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越界(1 / 1)

骗心 奉壹 3169 汉字|36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51章 越界

这些天生活在一起,程重安常常能感觉出他和宋清远之间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危险关系,好衣服里穿着一根银针,稍不注意就突然扎进肉里,又惊又吓,痛得心脏一紧。

有一个周末他陪宋糖坐在客厅地板上读英文绘本,书是宋糖爸爸从国外寄过来的,一整本厚重有质感的铜版纸,讲毛毛虫蜕变成蝴蝶的故事。

插画很可爱,但是翻开书的第一页程重安就有些傻眼了。

宋糖没耐心地在他怀里动了动:“关老师,你快念啊。”

身后有道微沉的目光从书中抬起,缓缓落在他背上,程重安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开口:“Ca,Cater……”

像观察什么有意思的情形一样,等他磕磕绊绊地念了两段音节,宋清远忽然开口道:“Caterpillar。”

他发音极好,一下子把程重安压得恨不得挖个地缝藏起来。

宋糖嘿嘿笑了,转过身喊:“叔叔,关老师不会念!这么大人都不会念,羞羞!”

程重安心虚得后背直冒冷汗,头都快低到胸口。

“不一定。”宋清远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可能关老师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会念,考验考验你。”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给他找了个台阶,但做了亏心事害怕鬼敲门,程重安的后背一下子僵住了。

没有勇气回头看他的表情来确定是不是讽刺。

还有一次,宋清远晚上下班顺路买了一个M&M的小蛋糕回来给宋糖,他看到图案后惊喜过头,竟然口无遮拦地说:“之前一起去看广告展的时候也有这个,你还说了——怎么说来着,只溶于口,不溶于手,对不对?”

“我不记得了。”宋清远耐心地等他说完才放下筷子,抽了纸巾擦手,神情疏淡,“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其实他大可以更狠一点,反问对方“你才是广告业的不是吗,怎么来问我”,那种血液迅速涌上大脑和心脏的报复快感,次数多了就让人麻痹。

可还是没能说出口,大概是不想看到程重安那种表情,像被主人一脚踹出门的丧家犬,彷徨,北风里耷拉着尾巴绕几个转儿,最后也只能选择低眉顺眼地默默承受。

他用那么无波无澜的眼神,看程重安不过像一块会说会动的石头,仿佛一盆冰渣子当头灌下,程重安忍不住剧烈地打了个寒战。

其实有许多次程重安都想和他说,如果你这么讨厌我,我真的会乖乖躲到你看不见的地方,直到悄无声息地死掉。

但他知道宋清远听了这种话一定会生气,他也没有勇气开口。

到杨城这几年程重安感觉时间过得特别快,春天脱掉羽绒服,热了就换短袖短裤,叶子掉的时候再套上旧毛衣,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有一天就开始下雪了,好像小锤当啷在脑袋上敲了一下,提醒他又过去一年。

一切都是麻木而灰白的,他如提线木偶在其间走走停停,被一根细线拉着。

但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不同,他是在有点甜蜜的混乱中度过的。

幼儿园要举办早晨程重安起床时就闻到了甜甜的奶香味,走到客厅才发现宋清远已经在厨房了,见他进来就把锅铲放下,边让出位置边说:“我去叫糖糖。”

程重安接手继续煎锅里三只金黄的火腿鸡蛋吐司,翻面儿时抬头看到窗外的杉树枝压着一层亮晶晶的薄霜,新凉的空气中,一簇冰被初阳照得熠熠生光,玻璃上有小鸟的影子呼啦掠过去。

一个很好很素净的世界,缩小后可以直接放进水晶球里。

程重安呆呆看了一会,心情忽然雀跃起来。

吐司煎好了,他把三只盘端出去,宋清远忽然在宋糖屋里叫他。

他耳朵刷地一竖,转身跑过去。

屋里的窗帘还没拉开,宋清远站在床边,手里拎着件小裙子,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团蜷缩的软被,“你叫她起来。”

好不容易把宋糖拉起来,他转身找件衣服的空,又躺回去了。

程重安司空见惯地走上前,废了点功夫把宋糖乱七八糟的头从被子里扒拉出来,然后毫不客气地牢牢捏住她鼻子。

一秒,两秒,三秒……足足半分钟过去了,宋糖依然纹丝不动地靠在程重安腿上睡着。

又等了一会,宋清远刚要皱眉,只见小姑娘的嘴巴忽然翕动了两下,大叫一声,猛地坐起来。

“一分半,”程重安轻快地说,“糖糖越来越厉害了。”

宋糖的回应是爬起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今天要扎三股辫!”

“你昨晚说过啦。”

阳光在地板上落下一片金黄,宋清远慢慢跟在一大一小两个人后面,看着程重安熟练地领宋糖刷牙洗脸编头发,忽然有些恍神。

好像“一家三口”这个模糊的概念,忽然毫不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情境之下。

辫子结到最后一股,一直低着头的程重安抬起脸,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睛里。

叮叮咚咚,声音穿透了时间的维度,仿佛故事最开始的部分,在明亮而宽敞的试衣镜里,他和程重安的目光撞在一起,然后属于他们的乐章愈奏愈长。

不过和其他先苦后甜的Happy Ending不同,他们的故事前篇是最美的喜乐,后篇才是满地悲凉,碎得七零八落,勉强续一段,不温不火,只因放不开手的偏执作祟。

宋清远忽然转身离开,一语未发,留下程重安茫然地站了一会,抬手摸摸后颈。

贴得很严实,为什么一直盯着看呢。

吃早饭的时候,三个人坐成三角形,宋糖把吐司吃了一半,在儿童椅上动来动去,看了一会程重安,忽然开口叫:“宋清远。”

安静。

“宋!清远!”

程重安抬起头看了一眼,宋清远正端着杯子喝水,置若罔闻。

宋糖抿抿嘴,然后一连串叫:“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怎么了?”宋清远放下杯子打断她。

“我要问问题。”

“可以。”

宋糖拖腔拉调地噢了一声,把叉子当啷扔回碟子里,直接用手抓起最后半个吐司:“你刚才为什么叫关老师‘程重安’?”

“……”

寂静中,程重安的手心忽然有点冒汗。

宋清远看看那个快把头低到碟子里的人,语气平稳地说:“你听错了。”

宋糖大叫:“不可能!我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了还不起床,非要捏鼻子才行?”

“……”宋糖舔了舔手指头往桌下爬,“我吃饱了。”

三个人一起去幼儿园,因为是周六,路上车不少,大人和孩子都出来玩,街边音响放着欢庆的音乐,小城市节日氛围很浓郁,有一种老式的慢节奏的快乐。

程重安默默朝窗外看了一会,忽然感觉腿上一沉,低头看看,是宋糖,小姑娘闭着眼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耷拉着,腮帮子枕出圆鼓鼓的一小块肉。

“让她睡吧。”宋清远看一眼后视镜,把暖风往上调了调。

程重安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宋清远在开车,于是连忙“嗯”了一声,轻轻把宋糖挡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完全没发现宋清远的目光其实一直定在他身上。

幼儿园庆祝节日的时候,为了方便管理还是按班活动的,把桌子摆成一个圆圈,让小朋友在中间唱歌或玩游戏。

他们在小班门口分开,程重安去中班帮忙分发礼物,才坐下一个多小时,宋糖忽然探头探脑地跑过来找他。

“关老师!关老师!”

程重安想,她应该可以唱女高音。

宋糖边发出高分贝的叫声边左扭右拐穿过半个教室过来拉他:“关老师快来快来!”

程重安被她拉得身子一歪,忍不住想,她以后说不定可以去打UFC。

两人从走廊一路飞奔到小班教室,一进门,教室里的家长和小孩全都回过头来,齐刷刷地盯着他们看。

立在无数视线的交汇点上,程重安感觉额头缓缓滑下了一滴巨大的冷汗。

宋糖偏偏还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大喊一声:“我妈妈来了!”

哧啦。

宋清远表情僵硬地站在桌子中间,手里刚领到的报纸一不小心就被撕成了两半。

五分钟后,程重安和宋清远面对面站在一起,旁边还有几对夫妇,大家都被一整个班的小孩子团团围观着。

这是个爸爸妈妈一起做的游戏: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大家拍一次手就要把报纸折一半,看看哪对夫妇能在报纸上坚持站到最后。

宋糖占到了最好的位置,很期待地在旁边看着他们。

游戏开始前,程重安仓促地抬头看了一眼宋清远的表情——依然是淡淡的,好像和谁一起做这个游戏都没什么所谓。

拍第一次手的时候,报纸空间还算余裕,两个人维持着客气而礼貌的距离,但是拍到第三次的时候,程重安不得不靠近,鼻尖已经快贴到宋清远的毛衣上。

他嗅到清香的柔顺剂味道,顿时有些头晕目眩,差点成对眼地一个劲盯着那些平行线条看。

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原来是一个小女孩的妈妈差点没站稳,被丈夫眼疾手快拉了一把才免于淘汰。

折叠到第五次的时候,有两对夫妻被淘汰了,教室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小孩子们都在大声给爸爸妈妈加油鼓劲,宋糖的尖叫声尤其出类拔萃。

眼下程重安只有半个前脚掌还立在报纸上,勉强空出更多的位置,几乎摇摇欲坠也不敢随意伸手去碰宋清远的身体。

悄悄看一眼他们旁边的夫妻,竟然已经甜蜜地搂在了一起。

折叠第六次之前,宋清远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忽然伸出手,在他腰间轻揽了一下:“你可以再往这边点。”

不过是刹那间的触碰,程重安却像猛地被电了一下,惊讶得浑身一软,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倒,猝不及防撞进了他胸口。

这个人是宋清远啊。

程重安满心酸软,脑海里冒出一个又一个流光溢彩的泡泡,全因他熟悉的怀抱和温度——

“很遗憾,宋糖的爸爸妈妈,淘汰!”

在宋糖失望的大叫声中,程重安站在报纸外缘,呆呆地抬头看了一眼宋清远。

对方推开他肩膀的手还悬在半空,修长的手指微微绷紧,仿佛也有些不敢置信似的,神情起伏了片刻才镇定下来,低声道:“抱歉。”

一颗心再次坠入冰窟之中,程重安感觉四肢渐渐被抽走了血,只能无力地摇摇头。

没关系,他知道宋清远不是故意的。

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好比臭虫落在身上,违害就利,避退三舍,都是应该的。

他越界了。

作者有话说:

先进行一个大磕头的动作!or2上周真的忙炸了,每天睡五个小时感觉要猝死了!(安安:你写文时考虑过我也会猝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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