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朋友
“怎么会这样……”徐步迭也替他们惋惜,只是还是不清楚状况,“那什么原因总得有个说法吧?”
“跟我们说初筛的分算错了,骗鬼呢!不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我们和B大谁的作品更好,之前我们有亲友内线,明明找关系看到了初筛的小分单,我们领先好几分!这么大一个比赛,这么儿戏的吗?大家气得不行,正在想怎么办呢,几个师兄去找学校领导要说法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暗箱操作,总之,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也拜托我爸去打听打听了。”敬嘉年少爷脾气上来,言之凿凿地说,“算了,这事等几个师兄回来就有说法,不耽误我们吃肉……我叫你来是为了这个,”他从桌上拿出一张画纸,“瞧瞧!”
徐步迭的注意力被上面的图案吸引了:那上面画满了各式各样的可爱卖萌的卡通猫猫。
“这是什么?”
“是这样,上次抓猫,你不是介绍了个专业救助团队来吗,大概是看见我这搞艺术做雕塑的,之前就来问我,说收容的猫越来越多了,绝育也要花钱,负担开销都很大,领养宣传也跟不上。就问我有没有办法设计点不一样的周边什么的,毕竟明信片啥的太多了卖不上价……我这不就想到你了吗!”
“我?怎么就想到我了?”
“上次我们在僵尸女那边做的那个小挂件啊!”敬嘉年兴致勃勃地说,“我去,纯手作,独门定制,独一无二;又简单,出货快速;还新颖,并且我们拿手……我们就想根据他们提供的一些待领养的猫的特征来做个Q版塑型,这就都是我们画的样子。”
他甚至洋洋洒洒地谈起了他的“创业构想”:“如果卖的好的话,我们就可以把我们学校闹的猫灾给彻底解决了,至少把它们给集体绝个育啊,还能够打响我们的品牌……也许以后可以和更多这种公益机构达成良性合作模式嘛……对了,就是以后要批量的话也不怕啊,老程那有个他私人的窑我听说……凭咱的关系,借来用用嘛……”
徐步迭原本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他聊,这句话一出,感觉自己一脚踩中一个炸弹,登时瘪了嘴,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松懈、一个呼吸重了就要触发机关,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下去。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这一脚踩得不是时候,似乎也顾虑地闭嘴了,但他顾虑的和徐步迭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半晌才哼哼唧唧不情不愿地问:“那什么,后来……怎么样了啊?你别装蒜!……你也不说一声,倒是老程莫名其妙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说你们没去看剧?我这么重大牺牲都做出了,你小子不会给我临阵脱逃了吧?”他瞪了一眼徐步迭,瞧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别你真这么怂不是吧?”
“没,”徐步迭只好嗫嚅着解释,“是没去看剧……不过……”
“不过?”
不过什么呢……徐步迭自己也说不好,不过发生了很多事……但是结果似乎还不错?
可是这看似不错的结果却又导致了后来的连锁反应……虽然从结果上来说自己得了利,但要是换在敬嘉年的角度来看,说不定一切都开始变糟、变得无可挽回的转折点。
他发现自己真的说不出口,虽然敬嘉年对程翥的感情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更像毒唯死忠粉;虽然这小子目中无人还自大,人倒不坏,性格虽然夸张,但也疏朗,还不计较;和他相处在一起其实是徐步迭最轻松的时刻——不需要过多的伪装,能够回归自己原本的年纪、原本的圈层、原本的经历,如果一切灾厄都没有发生的话,他们本就应该是朝夕相处的同学、室友,是称兄道弟、互相较劲的同龄人,很可能也就还是这样约着出来吃饭,一起参加社团去打校赛,轻轻松松地做成朋友。
即便说出自己“追星成功”“亲密接触”的成就,敬嘉年估计也就是面上酸酸,还是会不情不愿地致以祝福的;但如果这个成就导致了程翥离职……他们的朋友还做得成吗?
“我……”
但徐步迭才刚艰难地起了个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嘈杂,探头一看,敬嘉年立刻叫道:“我去,丁哥他们回来了!”只见底下几个领头的气势汹汹地走到门口,好像谁欠了他们二五八万似的,一看就事情进展得不顺利,在活动中心门口就被堵上了,一群人都着急赶上去围着问这问那。
敬嘉年也跳起来就往外跑:“你等会儿啊,我先去问问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但徐步迭也往外一看,发现领头的人有点眼熟,似乎正是程翥的大徒弟丁奇逸,也是现在所有人中脸色最难看的一个,他正十分愤慨地回答着众人的问题:“……不,没有,根本没给我们合理解释……学校?学校希望我们息事宁人……我当然说了!……对,肯定是不能接受的,我也这么强调了啊……全是车轱辘皮的套话拿来应付我们,我跟你说他们这么不作为我们必须找媒体了,”他顿了顿,看见敬嘉年过来,突然停了嘴上的话题,奋力地拨开人群朝他走去,一面叫道,“敬子,你知不知道?!他们把程老师开除了!”
周遭立刻都炸了锅:“你是说程老师?程老师被开除了?!真的假的?!……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当然也问了他本人啊,我立刻就打电话去了!”丁奇逸愤怒地挥舞着拳头,朝敬嘉年发泄情绪,连他通常有些弓着的背脊都拔得笔直,“他说是自己辞职的……却不肯说原因!这肯定有问题!一定是被逼得明面上辞职,实则开除的!否则哪有一声不吭,才刚刚跟我定了下学期课题就辞职的?都没有点提前量的吗?”
众人一时间也都很难接受:“不可能吧……程老师那么好的老师,为什么要逼他辞职?”
“我也觉得不可能啊!我也觉得被骗了一样啊!我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啊,这时候居然让我换导师!……我不比你们更惊讶、更郁闷?!”丁奇逸发泄似的提高嗓门盖过众人的声音,“……可这也太奇怪了吧?他做指导老师的这个校赛参展作品,我们就刚好被算错了分不能参赛了?而且,他之前参大国际展的一件作品,也主动撤稿了……这几件事情放在一起看,不巧合吗?”
敬嘉年也愣住了,一方面打击太大,另一方面,他家里人也是圈内人,多多少少听过一点传闻,过年的聚会上也讲过,但敬嘉年都以为是扯淡,在他心中老程无限类同于奥特曼,再难打的怪兽在他伟岸的程老师面前,那也最多是过程曲折一点,结局一定是怪兽被秒杀,不是吗?所以在家人闲聊八卦说起程翥最近惹了大佬可能遭报复,据说是为了个模特的时候,他完全像听明星八卦那样,出溜着就过去了。
现在想想……每一件事都对得上。
学生们挤挤攮攮,七嘴八舌地提供各种捕风捉影和道听途说,乱成一团。
“是不是有人在搞他啊?”
“难道是因为程老师是我们这个项目的指导老师,我们才突然被改了成绩落选了?”
“对啊,要是正常原因,干嘛不能说啊?”
“对了,我就说啊……我之前在团委听到小道消息,说我们有个老师被举报了,好像还蛮严重的……我还以为是说着玩的呢,没想到是真的……”
“不会是真犯了什么事吧……那也不能连累我们啊!”
“喂!你嘴放干净点!”敬嘉年一把抓住刚才说话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屁话呢?我揍你了啊!”
对方也正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被这么一顶撞,也不依不饶地犟上了:“我还偏就说了怎么了?谁知道这后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们参不了赛是真的吧?他要是真没问题,他现在就出来把这事当面跟大家解释清楚!”
“解释你个屁啊,你算老几——”
“行,我是个屁,您是什么,整个学院谁看不出来,你特么就是程翥养的一条狗,这会儿学会咬人了?往这儿咬,来!”
“——你特么——”敬嘉年气得脸上青筋暴突,挥拳就朝着对方的脸上揍去。
见要动手打人了,学生们拥挤成一团,有人喊着“怎么打人呢?!”试图加入战局帮拳,也有人喊着“住手住手!”想要将红眼斗鸡似的两人拽开,却又莫名其妙地挨了不知道是谁的拳脚,场面一时大乱。
徐步迭终于也挤进人群当中,奋力地拖扯着敬嘉年压抑不住要打人的那只手,一时也觉得无比荒谬。
“够了!!”他喊出声时才发觉自己嗓子沙哑破音,几乎使出吃奶的劲把敬嘉年往后拖。
“怎么就够了?!”肾上腺素激发的年轻人像小兽似的斗红了眼睛,气得反头指着人对徐步迭说,“他们污蔑程老师!”
“没人污蔑程老师!”徐步迭跟他对吼回去,自己连眼眶和耳鼓都被扯得火辣辣地疼,却目不转睛地回瞪着敬嘉年。
刚才还乱成一团的沸腾空气猛一下子落到冰点,四周突然全冻住般静止了,所有人都望着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敬嘉年盯着他:“……你是不是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步迭一时无言。他是没打算瞒着敬嘉年的,但这里……周围一双双的眼睛,或审视、或怀疑、或逼问、或探询的目光,无关有意还是无意,善意还是恶意,简直都像一枝枝箭般刺来,在他身上扎出一个个空心窟窿。
敬嘉年反而突兀地移开目光:“算了,我直接问程翥去。”
“别去问他!就问我。”徐步迭却往旁边一步,拦在了他前面,一瞬不瞬地望着对方。
“是我害的。”
敬嘉年一下子促住了呼吸,逼视着他:“你说什么……?”
周围窃窃的声响像一层灰尘般腾起来。
“我是说,是我害他必须得辞职。”
“原因呢?……总有个原因吧!?”
“是我的错。他替我担了责任……就这样。”
“神他妈就这样啊?”敬嘉年一拳锤在旁边的栅栏上,“我艹,徐步迭,把话说清楚会死?!你以为我不打你是吧?”
“你打我好了,”他苦笑了一声,闭了闭眼,“我老早想找人揍我一顿了。”
“你他吗开什么玩笑——”
敬嘉年话音未落,突然旁边冲上来一人,当真挥起拳头,就正正一拳砸在徐步迭脸上,把没有任何抵抗的他打得踉跄了好几步;
人们发出一声尖叫般的惊呼,谁也没想到打人的居然不是一看就痞帅坏分子的敬嘉年,而是看起来个头不高,也瘦瘦小小,一股子书卷气这辈子可能没和人动过手的丁奇逸——握着拳头的人浑身发抖,紧紧地盯着徐步迭说:
“你就是那个雕像……你就是那个雕像。”
……
“草拟吗你才是个雕像!”敬嘉年大骂一声,抬腿猛蹬一脚,把打算扑过去的丁奇逸一脚踹开;丁奇逸大叫一声,眼镜歪向一边,爬起来就只剩一双红眼又要冲上去,一群人也明显立刻分成两派,又撕又打,又拉又扯,又叫又嚷,
“敬嘉年你他吗反了你了敢打学长?!”
“别打了、别打了,一会保卫科要来了!!”
“特码的是你们先打的人!怎么了多读两年书了不起?装什么装?早烦你们这一套了!”
“快停手啊!要真出事了比赛怎么办??”
“还比个屁的赛!能比赛我们至于这样吗?有这种老师我们比什么赛?……”
“你特么再说一句试试?打我可以,说他不行!……”
“敬子你还帮这家伙?你没听他自己都承认了吗!?”
“我爱帮谁帮谁,关你屁事!”
“流血了……流血了……快叫人……”
我们像浪潮,像蜂群,被裹挟着一会向东,一会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