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门
纪南泽还没站稳,就听见“邹途”的方向传来一阵古怪的磨牙声。他顺着看了过去,发觉对方的手指已经深深嵌入墙体,脸上的情绪就好像压抑着巨大的狂喜,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向着女孩的方向,徒手就将墙面撕扯出一道触目惊心的长痕。
他看到那五指造成的坑洞中,汩汩淌下黑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血液吗?
他感觉有些奇怪,邹途的血液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绝不能让他就这样把邹途的自愈机会浪费。
这时,蓝莓叼着背包出来了。他见蓝莓也做好准备,立马一咬牙,跟上了走在前边的邹途。
“手别这样。”他忙追上去,想喊住越走越快的“邹途”,“你都流血了!”
他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急得额头上都是汗:“这身体不属于你,我不允许……”他猛地冲上前去,要去拽对方的胳膊。当他抓到“邹途”手腕的时候,黑血已经流到了手肘。他伸手一抓,顿时手心糊满了黑血。纪南泽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邹途”缓缓转过头,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他。瞳孔放得很大,几乎扩散到了整个眼球。
纪南泽态度强硬地抓着他的手,尽管心底不住瑟缩,面上还是不甘示弱:“你别伤害他,你现在用的身体对我很重要。他的身体经不住你这么折腾。”
对方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劲道大得超乎寻常,纪南泽顿时面色涨得青白。力气没有加重,但纪南泽还是被他这下捏的直接跪倒在地。手腕被放开后,他下意识掩着肿痛不已的手腕,看着上面残留的青紫色的勒痕。
这一下似乎激怒了一直温顺的蓝莓,它甩下嘴里的背包,冲“邹途”大声吠叫。可它不敢上前,对方身上的某种存在令它忌惮不已。
好像压根没听见一样,他转过身,向着女孩消失的方向追去。
纪南泽疼得额头上直冒冷汗,他抓着受伤的手腕,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追向“邹途”。无论他要做什么,无论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他利用的都是邹途的身体,邹途,邹途都是无辜的……如果感染病毒以来所有的罪行都是他犯下的,理应也由他负责,而不是每次一走了之,只留下邹途一个人独自承受痛苦。
女孩消失的地方位于走廊尽头的楼梯,这个楼梯,他们之前在酒店入口没有见到过。很可能是通往员工房的,地上都是血脚印,可一到楼梯口时,所有的脚印就变成了一串,还一直往下边通。
“邹途”顺着拐角的楼梯走下,下到一层时,还仰头看了上边的一眼。也就是这么一眼,更加坚定了纪南泽的决心,他趁着对方收回目光,立马就赶了上去。他不敢太接近,只好远远地跟着。“邹途”也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随着他们一节一节深入,一阵奇异的香味掠过他的鼻尖,又消失不见。周围环境也变得漆黑一片,能见度非常差。
纪南泽意识到,他们头顶不是没有灯光,没有电源,而是根本就没有灯泡或任何光源的存在。
一时之间,除了脚下的楼梯,整个楼梯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抓着扶梯,差点脚下一绊摔到地上。他慌忙地四下张望,什么也看不见,就好像此刻,脚下只有无尽的阶梯,他走不到尽头。
“蓝莓……?”他有些慌张地往身后看去,却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连轮廓都看不太清楚。
只有他自己,在一片无际的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一旦遇上丧尸或者感染生物,他就真的完蛋了。
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将身体依靠在扶手上,慢慢地往下移。他找不到“邹途”,也不知道女孩儿去了哪里,就连蓝莓也不知所踪。他身上的武器只有一把匕首,尽管使用的诀窍他铭记于心,可身处这种环境下,他还是难免紧张到不住冒汗。
就在他一脚踏下一级楼梯,走上平台时,余光瞬间就看到了下方的黑暗中,一团接一团蠕动的影子。并且只是在他发现这些不明黑影的一瞬,就有什么东西往他脚下爬行,声音带着溶解的肉块翻搅时的黏稠感。纪南泽立刻想要回缩,可下一秒,他就对上一个生物的眼睛。
怪物的金色瞳孔在黑暗中浮动,不,不止是一个,这些蛰伏在黑暗中的生物同时睁开了眼睛,震颤的瞳孔几乎同时锁定在他身上,无论是天花板,还是脚下,甚至是触手可及的地方,远远近近全都是这些分外可怖的眼球。
近前的怪物低低地喘息一声,苍白的人类面孔瞬时凑到近前。它身高可能达到了三米,头部扭成了90°,脸上全是缝合伤,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瞳孔扩散到了整个眼球,连眼白都找不到。怪物的嘴里满是烂牙,像是下巴失去控制一般,不断发出试图咬合的“咔咔”声。口型不断模拟着两种形状,就像重复着两个完全无法理解的字。
纪南泽大惊失色,当即就想往后退,可他脚下一个不稳,直接向后绊倒出去。
一只胳膊猛地抓住了他,把他一把提到了怀里。
“不、不要——!”纪南泽吓得拔出匕首反击,可他的手在半空就被抓住。
“冷静点,学长。”邹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听起来一如既往,不是那个虚假的怪物,也不是什么伪装,他轻声说,“都是假的……这里好像有问题。”
“邹途,是你吗?”纪南泽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他急得去摸邹途的脸颊。在他确认了温度和触感之后,他似乎终于能相信对方的身份了,“邹途……你恢复了吗?我好像看不见?”
“恢复了,一来到这里,我的脑袋就清醒了。所以我说这里有点怪。”邹途吻着他的发顶,伸手去扣他的手腕,试图稳定情绪,“没事的,没事的,学长,我也看不太清楚。但你看到的东西,应该都是幻觉。”
纪南泽的手腕被他碰了一下,当即疼得厉害,倒吸一口冷气就下意识抽走了。
“学长,你手怎么了?”
邹途发现不对,连忙就问。
“你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是不是,我伤了你?”他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委屈,特别自责。可纪南泽没法怪他,他手腕受伤这事,本就不是出自邹途本意,邹途原本就因为脑部感染病毒的状况,精神极其不稳定。他只好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没事,伤不重。”他说,“你可不许自责,等我们把感染病毒的这回事处理干净,你再跟我隆重道歉,怎么样?”
邹途抱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他那么疼惜的人,疼惜到一点伤口,冒一点血心里都会抽搐的人,却被那种怪物借助自己的身体弄伤了手腕。他难过,他怨恨,他甚至对自己当时的毫无觉察深恨痛觉。他凑在纪南泽脖子边,鼻子和眼眶都开始酸涩。
他怎么能弄伤他,怎么能?
纪南泽拿他没办法,又捏了捏他的耳朵:“邹途,我不怪你。是我太冲动了,答应我,别记在心上。”
“嗯。”双臂环在他腰上,声音都闷闷的。
纪南泽笑了一声。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安慰到位没,只不过邹途半推半就跟他一块往楼下走时,那些幻觉真的奇迹般消散了。纪南泽一边下楼,一边回想起幻觉的最后,凑到自己面前的那张脸。那个怪物,当时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当他们走到楼梯的最后一级,就好像来到了一个较为狭窄的地下空间。具体的规模,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已经渐渐构成了周遭物体的轮廓。而邹途显然有着比他更优秀的视觉能力,他什么也不看,拉着纪南泽就往前走。
“你看见什么了?”纪南泽觉得奇怪,问他。
“一道门。”
“我怎么就没看见呢?”他苦笑道,跟着一脸紧张的邹途。
“学长,自从感染之后,我感觉自己的感官更加敏锐了。”他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这么说,有些犹豫,“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就连力气,也大得超乎我的寻常。我要是不小心,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伤到你。”
纪南泽摸了摸他的胳膊:“你兴奋的时候都没弄伤我,担心什么。其实,早在车上我就知道了。你啊,是不是真当我迟钝?……不过没关系。”他说,“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还生怕你不接受这样的自己。”
邹途低下头,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那扇门。那是一扇铁门,摸起来感觉有些年代了,他还不清楚该怎么打开。他的手在门上一边摸探,一边说:“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感染可能把我变成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也可能让我转头就杀害自己重要的人。我不想变成那样,我不想变成一个万人唾弃的怪物。”
“你不会的,邹途。”他说,“要是真的到了那时候,我也不会抛弃你。我一样会说喜欢你,一样会给你做饭,也一样会照顾你。”
邹途心头一暖,他为了掩饰情绪特意清了清嗓子:“对了,学长,我被控制的时候,是不是很可怕?”
这个问题,纪南泽不免回忆了一下,除了在墙上留下的手印,就是那见到人类时旺盛的攻击欲。奇怪的是,邹途并没有对他产生任何攻击的倾向,也没有把他当作敌人。还在……他脖子上舔了一下。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觉得有些事不对邹途坦白比较好。
“不可怕。”他拉起邹途的手,笑道,“真的,对我一点也凶不起来。感觉像第二个蓝莓,只是,比蓝莓危险多了,你对外物的攻击性很强。只不过,好像对我没展现出来。”
“那他怎么伤了你……”
“意外。”纪南泽见他不信,忙说,“你想啊,再听话的狗狗,是不是逼急了也会咬人?性质也差不了多少。要么是训犬的方式出了问题,要么是生长环境出了问题。所以啊,邹途,这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他。我们不钻这个牛角尖了,你看看这门怎么回事。”
邹途咬着牙,艰难地点了点头。
“门挺普通的,没什么特别,就是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开。”
纪南泽回忆了一下,问他:“邹途,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
“女孩?没见到。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女孩?”他想到上边经营的生意,顿时就回想起酒店套房香艳旖旎的一幕,当即脸上有点挂不住。
纪南泽皱了皱眉。
既然没有,为什么另一个邹途一见到那孩子就兴奋到了极点,连内心的杀戮欲都展现的淋漓尽致?
“那……地上的脚印呢?有没有一串血脚印,可能在我们前面一路过来的。”他说,“我也不知道这血脚印怎么回事,酒店的走廊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脚印。”
听了他的描述,邹途有些不解,可有了一个方向之后,他立刻在地上搜索起纪南泽说的脚印。
果不其然,他在右手边的墙体处发现了血迹已经淡到看不清晰的脚印,那墙上浮出来一块斑驳的砖,就跟美国大片里的密道开关一个样子:“找到了,学长,这是不是电影里那种机关?”
“你按下去看看。”
邹途的手将墙砖按下去的瞬间,纪南泽忽然听见衣料摸索的声音,他出于好奇一回头,顺着声源的方形看去,就看到之前见过的女孩,定定地站在他们后面。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慢慢扩张着,脸色苍白得像他之前在幻觉里见到的怪物,女孩看着他们,惊恐地摇了摇头。她的嘴巴在动,可纪南泽听不见她说什么。就在这时,大门随着一声轰隆巨响,打开了。里面火焰般朦胧的光线直接照亮了整个地下空间。他看见错乱地贴在大门上的“松茸避难所”的宣传海报,海报在门上贴了一圈,所有的红色箭头都指向这扇门。
纪南泽一回头,就发现女孩原本站的地上,靠的墙上,只剩下一串模糊的血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