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庆王朱敬守
梅子酒度数不高, 第二天沐青天起来也没有恶心头痛的宿醉后遗症。
这倒是提醒了他,从穿越过来之后,他平日里最常喝的就是茶, 要不然就是白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喝过一口甜味的饮料。酒家偶尔会提供一些醪糟汤, 但买的人并不是很多。
如果能做出果饮,岂不是又可以再赚一笔?
新年刚过,沐青天就定下了新的目标。福寿堂已经和他绑成一线,可以先在福寿堂试试, 反响好的话再推广。
还有洗衣服用的皂角、胰子。皂角味道还好,可胰子就不同了。毕竟是从猪牛身上剔下来的,难免会有一股畜牲味道。贫穷的只能用胰子, 普通人家用皂角, 再富贵的也还是用皂角,只不过洗完后还要放在香炉旁熏上一段时间。
在胰子中加入香料, 做成洗手用的香皂,肯定会受夫人小姐的喜爱。
有了目标,沐青天一下就来了干劲。他推开门吸了新年的第一口空气, 顿时神清气爽。
“大人早。”翠竹已经在外面候了有一会儿, 见沐青天出来, 连忙叫书卉去打热水来。
“早啊!”
“呀!”翠竹惊叫一声,“大人您的嘴怎么了?”
嘴?沐青天伸手去摸, 在右边下唇靠嘴角的位置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嘶——”
一道红色蜿蜒而下, 量不多, 一会儿就被冷风冻住,在唇上结成了一个小血珠。
“大人定是上火了,翠竹现在就去拿药来!”
翠竹也没多想就跑开了, 留下沐青天一个人摸着嘴角发愣。
他记得昨天晚上跟停云上房顶喝酒来着,后来,后来……后来?
沐青天完全记不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脑袋里只有模糊的画面,好像是在啃肘子。只是这肘子做得有些淡了,没什么味道,还带着一大股水。不过肘子皮倒是软软的,就是有些韧,他咬了半天也没咬下来。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沐青天愤怒地谴责了一下昨晚自制力为负的自己,决定去给吴停云道个歉。
上房顶之前停云手里只拿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碟拍黄瓜,肯定是他后来嘴馋,让停云从厨房端了肘子过来。而且今天他是在自己房间里醒过来的,想也不用想是谁把他从屋顶搬下来。
书卉听翠竹的,往厨房去准备打热水,快到时却转了个弯,溜去了吴停云的房间。
过年前里正/府的人都在忙,她现在的身份是吴停云的远房表妹,但也不能频繁地接触,以免引人怀疑。
绝对,绝对不是她在这里吃得太好,忘了姚经道四夫人的事。
“殿下。”进门后,书卉摇身一变,透着干练与规矩。
“嗯。”吴停云没张嘴。
“沐大人被下药那晚,姚经道那里也出事了。”
“嗯?”吴停云用鼻子哼出疑问的调子。
“殿下?”书卉抬头。
“嗯!”吴停云又清了清嗓子,目带犀利。
书卉赶紧低下头,继续说:“在属下的安排下,姚经道被四夫人带走。可第二日晌午,待殿下与沐先生走后,却传出了四夫人疯了的消息。”
吴停云挑眉,终于开了他的金口。
“哦?”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庆王殿下话格外的少。
“起初姚经道只是在调查是何人击晕了属下,但属下潜入关着四夫人的小院后发现,四夫人早就死了,粗略推断下时间,正好是那日晚上。”
“嗯。”
“姚经道借属下被击晕这件事,明面上在追查刺客,实则想要掩盖四夫人的死。”书卉推测道。
吴停云现在很想说话,但他却说不了。四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死在什么地方,她的死和姚经道有没有关系。是姚经道出于某种原因杀了她,还是另有其人?
“本王ci到了。”
书卉没听清,问:“殿下刚刚说什么?”
“……cu去。”
书卉不知道庆王殿下又发什么火,决定还是不去招惹他了,乖乖退下去厨房给沐青天打水。
洗漱完毕后,沐青天换上吴停云专门给他带回来的新袄子,抖擞精神,对着铜镜摆出很愧疚的表情去找吴停云赔礼道歉。
吴停云阴着脸坐在自己房间的桌子前,越想越烦躁,端起茶杯想喝一口温茶。茶刚一入口,他就被刺了个激灵。
除了沐青天,也没人能让他出这么大的丑了。吴停云心里又甜又气,恨不得现在就把沐青天扒/光了卷到锦被里送到庆王府。
“停云?你在吗?”说曹操曹操就到。
“嗯。”
沐青天喜滋滋地推开门,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过来道谢加道歉的,立马收了表情。
经过昨晚,吴停云在他心里已经荣升为“亲密无间的战友”一栏,是目前好感度最高的一位。
吴停云抬头,看到藏在毛披风里的沐青天的小脸,火就从下/腹燃起来了。
才走几步路就把脸冻成这样,娇气。他们两个的房间离得的确有些远,过段时间找个机会搬过去,沐青天再来找他的时候就不用受冻了。不要脸的庆王殿下想得很美。
“昨晚……”沐青天刚一开口,就被吴停云炯炯有神的眼睛吓了一跳。
呜哇,这个眼神,昨晚停云肯定要气炸了。
吴停云没想到沐青天居然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他们两个亲也亲了,虽然没做到最后一步,总归是有了肌肤之亲。庆王做事从来都是有始有终,他绝对会负责,就看沐青天怎么想了。
“谢谢你拿肘子过来,嘿嘿。”沐青天低下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喝醉了就是这样,也不知道有没有冒犯到你。”
沐青天希望自己没有一口气把肘子全吃完,更没有耍酒疯把肘子油抹到吴停云的衣服上。
“没si。”肘子?什么肘子?
“咦?你说话怎么变成这个调调了?”沐青天好奇地盯着吴停云的嘴,“你不会也上火了吧,正好翠竹给我拿了点药,你也吃。”
说完,沐青天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吴停云。
这是王妃第一次送他东西,他必须接。
“多谢。”
沐青天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吴停云有要吃药的意思,还以为他怕苦不喜欢吃,苦口婆心地劝道:“吃了药才能好,快吃。”
嘻嘻,他才不是借这个机会报之前喝辣椒汤药的仇呢。
吴停云面色扭曲,盯着手心里的药丸,狠下心拎起茶壶往已经凉透的半杯茶里准备续。
沐青天先他一步过来,一把握住茶杯。
“我就说,都不冒热气了,被子都冰手。”
沐青天的吐息就在他耳边,吴停云不由自主地向里面望,发现沐青天穿着他特意向皇嫂求的那件袄子。
“这茶太凉,我给你倒了啊?”沐青天没发现吴停云的走神,问他说。
“嗯,倒。”
脖子真漂亮,昨天应该再在里面嘬一个印子出来,看谁还敢觊觎他的王妃。
沐青天把杯子里凉透的茶水泼到地上,又给吴停云倒了一杯新茶。茶壶里的水还是有些热的,但不至于咽不下去,喝下去还能把胃一并暖了。沐青天搓搓手,没忍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来,喝药。”
看着手里不停往上滚热气的茶,此刻庆王殿下明白了什么叫做“美色误人”。
仰头一饮而尽,吴停云忍住了舌尖火辣的疼痛,对着沐青天微笑。
沐青天目瞪口呆,说:“你光喝水有什么用,药还没吃呢。”
……
淦!
终于,在吴停云的犹豫下,沐青天发现了他舌头的秘密。
“怎么就咬着舌头了。”沐青天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出来不就好了,非要逞能。你看我,因为上火破了嘴唇,也没有藏着掖着。”
吴停云抬头张着嘴盯着上面查看他舌头伤口的沐青天,内心冷笑:你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这伤口是拜谁所赐。
“还挺对称。”沐青天笑了。
那本王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技术不错”??
昨晚吴停云初尝/情之滋味,什么克制什么礼数全都抛到了脑后,只顾着抱着沐青天亲得更加深入,到最后完全变成了野蛮的啃咬。爱不释手,他想把沐青天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永远这样在一起。
然后他尝到了血腥味儿,接踵而来的是舌尖的刺痛。上过战场的庆王怎么会在乎这点小伤,快乐大于痛苦,正想继续,又被沐青天咬了一口。
左右一边一个,彻底断了他的痴心妄想。
彼时沐青天正与肘子共舞,把吴停云的舌头错当成了那块“韧性十足”“软糯多汁”的肘子皮。
作为一个体贴的好领导,沐青天给吴停云放了个带薪伤假,也不跟他多说话,想让他快点好起来。
经过年节的积累,吴停云手上的母鸡已经下了几千颗蛋。其中一半都在节中做成菜吃了,剩下的全都妥善存在仓库里。开衙门的第二天,沐青天就让自明里的百姓来领鸡蛋,每户两颗,有十岁下年龄的孩子的人家可以再多领一颗。
受沐青天恩惠的农户们听到消息很快就来了,但他们也不是空手,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东西来送给沐青天。其余的那些在沐青天这里吃过亏的赖皮户全都没来,想给沐青天脸色看。
他们在最后一次分地中也得到了自己应得的土地,再加上之前的积蓄,过了个十分滋润的年。沐青天不是以公谋私公报私仇的人,就算他们曾经冲过里正/府,逼迫药秦交出辣椒种子,但这些地曾经也都是他们的财产,他不能因为些许恩怨就扣下不分。
可沐青天公正严明,其他人却没有知恩图报的心。他们一直记恨着在崇明县时卖红金子的仇,联合在一起谋划着什么时候教训教训沐青天。
沐青天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此时正坐在府门口给大家发鸡蛋。
“下一个!”药秦高喊。
一个孩子怯生生地走上来。
“咦?”沐青天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孩子说了半天都没有说清楚要几个鸡蛋,药秦有些不耐烦,说:“哪家让孩子过来领的,大人呢!”
一个妇人连忙从旁边冲过来抱住自家孩子跪在地上,不住地道歉。
“快起来。本官问你,你明明就在旁边站着,为何要让孩子来领鸡蛋?”
“谢大人。”那妇人站起来,支支吾吾道:“大人恕罪,民妇受大人恩情,却……”
沐青天想起来了,这个孩子就是最开始不小心撞见他做新手任务的那个。
孩子带回家的白菜救了一家人的命,可当孩子的父母听说这白菜是新任里正送的,一下就变了脸,还狠狠训斥了孩子。
再后来,沐青天为自明里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孩子的父母也逐渐抛下偏见,开始尝试信任沐青天。只不过他们一家胆小又贪婪,不敢得罪张富,一次次在沐青天危急时袖手旁观。
直到今天,他们才敢让儿子过来还那一颗白菜的恩情。
沐青天的笑容少了几分。他温柔地揉了揉站在台前还懵懂的孩子,拿了三颗鸡蛋给他。
妇人连忙拎起孩子脚边装着白菜的篓子送到台子上。
“举手之劳,下次就不必这样做了。”沐青天说。
分完鸡蛋,太阳也下山了,沐青天趁着最后一点时间去看了下官田的地。拨开雪层,所有地上都盖着一层不厚不薄的、用潲水堆出来的肥,温度适中,等来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时就可以直接播种。
一切都在向最好的方向发展着。
福寿堂以非常厚道的价格收购了福宝送来的鸡蛋。福宝按沐青天的指示又去猎户那里,用这笔银子买了些猪牛的胰脏回来。
沐青天把晒了几个月的辣椒枯枝还有水稻杆子运到自明里山脚下,点火焚烧。烧了大概半个时辰,沐青天就获得了一堆草木灰。
金山银山把草木灰扫成一堆装进麻袋里带回里正/府,用筛一点点过滤掉混在里面的石子和没烧完全的残枝。
药秦抬着一小缸清水过来,看着沐青天把细密的草木灰全倒进去。
“大人,您这是要做胰子?”药秦问。
“嗯,做一点出来。”沐青天努力用棍子搅着。
“大人,您要是想用,咱们可以去买来皂角磨成粉。”翠竹说,“胰子脏。”
沐青天笑了,说:“奇也怪也,皂角和胰子明明都是用来洗衣的东西,怎么胰子就比皂角要低一等,要脏呢?用脏东西洗脏东西,不是脏上加脏?”
“这……”
没人考虑过这种事,就像是约定俗成的一样,稍微有些家底的人都不会用胰子。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做过无用的事?”沐青天安慰道。
所有人都以为沐青天要做胰子去卖,可没想到这一缸做成,沐青天却不干了,转头带着药秦天天泡在书房里研究香料。
大部分的香料只有燃烧才能发出香气,沐青天总不能让大家握着燃烧的胰子洗手。
现成的香料用不了,难道只能萃取植物精油替代吗?
沐青天让药秦取了些陈皮过来用水泡开,再放进石臼里使劲捣。
“大人我来吧,你歇一会儿。”药秦看沐青天的手都被磨红了,说。
“好。”沐青天正准备松手,就听见药秦说:“先让我看看大人的手,冬天要是磨破皮可就麻烦了。”
吴停云走进书房时,就看见药秦拉着沐青天的手,两人贴得极近。沐青天眼神迷离,药秦则是含情脉脉,嘴唇微翘。
反了天了!
“你们在做什么!”
吴停云冲进去,吓得沐青天狠狠一眨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渗出划到一边。
吴停云马上就后悔了。他该骂药秦,不该凶沐青天的。
沐青天使劲挤挤眼睛,又挤出两滴眼泪,这才慢慢睁开眼。
“终于弄出来了。”他长叹一声,“麻烦你了。”
药秦微笑,无视了鲁莽冲进来的吴停云,说:“大人下次还是离远点,别再让灰尘进眼睛里了。”
哦,哦……原来是在吹灰尘啊。
“停云,你有什么事吗?”沐青天转过头问。
灰尘刚刚被冲掉,沐青天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小小的泪珠,眼睛也是通红的,活像刚被人欺负过。
庆王殿下没事,他只是舌头好了,想来看看庆王妃。
“并无要事。”
“那正好,你也过来,跟药秦一起捣陈皮。”
工具人朱和工具人秦砸了一下午,沐青天对最后的成品却不太满意。冷压法的确可以榨出精油,但陈皮放得时间太久,表面上吸附的杂质也多,榨出的精油量少,颜色也灰蒙蒙的。
“油?”吴停云用食指沾了自己石臼里的液体稔了稔,发现与油的质感相差无几,又润又滑。
“大人为何要用陈皮榨油?”药秦不解道。
沐青天端着两个石臼站起来,把石臼放在他们鼻下,说:“你们闻,是不是有一股柑橘的清香?”
药秦猛吸了一大口,赞叹道:“确实,香气扑鼻。”
吴停云不甘落后,也夸奖说:“这味道直冲进胸口,沁人心脾。”
沐青天点点头。
“这就对了。胰子与皂角皆有自己独特的气味,但都不是香气。若是能在胰子中加入香味,就会让洗过的东西都带上香气。”
他最开始也考虑过皂角,把香料磨成粉混入皂角粉中。皂角粉不易携带,也不好放在福寿堂里,要是被风吹进饭菜里就不好了。
胰子的原料虽然有些让人不能接受,但它胜在成本低,又可以凝成固体,与现代香皂基本相同。
现在香料用不成,只能加精油。皂粉不能和精油混在一起,最好的选择只能是胰子。
听了沐青天的计划,吴停云和药秦都有些激动。如果真能成功做出带香味的胰子,不出一月便会流行起来,最后风靡全朝。
可惜事与愿违,正当三人准备着手开始下一步时,后山突然挖出了一具尸体。
发现尸体的是自明里的人,名叫赵楣,五十多岁,是之前大闹里正/府的老无赖的大儿子。
沐青天听说尸体的事之后赶紧带人上山,由赵楣带路。
尸体状态很不好,四肢均与躯干分离,伤口处还有打量撕咬的痕迹,死状极惨。
在场的,饶是绿水他们都忍不住偏头过去,不敢再看。
沐青天忍住胃里翻腾,想要靠近查看。
“大人。”吴停云害怕沐青天受惊吓,拦住他说:“还是让在下去吧。”
沐青天摇头,慢慢把吴停云的手推开。
“事情蹊跷,本官必须亲自验尸。”
吴停云尊重沐青天的想法,没有继续阻拦,而是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保护。
“奇怪,为什么没有头发。”
就在所有人都被尸体的惨状吓到,思考不见的手脚在什么地方时,只有沐青天第一时间看的是尸体的头,并且发现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吴停云的目光随即转到尸体头部。上面光秃秃的,还有蛆虫爬过,果然是没有头发。
“停云,如果我想要掩盖一件骇人听闻事,怎么做才最自然?”
“制造另一件更骇人听闻的事。”
不翼而飞的四肢不是重点,抛尸的人就是想用这个冲击性极大的画面来掩盖什么。
他到底想掩盖什么?
沐青天命人去周围仔细搜索,很快就找到了散落各处的手脚。尸体高度腐烂,胸口也被砸得稀碎,根本看不出是男是女。
天色渐暗,寒风呼啸着吹过山脊,带着高耸的树木向西偏斜。树枝落在地上的阴影错综交缠,仿佛一张大网,把沐青天包围在里面。
“大大大人,咱们下山吧。”一些上来看热闹的百姓害怕地说。
沐青天环视一圈,说:“收敛尸体,下山。”
绿水青山九十和金山抬着架子走在最前面,沐青天落在最后,有些不太舒服。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死人,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恶心。只要一闭眼,蛆虫爬过眼眶的画面就会在脑海中不断重放。
“小心。”吴停云扶住沐青天的腰,担忧道:“没事吧。山路湿滑,靠着我。”
沐青天甩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心不在焉地冲吴停云笑笑。而后他又冲走在最前面的人喊道:“绿水!不用走太快,踩稳了,小心别摔……”
沐青天突然停下脚步,眉头紧锁看着脚下还覆着白雪的地。
“大人要休息一下吗?”
“不。”沐青天脸色一下红润起来,整个人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因为尸体的身份暂时还没办法确认,沐青天不能将她好好下葬掩埋,只能挖了些雪放在白布上,把尸体保存在里正/府最偏僻的房间。
“去,把这封信送到史候简手里,要亲眼看他拆开读完。后日傍晚本王要在里正/府看到你,明白吗?”
“是。”
翠竹胆小,当晚就生了场大病。同样生病的还有赵楣。
小小的自明里竟挖出了一具尸体,足够惊动所有人。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件事,听说赵楣生病后,更是直言他被邪祟缠上了,是邪祟杀人。
更有好事者登门,想问问赵楣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獬豸杀人,獬豸杀人了啊!”赵楣虚弱地躺在床上,嘴里反反复复地嘟囔着。
赵娘子连忙上去捂住夫君的嘴,惊惶地左右看看,说:“你病糊涂了。”
不到一天,“獬豸杀人”就传遍了自明里。
何娘子一刻不停地跟何生财讲着她今天听来的消息,说到“獬豸杀人”时还不怀好意地暗示。
“恶人自有天收,这不,报应来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何生财一拍桌子站起来,质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拐弯抹角地在这里含沙射影。”
“你敢凶我!”
何生财不愿与她继续争执,扭头摔上门离开。
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何生财发现所有人都在说尸体的事。大家似乎都信了是“獬豸”杀人,是獬豸降罚。话闲的人中不乏受过沐青天恩情的。
何生财气不过,冲动下竟直接跑到了里正/府。到了门口,他又不敢进去,来回转圈踌躇。
“何大哥?”药秦端着一筐雪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转悠?”
“我,我想见大人一面。”
何生财本以为外面的谣言会寒了沐青天的心,想过来安慰他,没想到沐青天正和书卉坐在一起嗑瓜子嗑得开心。
“有什么事吗?”见何生财过来,沐青天放下瓜子抖了抖身上的碎屑,说。
何生财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里正/府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没有受到谣言的影响。
“大人是清白的,草民相信大人!”他羞耻地大叫一声跑出了里正/府。
“獬豸杀人”的谣言越传越广,愈演愈烈。赵楣病好了之后对自己说的梦话矢口否认,但有一次,当他经过里正/府门口时,他忽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啧啧,戏精。”沐青天听完吴停云描述之后咋舌道。
“啧啧,戏精。先生,‘戏精’是什么意思?吸人精气?”书卉附和。
吴停云瞪了眼放肆的书卉,书卉马上放下瓜子乖乖站到一旁,给他让了位置。
“好歹是熟人,对人家小姑娘好点,小心以后找不到媳妇儿。”沐青天揶揄。
普天之下,沐青天是第一个敢说庆王找不到媳妇儿的人。
“先生,我比你还要长上几岁呢。”书卉不服气道。
……
赵楣被抬回家之后又做了一次噩梦,这次他没有再隐瞒,而是把自己梦到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我在一片荒原中醒来,脚下是白骨铺成的路,周围是血填成的海。”
“路的尽头有一座黑山,等我走近后这座山居然动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山,而是獬豸大人!它转头看着我,太阳是它的目,额上还有一只角,绝对是獬豸大人!”
“它说:‘水覆天,木翻地,邪者贪者奸者侵北斗。’说完,它大叫一声,震得天地都在晃动!”
水和木,合在一起不正是一个“木”字?
沐青天简直要为古人的暗喻折服了,为了栽赃陷害他还要造个句子出来,难为他们了。
“停云,要是獬豸的眼睛是太阳,那赵楣是怎么看清獬豸长什么样的?”
吴停云无奈地倒了杯清火的茶给沐青天,说:“闭嘴吧大人,上火都堵不住你的嘴。这种胡话听听就行,不必费心神去想。”
“喔。”
太期待事情的发展,沐青天没节制地嗑瓜子看戏,成功把自己嗑上火了,口腔溃疡。
“之前一直跟在沐大人身边的那个人呢?怎么最近都没见到他?”
“不会是……”
小叁在马上打了喷嚏,也顾不上擦,扬起鞭子,加速赶回自明里。
“殿下,史候简已经带兵出发了。”
傍晚,小叁喘着粗气翻进吴停云的屋里。
“很好,休息去吧。”
姚经道还在与张富窃喜,等着看沐青天的下场。
“大人!大人不好了!苏州府来信!”管家急匆匆跑来,将信呈给姚经道。
信筒外系的是红绳,代表紧急要事。张富很识时务地告退,返回自明里准备让沐青天再也翻不了身。
“什么贡茶,我怎么没听说过!”姚经道慌张地起身。
史候简措辞激烈,直接问姚经道为什么还不把贡茶送来苏州府。
姚经道根本没听说过什么贡茶,也根本不知道贡茶什么时候能送来崇明县。他把管家叫回来,问他送信的官员离开了没有。
“没,那位大人还住在县中的驿馆里。”
“快快。”姚经道挥手,“把本官的衣服拿过来,本官要去见他。”
到驿馆后,姚经道拐着弯问贡茶的事,不一会儿就问出了结果。
“也不知道市舶司的人怎么想的,非要从崇明县走,还要过自明里这种偏僻的地方。”那官员满脸厌烦,“姚大人,知府大人一直在等这批茶叶,你老实说,茶叶到底在哪里?”
姚经道一听“自明里”这三个字,脑子就彻底糊涂了。他跪下哭诉:“大人明鉴,下官从未听自明里里正沐青天上报过有关贡茶的事!”
“什么?!”那人拍案而起,“一派胡言,这批贡茶到到自明里前还都有消息,有记录!”
“大人有所不知!新上任的自明里里正沐青天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许是贡茶在自明里被山匪劫了,他不敢报!”
“兹事体大,本官要马上告予知府大人知晓。”
姚经道松了一口气,说:“谢大人。实不相瞒,沐青天还背负了一起命案,下官最近也在核实此事。”
“好了。”苏州府官员摆手,“旁的不要多说,做好你自己的事。”
“是,是,大人慢走。”
突如其来的贡茶丢失案拖慢了姚经道的脚步,张富在自明里等了半月,才终于等到姚经道。
贡茶丢失非同小可,闹不好不是革职,而是革脑袋!姚经道认真思考许久后决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沐青天身上,直接判他死罪,来个死无对证。
“大人,姚经道有动作了。”
史候简放下茶杯,说:“悄悄跟上。”
崇明县捕快的到来打破了自明里清晨的宁静。所有人都换上了正式的捕快服装,腰配大刀,一脸严肃狠厉,列队踏上自明里的土地。
“沐青天何在!”姚经道自簇拥中走出,站在里正/府外高喝。
沐青天不紧不慢地让人开门,走出来先向姚经道鞠了一躬,拱手道:“不知县令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放肆!见到大人还不下跪!”张富从姚经道身后站出来冲沐青天大喊。
沐青天有些为难。看这阵仗,姚经道绝不是存了善意来的。现在来报复蓬莱楼的事,未免也太赶巧了。
捕快头子见沐青天不跪,带着身后的捕快就要上来压着他跪。
吴停云一脚一个,没让他们碰到沐青天一根手指。
“大胆!”姚经道气得嘴都歪了,“竟然袭击官员!”
“哦?”吴停云不屑,“县衙捕快,有品级吗?既然无品级,何来官员一说!”
“你是何人,胆敢顶撞本官!来人,给本官押了他们两个!”
上来几个吴停云打几个,根本没人能登上里正/府的台阶。
姚经道气急败坏,指着吴停云大喊:“拔刀!拔刀!把这两个抗令的贱民给本官拉下来!”
“大胆!”突然,从远处又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吼声。
姚经道还在气头,回头对骂:“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本官叫板!”
“苏州府知府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放下武器,跪地不杀!”驻守在苏州的将军下马横刀,直接镇住了所有人。
将军一身盔甲,气势威武。反观姚经道这边,捕快被吴停云踹过一轮后全都灰头土脸的。
围观的百姓也不知道哪边是真哪边是假,只管跪了再说。
姚经道认出了人群中的史候简,腿一哆嗦跪到地上膝行向前,说:“大人!贡茶一事本官已经查明,全是沐青天一手谋划的!与下官毫无关系,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史候简被将军搀扶下马,直接无视了跪在地上的姚经道,走到里正/府门前,对站在最上层的吴停云跪下,恭敬道:“下官来迟,请王爷恕罪。”
鸦雀无声。
王爷?什么王爷?哪位王爷?
“免礼。”吴停云向前一步,撕下了脸上的面具。
姚经道跌坐在地上,身下早就湿了一摊。
完了,全都完了。从一开始,从李参石开始,全都是一个局。
沐青天受到的惊吓不比姚经道小,只不过他没做亏心事,并不害怕,是惊大于怕。
呃,应该是没做过亏心事的。沐青天放空自己……如果王爷宽宏大量,不记得之前的事。
“姚经道,你不在你的崇明县,跑来自明里做什么!”史候简大声训斥。
周围百姓全都吓懵了。以前从未有什么大官来过自明里,今日却是集齐了崇明县县令,苏州府知府,还有一位王爷!
“大大大大大大……”姚经道哆哆嗦嗦,一句话都说不全。
捕快头子也是怕得要死,啐了一口拉他们下水的姚经道,咬咬牙说:“大人,姚大人说沐里正私吞贡茶证据确凿,这才带草民们来盘问!”
“盘问?”朱敬守嗤笑,走下来停在捕快头子面前。
捕快头子几乎快把头埋进地里,就听头顶上知府说:“庆王殿下,按令,各地县令不得擅自离守,更不得随意调配捕快出城。”
庆王!居然是那个庆王!
药秦站在门后死死抓住墙上的砖石。庆王,没想到是庆王本人……
史候简叫了两个苏州府驻兵过来在姚经道脸上扇了好几个巴掌,又问:“当着庆王殿下的面还不从实招来!”
姚经道肿着脸,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说:“殿下明鉴,下官的确是来查贡茶失窃一事的。”
史候简和朱敬守对视一眼,而后转头笑看着姚经道,说:“贡茶?什么贡茶,本官为何从未听说过最近有贡茶要经过苏州府?”
姚经道晕了过去,但朱敬守还没打算这么放过他。
“自明里后山挖出一具尸体,正巧本王听说姚大人的四夫人失踪,便想一道查查。”
“是。”史候简应下,“来人,把姚经道拖进去,用水泼醒!”
混在人群里张富见状不妙,想趁着混乱溜走。
“张员外,本王见你刚刚也掺了一脚,想必是知道什么内情吧?”朱敬守目光锁死在张富身上。
“一并带走!”史候简厉声道。
朱敬守转过身走上台阶,刚缓和眉眼想跟沐青天一起进门,只见沐青天向旁边一闪,跪在地上向他行了大礼,他身后的人见状也跟着一起跪下。
“草民不知殿下身份,屡次冒犯于殿下,请王爷降罪!”
沐青天是真的怕了。这里不是讲道理的法治社会,是只讲阶级和身份的封/建/社/会。朱敬守对姚经道的处置让他清清楚楚看清了这一点。
夭寿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沐青天,朱敬守面无表情,慌得一批。
作者有话要说:獬(xie)豸(zhi),象征廉洁的神兽。
作为作者心态一定要好,因为你不知道会看到什么让人啼笑皆非的评论。不过今天我破防了,就是生气。
小剧场:
沐青天:不要男妈妈不要男妈妈!
朱敬守:就要男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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