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纪然
一束惨白的光线打在周围的墙体,以及猎鹿人身上。
脚步声,听动静可能在六七个人左右。
光线越来越近,猎鹿人就仿佛受惊的动物一样,冲光线的源头万分焦躁地低鸣一声,转身逃离现场。
得救了?
不对,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候进入伽西镇。
他现在的样子,不能被人看到……
尽管如此,邹途终于还是体力不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呕出一大口黑色的血,眼皮快要黏在一块。鼻子还在流血,嘴巴里也是一股腥咸,他的耳朵被颅脑涌出的液体灌满,他的眼睑流下擦不净的黑血。
这一次,比以往伤得还要重,他的状况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糟糕。
全身都在发冷,意识……正在慢慢地,慢慢地涣散。
强烈到颅脑都嗡嗡作响的逆光中,一个身影在他跟前蹲了下来。
白光照散他的瞳孔,眼睑被人扒开。刺目的光线在出血孔和角膜周围扫过,整个眼球都开始震颤起来。
那人向后做了个手势。
“血清,他的器官正在急性衰竭。肾脏可能最先坏死。”
当对方的手碰到他身体的一瞬,他看到一双毫无感情可言的绿色眼睛。大脑瞬间像被什么凶恶的寄生虫入侵一样,脑组织全都搅合成一团,钝痛、嗡响,视野的重影。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他听见占据了身体的那个混蛋正痛得掐向他的脖子。
就像,就像有什么东西要捣碎他的脑子一样,不断传递着一种脉冲一样的信号画面。他的眼前闪回着强烈的光斑,如同一张张幻灯片。
但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过往,是眼前这个拥有绿眼睛的少年的过往。
一切都从他的大脑发源,一切都将他往黑暗深处重重碾压。
那些画面,那些明显是感染初期就留存下来的记忆,几乎要冲破他的大脑,令他口鼻汹涌地喷出黑色的血液来。
在记忆里,他看到了小小的纪南泽,也看到了眼前这个年幼的、沉默寡言的孩子。
他们小的时候时常生活在一起,他还有一本四叶草封面的图画本,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画着身边任何美好的事物。
在第二段记忆中,他看到了穿着中学校服,背着书包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小腿上都是青肿的少年。
他看到了漆黑一片的房间,也看到了他将作业和书包全都丢在一边,将自己浸泡在浴缸里,蜷缩在膝窝间,直到皮肤起皱,直到有人叩响了房门。
直到他在图画本上拼命的,拼命画着些什么。
可邹途看不清本子上的内容,这段记忆就像刻意为图画抹上了厚厚的阴影,让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接下来的记忆都是碎片般的,少年被掐捏着下巴,有人在他耳朵边低声说着什么,接着,满屋子的人都笑了,他缩在角落,胳膊上满是烟头烧灼出来的痕迹。
有时是父亲和哥哥的安抚,每当这些画面游离,都有洒进屋室的一缕阳光,有歌谣,有哼唱,有香软的饭食,也有和煦的微风。
有时是痛楚,只要离开这扇门,画面中只有一团黑雾,以及无穷无尽的痛楚。
他剪烂了自己的校服。剪烂了毕业照片上每一个人的嘴脸。
黑色的蛇缠上他的小腿,一寸一寸的,拧断了他的骨头。
他在沉坠,他在不断被挤压成碎块。
然后是第三段记忆了。
第三段记忆发生在客厅。
那时,少年正在观看电视新闻,窗帘间隐隐透出一道曙光,才刚划到新闻联播。门就被敲响了。
邹途有一种感觉,他不能去打开这扇门,他心里有一个声音正不断地祈求他停下来。
可门最终还是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脸色青白,瞳孔都转化为金色的丧尸。
男孩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
他说。
“你回来了,爸爸。”
一瞬间,窗帘被风拂起,虚假的光芒顷刻照亮了整个房间。
邹途终于知道了,他终于知道这个少年是谁了。他也终于知道门外的丧尸,究竟是谁了。
是学长的父亲和表弟。
是他以为丧生在感染之中的家人。
画面一转,少年就豁出性命一样压制在丧尸身上。
邹途看到他的手已经被啃出了好大一个血肉模糊的口子。丧尸的脑袋被一个花瓶砸破,而少年满手都是碎片,满手都是鲜血,他满眼泪痕地接起地上的电话,身体在地毯上艰难地爬行着。
电话里,响起了纪南泽的声音。
“哥哥,爸爸回来了,我给他开了门……对不起。”
他的眼睛里的泪明明落到了地上,划开了鲜血,但他的嘴角却勉强地笑着。
“你别回来,你……”
“我想你活下去。”
那本本子,那本四叶草画册忽然在他眼前摊开。书页沙沙地翻动,笔触稚嫩的速写,歪歪扭扭的线条。
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少年生活的一部分。
他终于看清了图画本上迄今为止所有被隐藏的秘密。
所有的……
浓烈的黑暗被光芒抹去,视线落在凌乱且脏污不堪的的铅笔痕迹时,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本本子,那本纪然从小用到大的厚本子上,用铅笔涂满了奇形怪状的生物。
邹途看出来了,他看出这些生物全都是他们遭遇至今,所有的……几乎所有的怪物。不论是丧尸,还是视觉共享的猫头鹰,追猎的鸦群,还有那些恐怖到了极点的四脚蜘蛛,甚至还有南山大街趴在外墙上的丧尸,就连,就连松茸避难所里被人类饲养的瘦长丧尸,也在其中。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还有许多邹途也没见过的怪物。这些生物,这些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的生物,居然无一例外存在于这本孩子气的图画本之中。
“纪然。为什么。”他感觉自己忽然被一种强烈的情绪触动,他看着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
他到底想问什么。他到底能问清楚什么。
纪然还活着,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学长一定会高兴,他一定……
可如果纪然真的跟他们迄今为止遭遇的一切有关系。
他该怎么办,学长该怎么办。
还不等邹途得到回应,他脖子一痛,一股热液扎进了动脉里。
***
精神病院的感染爆发,源于医护人员的疏忽。
一位医护人员在提供605餐食的时候不幸被抓伤,尽管肇事病人经过高强度电击而失去意识,但这依旧不能阻止感染开始大面积传播。
只要一个人开始感染,从他身边的人开始,感染就像空气传播的瘟疫一样,以不可想象的速度开始了爆发。
距离精神病院被丧尸攻陷,也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
精神病院全面沦陷的第二天,安娜一直都处在过度的饥饿状态。
她瘫痪在床,连动弹一下都难。第一天傍晚,排泄物已经将床单弄脏。
她在臭气熏天的病房中绝望地哭泣着,没有人来救她,她只能静静等待,等待自己在饥饿和屈辱中慢慢死去。
这种无法动弹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死去的绝望感,让纪南泽打从心里恐惧。
剩下的时间里,安娜一直在睡觉,她尝试靠着睡眠缓解饥饿。但没有用,她的眼窝和面颊依旧饿得深凹下去。
她想要动弹,她想离开这里。
当她用尽全力想要够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她身形不稳,一下碰翻了被子。水在枕头上,在被单上撒开,她拼命舔舐流到枕头内部的水。然后吮吸着枕巾,可水流已经渗进去了。
她无力地瘫回床上,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救救我。”女孩的嘴唇一动一动,好像渴水的鱼。
她就快死了。纪南泽看得出来,她挺不过那晚。
但是,就在当晚大概八九点的时候,安娜已经晕厥过去。
他看到走廊上有两个孩子,拎着黑色的垃圾袋,一前一后进入了病房。
他想放大观察,却发现孩子们正好背对监控。
当他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安娜睁开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着两个人,眨了眨淡蓝色的眼眸。
看口型,她似乎在乞求他们的帮助。
但是,令安娜和纪南泽都万分意外的是,两个孩子,并没有帮助她。他们似乎在嘲笑安娜的处境,嘲笑安娜的消瘦和失禁,嘲笑安娜无能为力。
尽管如此,她的神态还是温和的,她想让他们帮助自己。
孩子们没有回答她。
他们拿出了锯子,订书机,还有针线,他们围着安娜,从黑色塑料袋里取出了从感染生物身上砍下来的大腿。
安娜开始挣扎,她开始哭叫,她乞求他们不要这样对待自己。
锯子在大腿跟几公分的地方按了下去。孩子们的力气不大,动脉的血液和积存的尿液瞬间就喷了出来。他们捏着鼻子,嘲笑安娜狼狈的样子。
她不能动,一动都不能动,再剧烈的疼痛在她身上,她都只能默默忍受。
黏着碎肉的锯齿从切口移开,他们七手八脚的将鹿腿塞进伤口里,如果位置不够大,就再划开一道口子。安娜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床单都被染红了大半。
奇形怪状的拼接完成后,一个孩子觉得她吵,抓起被单上血肉模糊的一团塞进她的嘴里。然后开始熟练地穿针引线,另一个孩子则用订书机将伤口拼合起来。
用订书机的孩子不断为她注射某种药剂。
在这过程中,安娜一直,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她一直都在流泪。
她向着监控,向着某一个方向,脑袋好像失去了支撑。
蓝盈盈的眸子无措而失神,嘴唇轻轻碰撞。
凄凄的,木木的。
“救……我。”
当镜头里的孩子仿佛觉察到什么,转头看向监控的时候。
纪南泽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椅子被翻倒在地上,发出一阵巨响,他受伤的腿就砸在地上,疼得半天都爬不起来。
他浑身都是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画面定格在孩子转过头的瞬间。
他看到,那个手拿订书机的孩子,正是杨不让。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
作者有话说:
四叶草笔记具体在12回回忆里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