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偶遇
阿贝带领着神教军一路狂奔,越过福光城之后已经是夕阳西下。
阿贝翻看着地图,对马车上待命的传令兵说道:“加快速度,今夜在渭城休整一夜,明日务必抵达罗城前线。”
“是!”传令兵领命而下。
弥修瘫坐在马车的榻上,十分敷衍地捏着手中的防御石,眼神在阿贝的身上来回打量。阿贝放下手中的地图:“你又想说什么?”
“我说了你可别打我啊,其实我刚遇见你的时候就想问了,”弥修咳嗽了两声清清嗓道,“你戴着面具,真的能看到东西吗?”
阿贝没有用言语回答,而是直接摘掉了脸上的面具,反手扣在了弥修脸上。弥修这才发现,面具的眼睛部位其实是留有缝隙的,只是从外表看着像是实木雕刻的,根本看不出来。弥修兴奋地抚摸着面具,这可是阿贝的贴身之物啊!
突然之间,弥修脑子里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间接接吻什么的……但是那也太丧心病狂了,万一阿贝发现他舔了,怕是要把他送去和嘉蓝作伴。
幸好这种首鼠两端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似乎是心疼自己的面具,弥修还在纠结要不要付诸于行动的时候,阿贝就将自己的面具收了回来,看到了弥修一脸遗憾的表情。
阿贝没有理会他,再次拿起地图看了起来。
塔伊尔城在地图的最东北角,和临近的东龙城一起沦陷了,如今战火已经蔓延到了东龙城北方的罗城。和人口密集的西南地区相比,东南的城镇数量不算多,刚刚阿贝口中的渭城是距离罗城最近的城镇,但是急行军也需要半天左右才能抵达,倘若罗城和渭城也被叛军攻破,那就如同从东南角直直地插.入了一柄利剑,直逼天下之中福光城,也就意味着叛军打下了四分之一的世界。如今看来,叛军从塔伊尔城起事并不单单是因为当地城主的暴政,也是有其他考量的,西南地区地势凶险,而且城镇鳞次栉比间距很近,同样的力量,想从西南打到福光城要比从东南出兵难上不少。这么一想,阿贝的心中大致就有数了,想必叛军是为了在短时间内拿下尽可能多的地盘,以达到稳固自身和动摇神教军的目的。
放下地图,阿贝就看到了弥修一脸花痴相。
弥修嘿嘿一笑:“果然,你认真的时候最好看!”
阿贝面无表情:“我觉得自己杀人的时候更好看,你要来体验一次吗?”
弥修干笑两声岔开话题:“阿贝大人,其实我有些不理解冕下的行为,你看啊,他明明都统治了整个世界,那所有人都是他的子民,可他为什么任凭各地的神教军压迫民众呢,为什么不作为?若是冕下好好整顿一番,给大家留活路,根本不会有人愿意造反吧?”
“不经历他所经历的一切,不足以了解到他的痛苦,虽然这并不是他不作为的理由,可他毕竟是人,有自己的缺陷,”阿贝缓缓开口道,“自己年复一年地被痛苦煎熬,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的幸福?况且,可能在冕下眼中,其他任何生命,都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不需要为他们做任何事情。各地城主和神教军,一开始被权利蛊惑心智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宫岚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似乎是默许甚至鼓励的,以至于渐渐演变为如今的样子,真正能安治一方的人少之又少。”
“太偏激了……”弥修摇着头,“我上次听你说,当初维克就是因为他的疯狂所以才选择死亡的,现在还是这样,即使维克复活了,他们两个就能好好在一起吗?”
阿贝轻笑了一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很多时候人都会在一念之间转变的,所以复活仪式必须要成功,只有那样,才是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办法。话说回来,你我身为臣子,就要明白自己的立场。即使宫岚是出世明君,我想战争也不会灭绝,从五大家族到威尔斯特,从威尔斯特到塔基尼亚,再到现在,无论统治者的手腕是温和还是冷酷,明里暗里的争斗从没有停息过。争论对错毫无意义,我们要做的,就是维护冕下的统治,保家卫国。”
“怎么办啊……我本以为自己喜欢你已经到了最极致的地步,可你却一次次地再创高峰,怎么办啊……”弥修一双星星眼。
“……”阿贝咬牙切齿,“我刚刚说了那么多,都是说给狗听的?”
“汪汪汪!”弥修从善如流。
阿贝黑着脸再次捧起地图,心里暗暗发誓,若他再搭理弥修,那他也是狗!
太阳落山后不久,神教军终于踏着黑暗抵达了渭城,这一次阿贝没有下令让大部队驻扎在城外,而是直接浩浩荡荡地入城,沿途的人们欢呼连连,像是在迎接凯旋的英雄。
看到人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弥修不由得感叹道:“果然,大部分人都是厌恶战争的,尽管联盟军打着正义的旗号,但造反就是造反,再冠冕堂皇也是如此。”
改朝换代,最苦的就是民众,没有谁会期待战争。
“或许这只是原因之一吧,”阿贝叹息道,“这里之前是咔麦尔家族的总部所在,我之前听闻咔麦尔在当地各处搜刮民脂民膏,打压其他家族,早就惹了众怒,可他们以神教盟友自居,没人敢把他们怎么样,自从冕下命令肃清咔麦尔后,这里的居民对神教感恩戴德,我们来了自然是欢迎至极的。”
弥修干笑着:“这样啊……”
怕是在民众眼里,这是一出狗咬狗的好戏啊……
渭城城主设宴款待了阿贝一行,还自告奋勇地组织了五千精兵,主动加入了神教军的阵营。
阿贝向来不太喜欢嘈杂的排场,况且渭城是一处极为特殊的地方,是宫岚和维克初次相遇的地方,自己当初也曾许诺过古萨要给咔麦尔永世光辉,所以待在这里让阿贝有些不自在,简单用过餐后就回到了临时寝宫,打算休息一夜后立即出发。
然而,弥修又鬼头鬼脑地钻进了他的房间……盘点一下,弥修就没有不让阿贝感到匪夷所思的行为,果不其然这次弥修也没让他失望:“阿贝大人,为了祝贺咔麦尔被灭,渭城举办了为期一个月的城庆,今天已经是尾声了,咱们去凑凑热闹吧!”
城庆?阿贝简直无言以对,大战在即,拉着最高指挥去集市上热闹,弥修是嫌自己死的慢吗?阿贝觉得这种事根本都不需要反驳,哼了一声后给了弥修一个无情的背影,打算休息了。
“去吧去吧,”弥修死皮赖脸,“我知道明天就要上战场了,所以更要放松一下心情对吧?去吧去吧,好不好?”
阿贝懒洋洋地开口:“你这话让呼云听了,能把他气活过来,越是临战就越要冷静。”
“不行!”弥修就差撒泼打滚了,“去嘛去嘛!你不去我就回帝城,告诉宫岚你说他坏话!”
阿贝无语,弥修为什么会觉得这能威胁到他?顿了顿说道:“神使以下官职,直呼冕下名讳者,死。”
弥修撅起了嘴,你直说只有你能喊宫岚大名不就得了,神使了不起啊?
弥修充分发挥了狗皮膏药的精神,硬是把阿贝逼得没了脾气,无可奈何地跟着他走了。弥修心里美滋滋的,还冠冕堂皇地给自己的行为想了个理由,大战在即,自己一定要和阿贝的关系更进一步,那样才能确保遇到皮亚斯后求阿贝留他一命。
更让阿贝无奈的是,弥修死活不让他戴面具,非要他便装出门,弥修的原话是:“阿贝大人您想一想,您的民众们正沉浸在欢乐的海洋,突然回头一看,我的妈这不是神使大人吗?!多惊悚,还是摘下来吧,您肯定不忍心给予民众如此深刻的恐惧。”
很好,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于是乎,阿贝绷着一张嫩脸,和满脸得意笑容的弥修一同出了门,恍惚间阿贝很是疑惑,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这小子了?
临行前,弥修半借半诓地从石蚕那里要了点钱,既然不是自己的钱,那花起来自然是不心疼的,疯了一样看到什么买什么。当然了,仅仅是一些吃的,石蚕校长的钱袋还是能负担起的。
弥修心里一阵阵满足,自己和阿贝现在的样子,和居家过日子的小两口一样。
阿贝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因为他有幸见到了来自西恩城贫民的疯狂,买的多也没关系,弥修吃的更多,阿贝眼睁睁看着弥修不到一分钟吃光了人家用来招揽顾客的一整排雕花水果,心里难得浮现出了名为恐惧的情愫,弥修平时饭量也没这么大啊,吃这么多真的不要紧吗?
其实弥修只是有些激动而已,毕竟第一次和阿贝这么一身轻松地在街上闲逛,有些刹不住闸,况且这里热闹的场面让他想起了西恩城的港口,故而胃口大开。
没什么,孩子而已……阿贝在心里安慰自己,忽然弥修抬手放到了他的头上,阿贝感受到一丝冰凉,不知道弥修在搞什么鬼。
一旁的摊主大妈喜笑开颜:“看看,多俊的小少年啊,戴上花儿更好看了!”
花,儿?
阿贝抬手拿下来一看,是一小串扎在一起的野花,阿贝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一想到刚刚弥修把这东西插在了自己头发上,阿贝就一阵呼吸困难。
“别弄坏了,你不戴我戴!”弥修眼疾手快地从阿贝手上拯救了几朵小花,美滋滋地插在了自己头发中间,然后扔给了老板娘几个铜币。
还真是有少年活力,戴着不伦不类的野花,此时的弥修看上去反而还多了几分可爱,蹦蹦跳跳地就把阿贝甩开了,冲到另一个摊位面前头也不会喊他过去。
阿贝倍感丢人,低着脑袋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结果抬头就看到了一串烤肉,以及弥修那和嘴角一样亮晶晶的眼神,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阿贝瞳孔微微放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此时此刻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他已经掌控不住了。
“啊……张嘴。”弥修像哄小孩子一样。
阿贝眯起眼睛,散发出可怕的气场,可弥修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尝尝吧,可好吃了!这里这么多人,你要是不听话……我可亲你了啊。”
说实话,阿贝内心深处觉得弥修应该不敢如此放肆,可看着他那双狡猾的眼睛,阿贝又有些不确信了,只能夺回弥修手中的烤肉,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一刻,阿贝清晰地听到了某些东西崩塌的声音。
自己可是堂堂神使,名号喊出去能吓退一片人,好久都没吃过如此劣质的吃食了,但更重要的是,凭什么自己被弥修的那句话威胁到了?
今天跟着弥修出来绝对是个错误,阿贝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往前走着走着,阿贝就看到不远处两个姑娘看着他们一个劲儿地笑。侧头看了看弥修嘴角的油渍,阿贝顺手买了一块做工粗糙的手帕:“赶紧擦干净,丢不丢人?”
弥修甩着两个挂满东西的膀子:“没手,你帮我擦。”
阿贝面无表情,阴冷地看着他,可惜弥修不为所动:“快啊,我也觉得嘴角流油很蠢,你要是不擦,我可蹭你脸上了。”
没关系……就当照顾脑残少年了!阿贝咬牙切齿地用力擦着弥修的嘴角,疼得他一脸哀怨。
“那两个小弟弟好可爱啊……”不远处的姑娘互相拉着手一脸激动。
阿贝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小弟弟?自己的岁数比她们家任何健在的人都大,看不出来吗?弥修嘿嘿一笑得寸进尺:“弟弟,继续给哥哥擦嘴啊。”
阿贝瞥了他一眼:“你还记得,你是神教的一员,而我是神使吗?”
弥修马上见好就收,低下头假装没听到。
二人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阿贝发现,弥修似乎只对吃的有兴趣,路边那些玩的、用的和表演的他统统懒得看一眼,似乎是吃得累了,弥修的状态趋于稳定,阿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那么狂野的场面了。
“我刚刚听别人聊天,似乎桥上能看烟花,应该就是前边了,咱们快去!”弥修兴奋地指着前方那座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小木桥。
阿贝不置可否,慢悠悠地往前走去。城庆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渭城民众似乎也看烦了烟花,前进的路上行人少了许多,眼看着就要上桥了,突然一个声音拦住了他们二人。
“嘿!”
弥修转过身去,发现黑暗里还有个人坐在地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头发和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没打理了,脸上黑乎乎的一层,看不出来是个青年还是中年。
“你喊我们?”弥修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男子慢悠悠地起身:“我很饿,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吃吧。”
远处已经开始燃放烟花了,借着亮光,弥修看的更清楚了点,这个男人看上去确实像个乞丐,一双眼睛还算明亮,但是看久了,似乎又有点呆滞,应该只是个疯子。
“走走走,一边去!”若是平时弥修也不会这么不耐烦,可他着急和阿贝一起去看烟火,哪有空理会这个疯疯癫癫的人。
阿贝盯着男子没有走,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哼,”男子不屑道,“我可是沙城的英雄,不能吃你点东西吗?”
弥修迷茫地看着阿贝:“沙城是哪儿?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提及沙城,阿贝心里便了然了,知道了这个男子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而且看上去,似乎在他的世界里过的还不错。
“给他吧。”阿贝缓缓开口,弥修只能不情不愿地塞给男子一串烤肉。
没想到男子居然不吃,而是直接讲烤肉塞进了脏兮兮的怀里:“这是给我爱人的,你再给我点。”
“真是有病!”弥修懒得搭理他,拉着阿贝就要走,结果却听到男子一声冷笑。
这么冷漠自傲的笑声,实在不像是出自一个疯子之口,弥修回过头面色不善地瞪着男子,男子却摇头晃脑地绕着他们两个走了几圈,神情诡异:“哎呀,你们两个,明天可有血光之灾啊……”
弥修气得差点一脚踹过去,他和阿贝明天可是要上战场的,这个疯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阿贝拉住了冲动的弥修:“把东西给他,听听他怎么说。”
弥修气得不行,但阿贝都开口了,只能把手中的袋子全部砸到了男子怀里,男子嘿嘿嘿一笑:“二位不必担忧,明日你们吉星高照,定会化险为夷。”
“那就借你吉言了。”阿贝没有语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讽男子。
弥修看着突然嬉皮笑脸的男人,冷笑着说:“怎么,你还会算命呢?”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男子得意洋洋道。
弥修气笑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疯子呢,半真半假地问道:“行啊,有几手嘛,不如你算算我们两个的姻缘?”
“弥修!”阿贝瞪了过来。
弥修陪笑:“他就是是个傻子,咱随便听听,你别生气啊。”
“好说,好说……”男子将食物抱在怀里,突然目光如炬地再次绕着他们两个转了起来,还别说,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可是转着转着,男子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弥修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呗!”
“不妙,不妙……”男子戒备地后退了几步,“只差一步,阴阳相隔。”
“你别他妈放屁了!”弥修怒道,“老子已经把所有吃的都给你了,没有了,赶紧说点好听的!”
虽然弥修不怎么信,可是听到这些不吉利的话当然会动怒了,更加确定这个疯子就是来骗食物的。
“虽然多有波折,但也不是无可挽回,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提示你一句话……记好,这就是你挽回的办法,”男子突然笑了起来,眼中的呆滞荡然无存,“有宾朋自西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