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挡酒
家门被拉开时,屋内外的人都微微一惊。
程重安从公交站一路跑回六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宋清远很快镇定下来,目光扫过程重安被冷风吹得发红的鼻尖,又很快回到穿衣镜上,淡声道:“跑这么急做什么?”
“没……”程重安咽了咽嗓子,一边偷看西装革履的Alpha,心里痒痒的,“外面,外面太冷了。”
宋清远嗯了一声,说:“帮我翻领子。”
程重安忙不迭地踮起脚帮他把领带压到衬衫下,动作间纤细的手指擦过宋清远后颈,森森如冰的凉意令对方忍不住蹙了眉。
“啊。”程重安也察觉到皮肤上那一瞬间仿佛擦过炭火般的温度,连忙收回手,讷讷道,“对不起。”
宋清远没有回应,拿起车钥匙往外走时才平静地对他说:“领到工资就去买点厚衣服穿,多大的人了,这种事还要教吗?”
手那么凉,他只消一打眼就看出对方身上那件略显破旧的羽绒服已经跑绒跑得极薄,根本抵不了什么寒意。
哪怕知道对方有可能是为了卖惨而故意这么做,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说教。
回身关门的时候,宋清远注意到程重安脸上露出了有些傻气的笑容,眼睛亮亮的,只是唇角弧度提得生疏,像小狗忘记要怎么摆尾巴,一副可怜可爱的样子。
握在把手上的五指不禁微微一顿,几秒后才稍显慌乱地用力合上门。
魂游天外地在原地甜蜜蜜地恍神了一会,程重安才猛然回魂,“啊”一声低叫,抓起门口挂的雨伞匆匆追出去。
雨势已经比他来时小了很多,像细密的花针,程重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出单元门,正好看到宋清远的车尾从拐弯处一闪而过。
程重安狠狠拍了一下自己额头,烦自己这么不争气,宋清远只是不咸不淡说一句话,他就给脑补到迷得三道五道找不着北,把最重要的事都忘了。
要是头痛了怎么办?他想,如果喝完酒疼得受不了了怎么办?
只是想一想,程重安都觉得胸口闷闷得像压了一块石头。
他拿着伞在雨中站了一会,仿佛无处可去,任凭雨水渐渐打湿他的头发和肩膀。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忽然出现在视线中,缓缓停在前面的单元门口。一个男人提着大包小包下了车,程重安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不顾对方的诧异飞快钻进后座对司机说:“师傅,麻烦你追前面那辆黑车!”
车子发动时程重安受惯性失控地往后一张,看到窗上蒙着一层朦胧的白雾,好像时间往前回拨了三年,他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骗子,在夜里尾随着宋清远回瑰竹园。
原来我还是一样。程重安自嘲地勾了勾唇想,偷偷摸摸,毫无长进。
聚餐地点在临近郊区的一家私房菜馆,据说预约都排到了后年。这馆子不像馆子,整间呈三进三出小院式,纯木装修,衬着山石流泉,古色古香。
宋清远随着接待一路往里走,不禁失笑,感慨院长这次真是苦下了一番功夫调查过,专投那位所好。
梅石厅里已经坐了两个人,宋清远甫一进门,左边那位瘦瘦高高像筷子一样的男人就起身和他握手,还殷勤地倒了山参茶摆在他面前。
“宋医生,李院长,有劳您二位多等一会。”倒完茶,面相油滑的男人推了推金丝眼镜,凑近一些低声解释道,“烟草局那边聚得有点晚了,脱不开身。”
宋清远喝了口热茶,淡淡一笑:“不着急。”
坐在他身旁的院长也连连摆手道:“刘秘书,客气了啊,什么等不等的,这是我们的荣幸!”
男人笑嘻嘻地“哎”了一声,缩回位置上,继续假模假样地打字聊天。
眼下只有正对门的宾主位置还空着,除了他们用餐的这张长桌,偌大的包间里还摆着沙发和黄梨木茶几,几上有只翠玉色瓷瓶,里面插了几枝殷红的真梅,屋角燃着一截线香,像化雪时清冷的气味。
与这些摆设极不相称的是小厅顶部开着一片金碧辉煌的灯,东侧墙面还用一块一块嵌在里面的小镜子装饰,两相作用,倒映出几百个呈放射角度的房间,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
又过了一阵,没有人说话,外面密雨袭窗的声音便尤为明显。
宋清远不动声色地用指节压了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出了门,缓步向楼梯口的卫生间走,一路听到外面几个客人的欢声笑语,朦朦胧胧,被地板吸收了一部分,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他并不是真的要去洗手间,走到拐角处,便从侧兜摸出那只小小的白色药瓶。
止痛药和烟酒没多少区别,吃几次就会有依赖感,只要知道自己有办法可以规避痛苦,大概没有人会甘愿忍受。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程重安的手?温暖柔软的,冰冷彻骨的,轻轻碰在额角后颈,分明是不同的力道和触感,却都让他立刻神经绷紧,见寒作热地微微战栗。
如此怔了许久,宋清远才抬手拧开瓶盖,倒出一枚圆形的药片。
耽搁得有点久,他往回走时经过一个身穿短绸衫子的服务生,他站在楼梯口,好像是挡着一个要上来的人,语气有些不耐烦的强硬:“说不出预约的厅名,我没法放您上去。”
被挡住的那个人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无措,没什么底气,“我只是给他送个文件,马上就出来。”
“那您说他的名字……先生?”
服务生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Alpha吓了一大跳。
“他是和我一起的,”折返回来,宋清远的目光缓缓定在那人脸上,唇角抿得平直,“过来吧。”
服务生呆了一下,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满脸带笑地连连鞠躬把两人送走,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店长特意嘱咐过梅石厅来的是大客人,要是砸在他手里可毁了。
程重安急急地快步追在宋清远身后,他依然穿着最简单的短羽绒服和牛仔裤,脸色白皙,看起来就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也难怪服务生要拦他。
“程重安。”宋清远叫了他一声,忽然转身,一并眼疾手快地挡住他肩膀以防他撞到自己身上,“你跟踪我?”
程重安喉咙哽了一下,眼睫渐渐垂下去,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下雨了……”
被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定住片刻,宋清远轻叹一口气,再说话时,声音已经不自觉柔和许多:“先回去吧,今晚的局很重要,我不能推。”
“喝酒的话头会更疼吧,”程重安鼓起勇气重新直视他,“我在车里等你,帮你按摩,好不好?我保证,我绝对不做其他——”
“不需要,我有止痛药。”宋清远疏离地拒绝,眸色渐渐转深,“我找的是家政,不是私人看护,那天的事情是个意外,下次发工资时我会添一些钱作报酬。”
钱。这个字刚从他嘴里说出来程重安就感觉胸口似乎被捶了一拳,他张了张嘴,感觉舌根一阵强烈的苦涩。
他有止痛药。
他不需要你,你怎么连这点眼色都看不出呢。
程重安感觉眼底变湿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说:“我知道了。”
两个人沿着走廊往回走,刚走到楼梯口,下面也上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位油头滑面的秘书。
宋清远走在前面,下意识往左一晃,有个微小的遮挡动作。
秘书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少年,当即把这点小动作自然尽收眼底,白多珠小的眼睛一亮,骨碌碌一转,露出一个堪称奸猾的笑:“宋医生,这位是……?”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市长让他调查宋清远,这几个月他差点儿把宋清远的祖坟都翻个底儿朝天,结果人家的履历比他的脸还干净。
现下倒好,反倒将把柄送上门来。
宋清远微笑,镇定道:“家弟。”随后不卑不亢地对一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伸出手,“孙先生。”
“原来是宋医生的弟弟,怎么,要走了?”孙先生很慈祥地呵呵一笑,“外面雨那么大,一起吃顿饭吧,吃完了我叫车送你们回。”
程重安盯着那人看了片刻,总觉得有些面熟,这时听得一愣,余光看到宋清远垂落在腿边的左手微微攥成了拳头,心里顿时一跳。
短短几秒,宋清远已经恢复平静:“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个人一起走进包间时,他忽然抬手搭在程重安肩头,不动声色地将他毛衣领子整个儿翻了上去,牢牢遮住后颈的信息素阻隔贴。
程重安感觉腺体麻麻的,忍不住用力咬了一下嘴唇,小腹浮起一阵微热,敏感得惊人。
李院长听说他是宋清远的弟弟也挺吃惊,不过那点吃惊很快就转化为了对孙先生的尊敬和马屁,诸如龙*虎猛、精神矍铄、两袖清风等等赞美之词源源不绝从他嘴里像水一样流出来,而孙先生也相当适用,几杯猫尿下肚,已经开始满脸红光地微笑。
“宋医生,来,我得敬你一个,”孙先生像一只吃到蜜的狗熊一样笑着,隔桌对宋清远举起杯子,“人说治病救人,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宋医生是伟大的杨城医生,一定那个,福泽绵厚,啊!”
宋清远清楚他此行的目的,知道这才是个开始,只能淡笑着起身举杯还礼,将酒一饮而尽。
但他没想到,这虽然是他今晚喝的第一杯酒,却也是最后一杯。
酒局越喝越热闹,大约过了一小时,那假笑成性的狐面秘书和李院长已经被喝倒在桌上,只剩程重安依然屹立不倒地挥着酒杯叱咤风云:“来来来,山不转水转,你不干我干,我再敬您一杯,感谢您平时照顾我,我——我哥!”
“好好好,”孙先生已经晕了,红光满面,看程重安有三个重影,举杯子举得东倒西歪,还豪情万丈地回答,“你哥就是我哥,别跟我客气!都别跟我客气啊!”
程重安傻笑着抬头,不要命似的把酒当白开水,哗啦啦往喉咙里倒。
其实他早也脑袋不清楚了,全凭毅力勉强支撑着,只绷紧脑袋里最后一根弦记着一件事:帮宋清远挡酒。
不然他会犯头痛。
这一杯喝下去之后,程重安感觉自己好像吞了十万八千把烧刀子,火辣辣地把喉咙到胃全划开了。
他眼前金光闪闪,忽然被任拉了一把,忍不住猛然往后一跌,感觉坐到一个热热的柔软物体,只是晕得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拿凉凉的帕子在他脸上手上擦,程重安哼哼了几声,舒服得下意识凑过去蹭,对方猛地僵了一下。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被人架着半边身子,都辨认不出自己在哪里了,脚步虚浮,浑身烧得如同跳进火堆,难受得要死。
“别,别烤我,”他紧闭眼睛胡乱喃喃着,“我没有肉,柴得要命……”
身旁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很温柔的声音:“你自己也知道?”
程重安大着舌头“咦”了一声,“你是谁啊?”
“你觉得我是谁,我就是谁。”
程重安感觉这个人莫名其妙,勉强支开滚烫的眼睛一看,惊呼:“噢,是我哥!”
他傻笑不停,宋清远一手稳住他的腰,支撑着他东摇西晃的身体,缓缓问:“程重安,你知不知道今晚坐在你对面的是什么人?”
“什么,什么什么银啊?”程重安仰起酡红的面颊,表情傻呆呆地思考了好一会,忽然蹦蹦跳跳地大声回答,“是臭烘烘的胖大叔,大叔,大叔唔——”
他还要继续做回声,宋清远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他嘴巴,低声警告:“你想把别人吵醒吗。”
突然被闷住口鼻,程重安只觉得挺不舒服,像猫一样用力摆了两下头没甩掉,只得难耐地动动唇,哀求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含着些委屈的神色,亮堂堂的,清晰倒映出Alpha的影子。
楼栋大厅里很安静,空气仿佛一层薄纱,轻轻被月光吹落在他们身上,织成紧密的网。
刚安静片刻,宋清远手心忽然感受到一截湿软滚烫的东西,左勾右挑,轻轻描绘出一个简单的图形。
宋清远惊愕地猛然抽手,下一秒,就像打蛇随棍上,程重安难耐地嘤咛着扑上来,用力含住了他的嘴唇。
那根作乱的舌头色/情地反复舔舐着他的上颚,宋清远猝不及防,瞬间产生要被他活活吞吃掉的错觉。
在急促的换气与黏腻交吻声中,宋清远感受到对方带着淡淡酒气的灼热鼻息,脑袋里轰然一片。
他迟钝地意识到,程重安发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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