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1 / 1)

野火中烧 齐花山 311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37章 第37章

  到父母家时天色还早,屋子里没开灯,何满轻声关了门,辛悲慈先他一步进了客厅。

  昨晚下过雨,天气也仿佛一夜之间变暖了,向窗外看能瞧见树木长出的新叶,但这绿色却显得屋子里更冷清了,辛悲慈的手插在口袋里,他今天没穿以往那件皮衣,要见许久没见的父母了,何满帮他找了件针织衫,干干净净的像个学生,只是头上的红色还很扎眼。

  何满挽着衣袖,说了一句:

  “他们应该还没回来。”

  屋里很陈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门前玄关还供着佛台,案面上是新鲜的瓜果,铁盘里有一根还没燃尽的香,白烟向上直指着天花板,辛悲慈一路逛着走到了佛台前,和慈眉善目的菩萨对视了一阵,抬起手戳灭了那截横在烟灰中的香。

  答谢宴在中午之前,他们两个应该是出门张罗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辛悲慈回了头,问:

  “我们就坐在这里等他们吗?”

  两个人凶神恶煞坐在正对门口的沙发上等人,其中一个还是六年没回家亲儿子,这样子想想就吓人,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没继续往下说,只是从门口绕进了厨房,老屋的地板有些旧了,踩上去咯吱作响,辛悲慈的手指划过冰箱上的印花盖布。

  上次来取照片时没看仔细,现在瞧,这屋子还跟六年前一样,只是一切都像蒙了层灰,又或者说掉了层色,他的手指落在橱柜上的热水壶上,壶里还有刚烧开的热水,旁边是盛了茶叶的玻璃茶壶,看起来刚有人在厨房忙活过。

  “你说他们看到了我会有什么反应?”

  何满跟到了厨房,在乌木桌子边坐下,反问他:

  “总不能直接动手吧?”

  辛悲慈耸了下肩膀,说:“有可能。”

  两人都没说话,辛悲慈转头拉开椅子时,房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紧接着是一阵钥匙声响。

  门没反锁,推开时两人正对上门外的人。

  金玉站在中间,她身边是辛高远,身后是一群宾客,正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喧闹声停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先看向屋里站着的两个不速之客,又看向站在身前的夫妻二人。

  辛高远还是老样子,瘦高个子,而母亲看起来老了些,她穿了件深红色的长褂,喜气洋洋,但脸上却已经没了血色,她把中的提包扔在地上,径直穿过门廊,停在了多年没见的儿子面前,紧接着她捂住了脸,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呜咽。

  门前的人都愣在原地,辛高远向前迈了几步,视线一直停在辛悲慈的脸上。

  “我没想过,没想过……”

  金玉的声音有些抖,接着小心翼翼地上前拥住了他,辛悲慈本能地想退,却被沙发挡住了脚步,他的表情由惊愕转为了疑惑,接着把脸转向了何满,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母亲的抽泣声渐渐大了起来。

  来的人都是参加答谢的亲戚,聚会打牌是一家人的传统,不过女主人向来不许辛高远参与,所以客人们进屋支上牌桌时,他只能坐在沙发上,面向自己的儿子,一家三口仓促重逢了。

  “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母亲已经恢复了平静,正用手抹着脸上的泪痕,牌桌上打得正欢,客厅满是嘈杂。与金玉久别重逢的喜悦相比,父亲却没什么喜悦的神情,一双混浊的眼睛在辛悲慈身上扫着,最后盯在了他的脸上。

  “儿子啊,”他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笑,“这么多年没回来了。”

  说着他伸手去搭身边人的肩膀,结果辛悲慈向后退了半步,从容地躲了过去,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表情平静。

  “是不是以为我死外面了。”

  这话说得没轻没重,辛高远本就笑不开的脸马上拉了下去,他迅速清了下嗓子,把脸转向了屋里的宾客。

  “瞅瞅我这儿子,跟我关系还这么好,还是这么犟!”

  这下厅里几个人全跟着他一起笑了,牌桌上的人继续甩着扑克,金玉却忽然没了刚刚的叙旧模样,板起了脸,压低声音问辛高远:

  “你回来前是不是又偷着跑去打牌了?”

  辛高远目光躲闪着,对她摆了摆手说:

  “你别念叨,喜庆时候说这些干啥,心烦劲儿的。”

  说着他起身招呼起了屋里的宾客,不敢再去看自家的女主人,金玉怒目瞪着他的背影,嘴里嘟囔了一句:“满身烟臭。”

  中午之前,几伙打牌的人停了手,大桌子被清空了,客人都围坐在了厅里,何满随着金玉上了楼,辛悲慈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前,他磕着果盘里的瓜子,抬头就看到桌上的人都在看他。

  说实话母亲的反应他压根没想到,印象中她会雷厉风行地进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而不是坐在沙发上抹眼泪,更不会伸手拥抱自己,这种温情让他感觉很不自在——不过他倒是知道家里人会用什么眼光看自己,就像现在这样。

  “你走这几年,可够你爸你妈呛啊。”

  这话是他身边一个大妈说的,倒是挺意外,辛悲慈正咬着瓜子,满是疑惑地应了一声。

  “听你爸说他们出钱把你送出去读书了,外面还是没家里好吧?”

  瓜子皮当场戳进了嘴里,辛悲慈用手背擦了下嘴,环视了一圈桌子。何满跟着金玉上楼帮忙了,辛高远正坐在对桌笑呵呵地看着他,除此之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生面孔,虽然生,但每个人都带着熟人般的笑,辛悲慈收回了视线,看着问话的人说:

  “那是,我们家可是赚了大钱。”

  辛高远马上就笑不出来了,用手支住了腮帮,桌上的人吵吵闹闹,纷纷起哄问他怎么不早说,辛悲慈把手放回桌子下,指尖冰冷到麻木。不过这老头果然是个精明人,他顺着转移了话题,屋里的人唠得热火朝天,很快把那个红头发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喧闹起来的屋子让辛悲慈觉得很无聊,他转头离了席位,他想去找点有温暖的地方,比如何满身边。

  二楼跟楼下比起来安静得多,平台没有人,进屋时何满正在向着柜子上放整理箱,金玉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她看到了开门的辛悲慈,赶紧伸手招呼他过来,脸上还带着欣喜的笑。

  “来看看,我们刚找到了你的照片。”

  这确实没听说过,明明家里关于他的照片都被藏起来了,辛悲慈走到沙发边,果真看她手里捧着本影集。封面是九十年代常用的硬纸壳,里页有些变硬发脆了,塑料膜内封着几张旧照片。

  “那时候总有人说你好看。”

  辛悲慈坐上了扶手,这沙发还是六年前的那套,海绵垫棕布面,坐上去整个人都向下陷,他看向母亲手中的相册,还真是几张他上次没找到的,她指向的是一张彩色照片,是他和辛恩谢的合影,那时应该是冬天,他穿着鼓囊囊的花毛衣,看着镜头的样子像是被毛衣勒得难受。

  “我怎么这副表情?”

  金玉凑了上来,盯了一会他手指下的照片,说:

  “你们俩那时刚吵完架,她朝你鼻子打了一拳。”

  仔细一看鼻子还真有点肿,显得不太协调,辛悲慈憋着想笑,往上看到辛恩谢的脸时,嘴角却又收了回去,因为她的表情真的很懊恼。

  “她怎么样了?”

  母亲和善的面容忽然转为了阴沉,她用手擦了下鼻子,低着头一言不发,拉扯着沙发盖布上的褶皱。

  照片中辛悲慈正上小学,辛恩谢刚上初中,那时候他们的确不常说话,他偶尔能跟父母说几句话,但她永远都是皱着眉,把下巴埋进拉高的校服领子里,除了书本谁也不理。父母怪过她不说话,她也从不回答,这时候母亲总会跟邻居说,长大就好了,长大就知道孝敬父母了。

  但辛悲慈没能知道后来的她是怎么样的,因为他远走高飞了。

  正是中午,二楼窗户开着,风穿过门廊吹进了客房,母亲抬头问他:

  “悲慈啊,你会孝敬我和你爸的对不对?”

  他的眉毛扬了起来,疑惑地看向母亲,回答道:

  “我刚才问的不是我姐吗?”

  “别说这些了。”

  何满的手伸了过来,拉住了辛悲慈的胳膊,他倒是听话地跟着站了起来,不过眼睛还盯着母亲。

  “你说她怎么了——她对你们还不够孝敬吗?”

  辛悲慈的语气中有了一丝愠怒,这次轮到金玉沉默了,她把视线转向一边,开始抹着鼻头,何满用力拉了他一下,把人拽回自己身边,辛悲慈没去看他的眼睛。

  楼下的喧闹声小了,一阵脚步声顺着楼梯来到了屋门前,辛高远那瘦高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人都在啊!”

  他没注意到屋子里的凝重气氛,回身带上了木头门,外人的吵闹都被关在了楼下,房间里只剩下了这一家人。

  “何满啊,”他抬起手用拇指搓了搓眉头,混浊的眼睛看向女婿,“你先出去,我有话要跟我儿子说。”

  忽然被破锣嗓子叫了一声,何满转了头,他深吸了口气。

  “用不着,有什么话是一家人不能听的?”他眼神示意了下屋门,“再说你门也关上了。”

  辛高远显然没想到话会被顶回来,干笑了一声,插着口袋向这边走了几步。

  “父子俩叙叙旧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着,手搭上了何满肩膀。

  “你先上楼下喝喝茶,我陪我儿子好好唠唠——”

  “看你这样子不像要叙旧啊。”

  辛悲慈插了一句,接着猛地攥住了父亲的手腕,推着他离开了何满。

  六年前的他刚过辛高远的眉梢,现在却已经可以向下俯视父亲了,辛高远一脸惊愕地看向儿子,胳膊顿在了半空中,反应了好一会才甩开被箍住的手,清着嗓子退后了一步,辛悲慈的眉头稍微松开了些,轻声说:

  “让他留在这,你说你的。”

  金玉已经站了起来,刚刚的柔弱模样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抿着嘴唇怒目看着丈夫:

  “吵什么吵!刚回来就要打架吗?”

  辛高远手里整着衣袖,他没回头看金玉,一双老眼左右两边转着,目光顿在辛悲慈脸上时,他忽然笑出了声,这声音听起来活像是唢呐在吹,笑声停下了,他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的儿子。

  “好,好样的,你真是好样的,我就知道你回来准没好事。”

  他背起了手,脚下向前踱着步子,继续问道:

  “我就知道你是来争我财产的,我没猜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