眼睛里倒映出星子一样的光点,苏泉下意识地去寻天上的银河,然而云翳盘旋着,连月色都几乎是暗淡的。
但那些光点越来越明亮,整个万木谷里好像悬着无数盏小小的灯笼,温暖的色泽汇聚成闪烁起伏的海面,将这座石屋变成了水中的一艘船。所有的枝蔓都被照亮,深深浅浅的绿意氤氲出似乎精雕细琢的美感,那是银河都不可能拥有的。
苏泉从钟樾怀里直起身子,抓着钟樾的手,用很轻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好像重一点,就怕惊破薄纱一样的景象。
钟樾的嗓音亦低得只有身边的人能够听见:“一些亮晶晶的、华而不实的东西……”
是萤火。
这种渺小的生物应仙法之召而来,无声地沿着山势奔腾流淌。他们曾从云端俯瞰过凡间辉煌繁华的城市,万家灯火壮丽有余,却改不了与他们终究无关。而如今钟樾造就的这一座山谷,真正只属于他们。
再没有旁的东西能够编织出如此近乎梦境的场面,那些橙色的、闪烁着的光亮仿佛变为了无形无质的温暖,掏空了心脏也装不下的情绪忽然就奢侈靡费、山呼海啸一般将他包围了。
“这也太……”苏泉张了张嘴,再说不下去了。
他好像窥得了钟樾真正想要对他说的话,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得到、但如今已清清楚楚地摆在他面前的东西。
“我看那些十分值钱的物件,你似乎也不太稀罕。”钟樾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手臂松松环过他的腰。
“谁说我不稀罕?”苏泉低声笑道,“但都没有你这么值钱。嗯……不该说得这么市侩,应该是……都比不上你珍贵。”
☆、错迕 1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七叶窟在亘古之时,恰如其名,乃是僧侣苦修之所。最初的僧侣们着单衣,执斧钺,辟万顷山石,数代之后,佛窟绵延于乾昧山东麓。传说当日此地极旱,虽非尘沙飞卷,却是寸草不生。苦行僧们掘地打井,深入数十米,只得饮不过月余。其后佛陀亲至,取石中之心,于是甘泉自地底涌出,昼夜不歇。泉声泠泠,如佛堂仙乐,故名“妙乐泉”。
至于再多年以后,七叶窟遍植菩提娑罗,佛法令妙乐泉中开出睡火莲,就是后话了。
凛冬的七叶窟,雾气从水面上升腾起来,又凝结在高处的叶片边缘,望之一如精雕的纸花,白色的森林之中,风过便有纷纷碎雪。
象牙白的台阶与银装素裹的佛家圣地浑然一体,拾级而上的小僧手里提着一只篮子,里面是简朴的餐食。他看上去年纪很小,但谨遵戒律,一步步走得不急不缓,直到那个雾气最重的地方。
棕榈堂的门大开着,或许是水雾的缘故,里面的长明灯有些看不分明。但门口的三只蒲团上,却没有了那个一直长跪于此的身影——
小僧心中一跳:“迦延尊者——”
没有回音。
迦延养伤一月方才出关,形容愈发清癯,不苟言笑。那之后,他便独自待在棕榈堂,未曾离开过片刻。
守于此地的小僧难免疑惑,前有日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