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12)
李丰平的认罪态度比警方想的要好。
面对九年前4·15连环杀人案,他全部供认不讳。当年的作案细节,虽然李丰平已经有些老年痴呆的迹象,交代起来竟然也都清晰无误。
关于9·17案,李丰平这样说道:“我很早就偷偷买下了四楼的房子。之前一直没有跟有兰领证,也是想到我以前干的这些事。她是个好女人,我不希望她知道这些……后来在装修的时候,我就故意把三楼和四楼装成一样的,包括家里的东西,也都特地去买了一模一样的。有兰之前不在我家常住,后来我就一口咬定一直住在四楼,她也没有再怀疑了。”
李丰平或许近年来确实过得不错,他的脸上除了面色有些发黄之外,看不出来当年苦命人的痕迹,眉目都很平静,不会下意识地把眉毛皱成一团。身材微微发福,穿着也很整洁,竟然有一些慈祥之态。只是他犯下的种种罪状摆在他面前之时,这种“面善”也变得诡异可怖起来,令人背后发凉。
“之所以再作案……警察同志,有些阴影是这辈子都无法消除的。有些恨,就在我的骨子里,已经控制不住了。”
李丰平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嘲的笑容,旁人看不清楚其中是否有一闪而过的悔恨,只有一种悲哀,明明白白。
“至于怎么作案的,警察同志,其实我说是老年痴呆,其实症状也不重。腿病也是,有时候多吃一点止疼药,坚持一段时间也是可行的。有时候杀人的那个劲上来了,也就不顾其他什么了。”
在一旁听这话的孙小曲冒了一身鸡皮疙瘩,差点猴毛都被吓得长齐了,直接摇身一变,回归老家花果山。
林湫在审讯室的单向玻璃边凝视着李丰平,用对讲机跟里面的孙小曲说道:“问他今年的作案细节。”
李丰平对于孙丽霞的死也说得非常详细。李丰平的家里也搜到了和案发现场花纹、大小一致的鞋子。李丰平说,那天敖嘉在他家里留宿,说起在厂里有个女人对孩子打打骂骂,看了让人十分心疼,李丰平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孙丽霞跟万铁男动粗,这下便动了心思。他以前在纺织厂上过班,知道夜班会有一小段休息时间。李丰平见孙丽霞的工位靠近出口,便找了借口直接把她喊了出去。孙丽霞并没有太多戒备,因为身材较为矮小,很容易就被制服了。李丰平开着以前那辆电动三轮车把孙丽霞运走,随后实施了恶行。
但问起徐晓莉的事的时候,李丰平垂下了眼睛,只说自己不记得了。
“可能也是我杀的吧。”
孙小曲一拍桌子:“什么叫可能?是你杀的就是你杀的,不是你杀的就不是,什么叫可能?在这儿你可给我老实点!”
方才还思路清晰的李丰平此时又搬出了老年痴呆的说法,道:“我有时神志不清的,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杀了人,还是做了梦。”
叶圆在外面也有些紧张,她问林湫,道:“林老师,这李丰平是什么意思啊?”之前她听到江屹喊一句“林老师”,便也虚心喊上了。林湫听着叶圆这一句乖乖巧巧的“林老师”,脑中许多回忆闪过,一时竟有些别扭。
他轻声说道:“李丰平没有撒谎。”
“啊?没撒谎?”
林湫道:“他说出来的部分没有撒谎。但不代表他没有隐瞒。他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作案,按理来说他的心态已经进入一个稳定期,而且目前也没有遭受重大的情感冲击,突然作案的可能性不高。他的第二次婚姻生活较为幸福,让他对‘恶妻’的憎恶大大降低,所以他在这个阶段选择的对象角色更有可能是‘恶母’而非‘恶妻’。但他的母亲也死去多年,到这个年纪还在‘恨’,说明这个阴影确实很深刻,所以再次作案的可能性并非为零。”
“不过,可以确定徐晓莉的案子,一定不是李丰平做的。”
“为什么?”
“孙丽霞不到八十斤,李丰平尚且可以应付。徐晓莉一百一十斤,现在的李丰平绝对无法做到。李家有肝炎病史,李丰平常年在家待着,面色仍然这么黄,他的肝应该也有问题。肝病体虚乏力,同时他手上还有新鲜针孔,李丰平年过五十,应付不了徐晓莉的。”
叶圆一时间有些懵,“诶诶诶,好的。等等,李家有肝炎病史?您怎么知道的?您是去查了李家么?这……”
林湫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东西,匆匆离开,说:“告诉江屹,我去找敖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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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陈敏宇提供的线索,杀害徐晓莉的嫌疑人,在当天穿了黑色连帽衫,戴着黑色口罩。根据这个外貌特征,警方全方位调查了友谊商场的监控,并最终发现了这个可疑男子。
监控显示,友谊商场的三楼楼梯口在18:56分果然出现了一名一身黑、带着连帽衫的男子,他在商场现金购买了一件白色连帽衫和一个行李箱,然后非常小心隐蔽地再次进入楼梯间。在19:45分的时候,该男子换了一身白色连帽衫,拉着行李箱从友谊商场的副门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便消失在视野之中了。
找到这辆出租车并不太难,司机回忆起这个乘客的时候,印象很深。
“为什么会特别记着这个人呢?”江屹盯着司机问道。
司机回忆道:“那个乘客人挺有礼貌的,而且他一个肺癌病人,还拖了那么大、那么重一个大箱子,要人忘记也挺难的。”
“肺癌病人?”
司机说:“噢,倒也不是他主动说的,我弟弟去年肺癌过世了,那个咳嗽,那个脸色,我不会看错的。”
“他在哪儿下车了?”
“在金九家园附近的一个路口。然后他下来自己拖着行李箱走了。”
“金九家园?”
金九家园是老牌的学区房了,过两条街就到了安海初中。由于学生多,育贤西路上的人气味倒是很足,小吃店、文具店、书店密布。现在正值放学之际。穿着校服的初中生三三两两从校门出来,许多大人在校外等候,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没有完成小学生的家长到初中生的家长的角色转变。
有的家长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煎饼,应该是刚从小摊处买的。有的家长见到孩子的第一面,就揪住了暑假刚拔节抽条的孩子的耳朵,凶神恶煞地细数着他今天在学校干的种种“好事”。这些孩子们看起来都是小大人的模样,脸上却仍旧透着孩童时期的羞愤,在古怪搞笑之余,也令人觉得有些可怜。
金九家园的监控也比红桥新村和民工宿舍区的可靠多了。安保室里监控一调,就能看到那个黑衣男子径直进了一幢老楼三单元。
物业管理处的人员感到十分奇怪,看着监控的楼号嘟囔道:“这一家,应该很久没人住了呀?”
江屹一追问,保安就说道:“好像八、九年前就没人住了吧。一家人全都搬到国外去了。”保安在金九家园里工作有些年头了,他看到众人的警服,暗自轻声道:“这房子还真是有点邪门的,好像也是八九年前,也有警察找过来的,我现在还记得呢。”
掌握住了线索,警方当机立断,直接破门而入。
金九家园7幢3单元303室的地面全是久积的灰尘,上头只有一些痕迹新鲜的脚印和行李箱拖行的轨迹。空气里弥散着血腥气,混杂着一股腐臭和廉价女式香水的气息。
换下的连帽衫被扔在了积灰的沙发一边。主卧的门半掩着,一推开门,只见房间的大床上,只有一张浸满鲜血的床垫,旁边的地面上有一瓶碎裂开来的粉红色的香水瓶,其中的香水已经在炎热的天气中蒸发过半,弥散在房间空气中,令人感到刺鼻头晕。
旁边有一把和李丰平“老窝”几近一模一样的手工锯,只是这一把锯子要更新也更锋利。上头还有未干的深红血迹,昭示着邪恶的罪行。
至此,徐晓莉遇害死亡的第一现场也被发现了。
拉上窗帘,推开窗户,就能远远望到安海初中校门口的场景。有些被留校的同学现在才慢吞吞地出来,灰溜溜地跟在气急的家长身后,在学校老师的第一轮“攻击”之后迎接校外的第二轮责骂。或许是校门口现在的人少了许多,家长也不顾太多的面子,加上苦等许久,动起手来也不是奇怪的现象了。
物业打电话来,说终于翻到了这户人家的业主信息。“八年前的业主姓敖,叫敖广杰。后来一家都搬到国外去了。”
江屹站在阳台上看着安海初中校门口的场景,随着物业的这通电话,这些天让他一直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也终于如几条河流汇聚到了一处——
正如保安所言,当年警方也来到过金九家园。安海初中,和当年的剪报杀手一样,都在那年上过新闻。那个当年第二起案件受害者的儿子,那个在校门口被母亲恶骂毒打的男孩儿,被报道的地点正是安海初中校门口。而敖广杰,是受害者许金兰的丈夫,而他们的儿子,叫做敖许嘉!
当年的敖许嘉,就是如今的敖嘉。他竟然和杀母仇人李丰平在一起,甚至感情还很好。敖嘉所谓的李丰平当年“帮了忙”,难道是指李丰平当年“帮忙”杀了自己的母亲么?这个想法令人不寒而栗。但无论如何,所有的证据汇集到一处,不可否认的是,这个敖嘉一定是个可怕的角色。
而且根据先前出租车司机的口述,敖嘉目前身患肺癌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是事实的话,生命走到尽头的敖嘉,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完全不一定!
思及此,江屹没有犹豫,立刻爬上大奔,向着敖嘉的公寓火速驶去。
不过,一切都晚了。敖嘉的公寓里,空空如也。他的公寓里异常的整洁,处处弥漫着一种强迫症的气息。
敖嘉的书房半面墙壁全都是玻璃设计,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现在下午的光线良好,整座屋子都亮堂堂的。桌上摆着一张被撕掉一半的服装设计图,看起来是几套服务生的统一制服装。同时桌面上有些凌乱,还有一些疑似打斗留下的痕迹。
敖嘉的公寓里还有着空调的余凉,看起来没有离开太久。
此时的江屹接到了叶圆的电话,听到林湫来找敖嘉的消息之后,他心脏一顿。江屹的目光落到了桌面的台灯一角,只见那里压住了一张纸条。江屹屏住呼吸将纸条抽了出来,只见上头写着几句话——
“明天景东市的晚间新闻直播,详细讲讲这些恶毒女人遇害的原因,或许还能救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