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泛黄(五)
十八岁。
春节。
今年的除夕夜,比往年更要冷清些。
虽说往年也不像平常人家那样温馨热闹,但少真也会安排一些春节该有的活动,总之不至于到会让吴辞一个人无聊的呆着的地步。
但今年因为云妙带着身孕,再加上少禄一家又在别处买了房子,自然不会再过来过年了,这时天空还特别配合下起了雪。
“下大了……”吴辞站在窗边,拉开一角窗帘,用手擦去玻璃上的雾气,听到外面的鞭炮声,他猜测着薛涯此刻在干些什么。
第二天,大年初一一早。
少禄一家过来拜年。
“吴患,昨晚去干嘛了?怎么都没有过来闹一闹啊?”吴辞下楼看到少禄一家,给夫妇两拜过年后,问吴患道。
“没去干什么了,就是跟几个朋友打打牌吃吃东西罢了,反正找表哥表哥也不会去,所以就没有过来。”
人还是那个人,笑容也还是大大咧咧的,但吴辞觉得和吴患就像站在两块移动的地面上,越来越远了。
算了,早就知道会这样了,虽然不知道吴患是因为什么。
吴辞从未期待过能和吴患一辈子要好。
“姐夫人呢?”少禄打开烟盒摸出一根叼在嘴上,边找打火机边问道。
“陪云二小姐回娘家了,她嫁过来之后都没回去过么,正好爹这几天有空。”
“哦,他还挺疼她的么。”玉阁整理着皮草,“怀着孩子就是好,母凭子贵。算了,反正姐夫也不在,也拜不到年了,我们去别馆看看姐就回去吧。”
“就这么定了吧,”少禄吐出一口烟,“走吧,吴辞,看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给你娘么?”
“没了,她那里什么都不缺。”
车子里,少真开车,玉阁坐在副驾驶,兄弟两并排坐在后座,一个看这边窗外,一个那边窗外。
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
早上。云家。
窗前,大着肚子的云妙坐在藤摇椅上看书。
看完面前的最后一行,刚要翻页时她觉得肚子怪怪的,有些不舒服。
想着可能是坐太久了,她用双手撑着扶手想站起来转转。
谁知膝盖还没伸直,就感觉一股热流顺着大腿留了下来。
“糟糕……”以为是尿失禁,她刚要喊丫鬟来处理,却发现流的量越来越多了,她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要生了。
本来平和的情绪一下就变得恐慌起来,大声的喊起了一楼客厅里的吴含。
晚上,医院走廊里,时不时传出云妙分娩的痛苦叫声,吴辞和少禄一家也赶到了陪吴含等着。
当然,他们的心情是不一样的。
除了吴含心里焦急之外,少禄和玉阁心里都期盼着是个女孩。本来儿子的竞争对手是吴辞就已经够麻烦了,如果她再生一个男孩的话,更加烦了。
坐在走廊最末端长椅上的吴辞打着哈欠,心里对这孩子既没有敌意也不没有期待,总之要不是和云妙有这层关系在,简直事不关己。而坐在玉阁旁边的吴患则已经无聊的睡着了。
凌晨时分,孩子的啼哭声吵醒了打盹的吴辞。
生了么?
见产房的门开了,吴含、少禄、玉阁立刻迎了上去,期待的看着女医生。
“是个千金,七斤八两,母子平安。吴老爷,恭喜了。”说完,忙了一夜已经很累的医生就走了。
迎上前的三个人里,两个松了一口气,而另一个一脸不悦的站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吴含便向走廊尽头走去。
在路过吴辞时,吴辞看着路过的父亲心想:表现的也太明显了吧。
玉阁轻轻地扯了一下少禄的胳膊,一脸的开心:“去告诉姐吧?姐听了这个消息,没准病能好一大半呢。”
“嗯喂!起床了!”少禄点头后一脚提醒了在长凳上已经睡熟了的吴患。
“哦?哦,生了?”吴患揉着眼睛坐起来。
“对啊,千金小姐呢。走了走了,等了一夜累死了。”玉阁笑着扣上大衣扣子。
他们这一走,就只能是剩下的吴辞守着云妙了,虽说医院人手不缺云家也有佣人,但再怎么样不留个家人守着在外人看来也不太像话。
病房里,时间接近中午。
呆的实在是无聊的吴辞蹲在病床旁的婴儿床前,逗着刚出生的妹妹。
看着他吴辞觉得很神奇,这个还没睁眼的小人儿竟然是自己的妹妹,又想到之前在走廊里吴含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
这时云妙醒了,刚生完孩子非常虚弱的她一睁开眼睛就喊起了吴含。
“你醒了?我爹他不在,有什么事么?”吴辞走过去微弯下腰看着她。
“哎?怎么会不在呢?”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虚弱。
“呃……公司太忙了吧。”
“哦……只有你留下来陪着么?真是辛苦了。”她转头看着婴儿床里的孩子,“能麻烦你把我儿子抱来给我看看么?”
“哦,可以是可以……不过,”说着吴辞走到婴儿床前把孩子抱起来,“是……女孩。虽然现在没长开,但挺像你的,以后一定很漂亮。”哎,糟透了……
“啊?你刚刚说什么?!”正用力撑坐起来的云妙听见这句话难以置信的对吴辞喊道,“怎么可能呢?!”
她边喊着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哦……难怪,他都不等我醒就走了。”
她低着头,全身都在颤抖,恐惧已经盖过了失望怎么办,怎么办……
她知道生在这个时代,是庶子还是个女孩儿,以后的人生是不会好过的,自己就是个鲜活的例子,只能被当棋子用婚姻的方法掷出去,再加上吴含的表现,就让她更感到恐惧了。
一旁的吴辞安静的看着她,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好受些,或许和她们相比,自己是幸运的。他把孩子放回去,“马上公司就要午休了,爹应该会过来看一看,你不要哭的太厉害,被他看出来你哭过,以他的性格应该会大发雷霆的,吓到孩子就不好了。”
“你怎么这么没用啊,生个赔钱货!本来还期待这个孩子继承一些吴家的产业,以后能帮到本家呢!真是的,跟你那个娘一模一样。”出差回来的云可夫一进病房就对正在给孩子换衣服的云妙破口大骂。
“我知道错了爹,可是……”云妙流着眼泪,“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吴含看起来很生气。”
“谁管你啊!是我我也生气!”说完他便甩门而去,留下已经坐在地上痛哭的云妙一个人。
门外的奶妈和佣人也不太敢进来。
十天后,吴辞一回家就问徐妈道:“今天有信来么?”
“没有啊少爷,您不用天天问了,有信我都会放到你的书桌上的。”
“好了你去吧。”
薛涯的上一封信还是大半个月前的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断了音信。
“明天去邮局看看好了……”
第二天,吴辞从邮局出来。
果然不是邮局的派送出了问题,而是真的没有信给他。
到底怎么了?难道真的如他说的,伯母过世了么?所以没有空写信?不对啊,那也不至于大半个月都没有一封信亲……难道是往回赶了?所以不用写信了?
黄包车上,吴辞皱眉揣测着一切可能。
时间在吴辞的担忧里又过去了七八天,依旧没有信寄来,薛涯也没有回来。
他越来越惴惴不安,担心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或者被卷进了什么事情里。
吴辞犹豫着,要不要去他住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消息,或者去他工作的学校问一问,但又怕自己的举动给他多添什么麻烦。
不管了,再过一个星期没消息就去问。
一个星期后。
吴辞低头一脸严肃的走在街上。
房东和学校都问过了,没有消息,还能去哪里问呢?
这时吴辞才突然发现,他几乎不认识薛涯的任何朋友,更不要说出这种事的时候他能找谁了。
他彻底慌了,没有任何头绪,没有任何对策,只能这么干等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北京的春天,空气中飘荡着柳絮,乍一看还以为是雪。
“吴辞。”春晖中学门口,放学往外走的吴辞,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他回头,是薛涯,站在大门旁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漫天的柳絮和如薄纱般的春光中,像一幅遗失了很久的画。
“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事情?怎么都不给我来信?”吴辞冲到薛涯面前,急切的问着。
而薛涯没有回答他,而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吧,说来话长。”
说完他转身向不远处的一家茶馆走去。
吴辞跟在后面不敢说话,今天的他看起来不太一样,吴辞心里刚刚消失的等待的不安又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