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11)(1 / 1)

江风夜雀 玉芋子 3669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4章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11)

  清晨六点。上工的建筑工人早已经到了工地;现在从小区里鱼贯而出的大多都是服装厂的女工。小区门口排了三四辆早餐车,卖着茶叶蛋、油饼和煎饼果子,空气里飘着酱香。

  在电瓶车、自行车的车流渐渐消失之后,一辆停在路边、漂亮干练的大奔显得更加突兀,甚至有些孤傲了。而车内,有两个模样都很俊的青年,正不约而同地眉头紧皱。后头坐着一个有些微胖的女人,正捧着从小摊处买来的早点,一边打呵欠,一边吃得油光满面。

  江屹看着红桥新村3幢2单元楼已经足足二十分钟了,一言不发,仿佛在思考解谜。

  林林不禁问:“你老盯着人家窗户看干什么?”

  江屹沉默许久,终于道:“你发现了么?三楼和四楼的窗帘,是一模一样的。”

  “这也是经常有的事啊。”

  “不。”江屹拧紧了眉头,仿佛发现了更令人觉得奇怪的东西。“实在是太过于蹊跷了。”

  “到底怎么,头儿,你就说说吧!”叶圆急了。

  “李丰平家住四楼。三楼的窗户很旧,玻璃也很久没清洗过的样子。而四楼李丰平家,窗户却是新式。郑有兰说,三年前家里只是墙壁粉刷了一遍,换了一些家具,不至于把窗户的款式也换一通。四楼的窗户,应该和三楼的老款是一样的才对。”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三楼窗台上枯死的几个盆栽看见了么?那几个花盆的样式,和李丰平家看到的花盆,一模一样。”

  “红桥新村住的大多都是农民工。像这种会养植物的,大多都是老年人。如果是老年人,天天在家没事干就是侍弄花草,不至于养死了这么好几盆,还会放在窗台上给别人看。而且记得么,郑有兰说,她家里的花盆都是几年前特地到东城买的,这附近能买到这个款式的花盆,可能性很小。更何况,这方圆两公里,我就没看到过有卖鲜花绿植的店,地摊都没有。”

  “江队,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屹眯了眯眼睛,缓缓道:“虽然说起来有点吓人,但我在想,李丰平到底是住在三楼还是住在四楼。”

  警方带人破门而入,红桥新村3幢2单元楼301室里弥散着一种过于安静的气息。

  这里的布局和401室竟然完全一致,只是墙壁已经发黄,电视机也仍然是多年前的老品牌。

  空气里弥散血腥气味。客厅的房间里有一面大书柜,里面堆放着成叠的报纸。旁边有一把剪刀,还有一些已经被剪得稀碎的报纸碎片。

  他们推开最深处的一间屋子,只见一张铁床赫然立于房间中央,旁边还有几个手工锯,长短不一;还有几把尺子,也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地上还有一堆裁缝粉笔,和尺子一样,都是凶手在分尸时做记号使用。

  地面上的血液痕迹已干。凶手似乎对这一处“基地”的保密性格外自信,只是做了简单的冲洗。

  经过鲁米诺血液反应,除了可见的血迹之外,这间屋子竟然全部都是血迹。身临罪恶发生的现场,看到这残酷可怖的一切,在场众人无不头皮发麻,倒吸凉气。

  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地上的新鲜血液,是孙丽霞的血。而之前的陈旧血液痕迹,分别来自于多年前的刘英泽、许金兰和王雯雯。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一些动物血液和毛发,可能来自猫、狗和兔子。

  潜伏多年的剪报杀手,终于浮出水面!

  李丰平的抓捕行动迅速而顺利。郑有兰看着自己已经有些痴呆的丈夫被警方抓走,这个柔弱的女人却第一次与人正面反抗。

  “你们放开他!老李连小虫子都不忍心伤害,怎么可能杀三个人?怎么可能?”

  这个当年被厂里人人称赞的老实人,怎么可能是杀了三个人的连环杀人犯?

  江屹把刚从法医室发来的尸检报告拿给郑有兰看。

  “这是在李记早点发现的不明女性尸骨。经DNA鉴定,是李丰平十年前离家出走、被报失踪的妻子,焦飞雁。郑姨,你错了。李丰平不是杀了三个人,是至少四个人。”

  郑有兰头皮发麻,跌坐在沙发上,消化着这令人震惊的一系列消息。她痛哭流涕,几乎要晕厥过去。

  江屹虽然也于心不忍,但也无可奈何。

  现在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办。一方面,李丰平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如何让他认罪,可能是个难题;另一方面,当年的三起案件可以肯定是李丰平作案,今年的917案件,是否也是李丰平作案,如果是,他这个状态又是如何作案的?如果李丰平牙关紧闭,那么警方势必要去调查,获取更多证据。

  同时令人觉得可疑的是,“老窝”这里只能发现孙丽霞的新鲜血液,而没有发现徐晓莉的血液。孙丽霞的案子目前已经可以与多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并入一起了,那么徐晓莉呢?

  徐晓莉一案,到底是凶手突然改变作案方式,还是模仿杀人呢?凶手杀害徐晓莉的作案现场在何处呢?

  同时,这一系列事件都给江屹带来一种诡异感,却又说不上到底是在哪儿出了问题。他看着桌案上的资料,眉头紧皱。

  经过这些天加班加点的工作,众人都疲倦无比。李丰平落网后,众人也终于松了口气。虽然徐晓莉一案还有些疑问,但江屹还是让大家伙先回去睡个好觉,但自己却留在了办公室继续整理线索。

  林湫刻意在下班后回到办公室,却发现办公室里的灯还亮着,但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桌子前趴着一个睡着的男人。

  江屹睡着的时候仍然有很强的防备意识。他的眉头紧皱,看起来身体也绷得很紧,拳头半握,仿佛只要有情况,一睁眼就可以重拳出击。

  林湫轻手轻脚地把江屹桌上摇摇欲坠的水杯挪到了安全的地方,把空调的温度也调高了一些。他本来只是来拿一些资料回去,却不知道为什么,坐在位子上静静地看了江屹许久。

  江屹的面容和少年时变化不大,只能说变得更加棱角分明、更加成熟英俊了,下巴处会长出些许胡茬,也会在熬夜后露出少年人不会有的倦怠。此时,那双平日如夜鹰般敏锐的凌厉双眼闭着,因此也比平时更可亲了一些。江屹的鼻子和江老爷子很像,十分挺拔,侧颜也显得有如神话人物的雕塑般流畅。

  就在此时,林湫突然看到江屹唇角微微勾起,不由得有些心慌。他赶忙拿起东西准备离开,却被江屹一下子叫住。

  “林湫,这样子不好吧?我知道你都偷看我好久了,动物园看猴儿还要买票呢,你怎么说走就走也不打个招呼啊?”

  林湫回头,只见江屹似笑非笑,虽是揶揄,但全无取笑的意味,倒有点……得意。

  林湫的语气有些生硬:“我只是来找资料。”

  “找到了么?”江屹的笑容里写满了“你是在找借口”几个大字。

  林湫眯了眯眼,没做声。关于李记小吃店的一些细节资料,好像还缺点什么,但是林湫刚才扫了一眼没找到。本来碍于江屹在睡觉,他不想弄出太大动静,结果现在还被江屹反过来“狗咬吕洞宾”。

  见林湫脸色不佳,江屹赶紧见好就收,道:“那什么,林老师,我错了。我就是想麻烦您一下。我最近确实有点疲劳,咱们遵守交通规则,不敢疲劳驾驶,能不能请你把我送回家去?”

  林湫看着江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其中确实看到了遮掩不住的疲惫,他不由得心头一软。

  这是林湫第一次来到江屹平日独居的公寓。

  江屹是真的累了,刚才在副驾驶上也睡了一路。他想起林湫刚才说的关于李记的资料,想起就放在自己书房,便在心里多转了个心思,顺便请林湫上来坐坐。

  江屹一进门就一边走一边收拾,道:“家里有些乱,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不大爱收拾。林老师,你先坐着,我去书房给你拿资料。”

  林湫“嗯”了一声,实则却在暗中打量。

  江屹的公寓一进门,玄关处就放着一张全家福。鞋柜里的鞋不少,但看上去经常穿的就这几双。鞋柜里有许多一次性鞋套,常穿的拖鞋只有一双,准备的另外几套拖鞋也并非女式款。

  林湫眼睛转了一圈,江屹便走了出来,把有关的资料递给了他,顺便还从厨房捎了两杯果汁。

  “家里就这些,招待不周,多多包涵哈。”

  江屹见林湫方才在打量,眼睛一弯,道:“怎么,林大顾问在分析我的家?我家也就是这样,乱兮兮的,和我本人风格还挺符合,不是吗?”

  林湫望着江屹的眼眸,轻声道:“是吗,江屹。”对面的英俊男人身形一顿。随后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往沙发后一靠,露出洗耳恭听、愿闻其详的表情。

  “你的公寓整体风格是冷清的,虽然看起来有些杂乱,但是从鞋柜到厨房用具到桌面,用具都摆放的很整齐,至少是放在非常顺手的位置,可见你每次用完都会进行整理。虽然在沙发和椅子上会有一些衣物,但这些并不是脏衣服,也并非随意丢放、皱成一团,而是好像有人特地放在那里,试图用乱的表象去营造一种生活气息。”

  江屹,你……其实很孤独。

  林湫的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江屹看到了林湫眼中的意思,倒也没有觉得窘迫,倒有种面具被摘下的放松感。他甚至毫无恼怒,朝着林湫笑了笑,仿佛松了口气。

  “啊呀,还是被林老师看穿了。不愧是岳教授的得意门生,分析起来有一手的,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江屹走过来把几件外套收了起来,一边收一边嘴上还在为了排解尴尬似的絮絮叨叨。

  “我们之前有次见面,说起心理医生的事,你之前也去看过心理医生,对吗?”林湫轻声问。

  江屹微微一顿,点了点头。他耸了耸肩:“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朝林湫眨眨眼,“话是这么说,不过老爷子是老古董,理解不了年轻人的压力,林老师就别告诉他了,怕他心烦意乱。”

  林湫点点头。

  “不过,后来也没去看了。”

  “为什么呢?”看江屹目前的这个生活状态,并不是非常乐观积极的状态。江屹道:“因为,没有用啊。”

  “为什么,要去看心理医生呢?”

  江屹一愣,随后咧嘴一笑。他看向林湫的眼眸里满是不怀好意的笑,道:“林老师,说了这么私密的话题,那么咱们以后可是好朋友了。到时候,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林湫意外踩到陷阱,刚想脱身,没想到江屹却抢先开了口。“因为,一个案子。因为那案子,或许是我害死了我师父。”

  江屹道:“近日的这起杀人碎尸案,你应该在岳教授那里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当年的情况。其实,当年碎尸案一共有四起,剪报杀手只犯案三起,第四起是模仿杀人。模仿者是师大一名大学生,他杀了他的前女友,企图嫁祸给剪报杀手。不过手法太低劣了,很快就被警方识破。我们抓捕他的时候,他当街挟持一名人质上了天台,包里还有一把土枪。最后,是我的问题,那个犯人开枪了,我师父为了保护我,身上中了一枪。加上他自己身体的原因,很快逝世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对模仿犯案特别敏感的原因。”

  林湫从江屹家中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的。

  他还记得那天,祝星澳在宿舍出门前是多么高兴。捧着一束满天星,说要送给苏汀。“以后,每个月我都要给苏汀送一束满天星,总有一天,她一定会接受我的。”

  后来,祝星澳灰溜溜地回来,说苏汀爽约了。从那天起,苏汀在他人生中开始了漫长的6年缺席。而三天后,祝星澳成为碎尸案杀手,在对峙时被警方当场击毙。

  祝星澳的遗书有一段这样写道:“……要向我的一位好兄弟道歉。他曾经对我那么好,而我却为了自己的感情伤害了他。但我不后悔。”

  在苏汀最后的年岁里,林湫问过苏汀,那个人到底是苏汀杀的,还是祝星澳杀的。苏汀说:“如果我们的手上都沾了血,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不重要了。”

  真的不重要了吗?林湫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