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地贴住了他的皮肤。脉搏轻轻跳动在皮肤之下,能感觉到血液的温度。
钟樾为什么会不安呢?
苏泉并不记得神君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而且钟樾那么牛逼,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可三界之内都对他客客气气的,有这样的地位,还会患得患失,如果不是杞人忧天过了头,那就真是用心太重而不自知了。
苏泉轻轻挣动了一下,将手腕抽了出来,手掌相交的时候,他反握了回去。
同一时刻,两人一步踏到了底。
漆黑一片的地底,优波离将手上的火团一抛,半空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立即被引燃了,一簇又一簇的红色火苗曼陀罗花似的绽放开来,然后点亮了一片,偌大一片空间看上去像是飘满了浮灯的夜色。
那些火苗燃烧着,渐渐膨胀、变大,变成了淡而透明的金色,每一团金色里面都好像包裹着什么东西。
钟樾伸手一拂,一卷竹简从那里头掉了出来,落在他手上。
苏泉回头一看,他们二人几乎已经被这些东西包围了,他微微一愣:“和尚呢?”
钟樾心道这位尊者还真是识相:“上班去了吧,他现在毕竟是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
“钟老师,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泉摆出一筹莫展的表情,“我是个连期末论文查资料都头疼的学渣,现在这一屋子的上古资料,别说电子查询系统了,连个索引都没有。我心疼我的发际线,我搞不定。”
六百年,颁行两次的羲和之书。囊括了三道六界大大小小的事迹和传说。但自从人界进入了所谓的“现代社会”,文明的架构和扩张速度都是空前的,像是一辆疾驰中的战车,将无数原该留下的痕迹碾碎在了尘埃里。
人界挤占了妖、魔两界的许多空间,甚至神、仙二界都偶有怨言。而凡世也渐渐变得乏味而教条,所谓的“社会规则”让混迹其中的“非人”们不得不遵守世俗的游戏规则,千篇一律的城市于是渐渐远离了羲和之书里最光怪陆离的部分。
钟樾原本想说自己沉得下心来慢慢阅看,话到嘴边又很难说出口。
六百多年,他原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沉得住气了,可苏泉一回到他身边,他就好像又回到了刚认识他的那时候。
“发什么呆?”苏泉将他手上的竹简拿了过来,“随缘吧,我瞧瞧你抽了个什么。”
谁知神君手气并不怎么样。这竟是一段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的冥界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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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羲和仙子着实是个妙人。分明干着一件全天下最八卦的事,什么黑暗里藏着的事都能被她挖出来一笔一划地写清楚,就算不明着写,她也能在字里行间把自己想说的话给说出来。可偏偏她就能保持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好像不管是豪情万丈还是阴谋诡计,过她笔尖不入她心间,通通与她无关。
这一卷竹简看来是这一堆东西里头比较早的。
寿数连通阴阳两界,所谓阴间,便是冥界,而这一界的历年计法与人界是相同的。
五百多年前,冥界接收了一瓮散魂,这魂魄七零八落,是被谁费劲地东拼西凑方才找回来,放进了一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罐子里,又在幽冥之下安养了几十年,这才被投入轮回。
这么看来,这只是一个普通关系户的故事。但不同寻常的是,这是一只妖的魂魄,却被投入轮回之中成人去了。
这就不是谁都能做的事了。
死亡一直是法外的疆域,辽阔得没有边界,人间无法染指,神妖无从掌控。他们竟然坏了规矩,卖了这个面子,很是不寻常。而这魂魄投生之前,在无光的九泉之下沉睡数十年之久,方才能囫囵成个完整的魂,也足以见得其之前并不是个修为深厚的妖了。
这件事被羲和写了下来,却没有被任何人追究,是因为这妖曾经在南冥立下了大功劳——她是那在最后一刻舍弃生命的舞雩。
但她身为妖族,根本承受不住佛陀的半掌之力,钟鸣之后,当场魂飞魄散,肉身化作一具死木似的雕塑,细碎的魂魄随着风雨和潮汐彻底散入南冥。
苏泉看到此处,心口狠狠一塞:“……舞雩?”
钟樾静静望着他,苏泉根本不记得那场九天色变的大战,也不记得自己亲手斩下蒲牢的头颅,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当时伤重,最后灵力耗尽失去化形之力的时候,连带着最后一段激烈至极的记忆也一起丢失了。
钟樾字斟句酌地说:“她是为了还你救命的恩情。”
苏泉盯着他半晌,福至心灵道:“是你,对不对?是你送她入的轮回……不然还有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让软硬不吃的冥府松口?”
他真的太聪明了。
钟樾点头:“罗凯来求我。”
当年罗凯知道舞雩身死,在南冥之上徘徊了数十年,沿着漫长的海岸没日没夜地寻找,这才勉强顺着风与洋流,捡回了一部分舞雩的魂魄。可还有一大半早就找寻不见了,比大海捞针更难。
罗凯修为普通,没有毁天灭地之能,只有最笨的办法,在渺茫无际的水面上一寸一寸地寻找。可他也知道,拖的时间越久,剩下的魂魄能找回来的希望就越渺茫。
人间的面孔都换了几代,他已经很久一无所获。他想办法弄来了一只貌不惊人,内里却是名贵玉石的小瓮,珍藏着少女破碎的魂。但他明白,这样下去就算再过上一千年,他也没法再寻回她。
直到某一日,罗凯疲倦至极地回到渭崖门前,遇见了独自一人的钟樾。
钟樾穿着一件浅蓝的麻布衫,神色淡淡地站在城垣之上。
当年倒塌的城墙已经重新修好了,可船坞却是倾几代之力的杰作,当世统治者并不重海运,便任它荒废了。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拂过沙滩,罗凯蓦地回忆起,这正是舞雩的忌日——也是当年苏泉失踪的日子。
这位神君很久没现身了,见到罗凯却没刻意避开,还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罗凯立即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毫不犹豫地跪在了神君面前,请求他帮忙寻找舞雩的散魂。
钟樾沉默着听他说完,目光一直落在渭崖门下的遗迹里,然后抬起手,念了一个冗长的法诀。
南冥的海水在他的术法之下显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宁,好像一块凝固的琉璃,然后百丈外的海面上倏地有一样东西破空而出,飞进他手里——竟是太青剑。
这位神君,居然近百年间身上都没带着自己的佩剑!
他一直知道太青剑就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