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谁该是局外人
晚饭依旧简朴,熏肉炒菜和炖土豆。
桌上的东西越简单,厉行的心就越乱、越疼。对大何而言,日复一日的望穿秋水,相思之苦早已磨灭了食欲。
他弯起眼睛笑时,眼尾已有极浅淡的细纹,就像用断了油的笔,在纸上轻轻划了几下。岁月的痕迹很淡,但终究不再是少年。
“厉哥,你明天就走了,我想和你单独聊聊。”饭后,大何低声发出请求,又看向小何,“何少侠,你觉得可以吗?”
“唔……你想聊就聊呗。”小何无所谓地点点头,余光却像钩子似的牢牢挂在厉行身上。显然,这份大度是掺了水的。
“厉哥,你过来。”
厉行任由大何拉着自己的手走出木屋,感到如芒在背。那是小何的眼神,几乎具象成了尖刀,狠狠剜着他。
明月照崖顶,流光正徘徊,四周亮得可以读书。大何带他走到林边,停在一棵粗硕的古树前。只见视线平行处,刻着一个“正”字。
不,不止一个。
他举目绕树一周,只见整个树干都刻满了同一个字,成百上千,密密麻麻,像是裹着一件秀满字的袍。它孤独地伫立在月下,仿佛在说:“你看,我就是这么想你。”
慢慢的,两条手臂环住了他。手的主人轻声道:“你看,我没骗你。我说过,如果你不在了,我就自个儿待着,每天画正字消磨时间,都快一千个了。”
厉行紧紧攥住他的手,用额头抵着树干,心如刀绞。一个个正字,几乎要把心分割零碎了。
“你走之后,我就觉得,我的名字取得很不好。何须归,意思是不用回来了。”身后传来低柔细语和幽幽轻叹,“当你等一个人,却总是等不到的时候,就会胡想他是不是出事了,这种感觉最折磨人。你不知道,你已经在我脑子里死掉千万次了,各种死法都有。不过,你一直活在我心里。”
厉行转过身,轻轻摩挲他瘦削的脸,静静地听着。
“一开始,我是数着日子过,一天、两天、十天。后来数着节气过,春分、立夏、冬至。现在数着季节过,花红了,燕儿回了。叶枯了,燕儿走了。”大何歪着头,按住颊边的手,目光像两坛烈酒,“厉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陌生?”
“我……有一点吧。”厉行如实说道,“你没怎么变,可又变了很多。”
大何唇边浮起一抹浅笑,捉着他的手,慢慢探向自己的衣带:“真的是我,厉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泡方便面给我吃?你还骗我说,麻辣烫是逢年过节才吃的东西。”
回想起那时候,厉行不禁笑了:“因为你一次就要吃掉几十块钱,把我吓到了。”
“我们在山下一户人家偷拿了衣服,人家以为家里闹鬼,请你这个高僧去做法事。你哪会这个?就唱了一首英文歌。”大何引导着他的手解开衣带,缓缓褪下周身的衣物,“还有,你明明就是想亲我,却说是用嘴帮我打蚊子,而我还信了。后来我说,每当你觉得自责时,我都会亲你一下,这样形成条件反射,苦的记忆也会多一点甜。”
大何转身背对着他,甩开长发,露出脊背淡淡的鞭痕,回眸道:“豆子那张乌鸦嘴说,如果有一天出现两个舅妈怎么办?我叫你记住,该如何辨别正版。当然,屋里那位何少侠也不是盗版的,可是……他远不及我这么爱你。”
“他当然爱我。”厉行笑着为小何辩解。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大何没有把衣服穿回身上,而是就这样依进他怀里,“现在,他心里装着太多东西。要爱情,要宠爱,要很多好吃的。要快意江湖,还要侠胆柔肠,动不动就犯蠢、做白日梦。而我心里,只有你。”
“你已经报仇雪恨,是一派之掌门,而他还很年轻。我也一样,是个愣头青。”温热柔滑的肌肤就在掌下,厉行勉强维系着细若悬丝的理智,可乱了节奏的呼吸出卖了他。
大何问:“你记不记得,你跟我师父承诺过什么?”
他的脑子愈发燥|热混乱,歉疚地笑笑:“说实话,我记不清了。”
“我师父对你说:如果有一天,你对须归腻烦了,厌倦了,就把他送回弘山,别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流落江湖。”怀中的身体,像柔韧而致命的藤蔓,慢慢缠了上来,在他耳畔吐出灼热的气息,“当时,你好自信啊,说绝不离开我。可是,厉哥,我已经孤零零一个人很久了。”
厉行仅存的克制轰然瓦解,紧紧搂住大何。
天旋地转,月光如水。而他们是两条鱼儿,游在落叶里。
木屋里,小何单手托腮,盯着灯芯和颤动的火苗。
“怎么谈了这么久,如果我去找厉哥,会不会显得心胸狭隘,跟另一个我产生对比?”
他不安地嘟囔,忽听欧阳豆说道:“小舅妈,你也知道,我老舅这个人太负责任,很容易陷入道德困境,把自己卡住。”
他有些愤懑:“舅妈就舅妈,为什么要加个小?”
“好吧,舅妈。”欧阳豆帮忙分析,“你是当局者,可能还没看出来,我老舅有多喜欢你,就有多喜欢另一个你,乃至更甚。尤其还是,楚楚可怜、为爱苦等多年的你。”
“什么意思?”小何脸色微僵,直起后背,“难道他两个都想要?你是说,今后我要和别人共享男友?又不是自行车,怎么可能共享!”
“小……舅妈,”柳苗苗停顿一下,“豆豆哥的意思是,比起你,老舅可能……更喜欢另一个。”
说话时,他靠在欧阳豆肩上,脸上是刚刚完成定情的甜蜜,终于也能秀一把恩爱。虽然,他身边的人未来也许会有四个老婆。
“难道,今后我只能屈居人下?”小何猛然起身,咣当一下撞歪桌子。
他的思绪,飘至未来虚拟的三人生活:逛完超市,厉行一手提着东西,另一只手给谁牵?三人买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厉行手里那个,谁先尝?睡前醒后,先吻谁?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三观尽毁,头皮发麻如蚂蚁啃噬。他忍不了,大何自然也忍不了!
“不,不对,他不是要道别,是要把厉哥留下!我怎么能傻到让他们独处?!厉哥哪都硬,可这时候,必会耳根子软!”小何懊恼地大吼一声,提剑出门,四处寻觅那二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