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要去
“为什么要回来?”
看到千月的第一眼,程重安感觉脑袋一下子炸开了,两只手克制不住地在抖。
千月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床上,一件长袖下面就是内裤,细白的手腕和脖子都泛红破了皮,听到他这句话慢慢低下头,眼泪刷地流出来了,哭得无声无息。
“你算了。”张世宇有点看不过去地拉他一把,“他还能去哪儿啊。”
程重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宾馆,酒店,警察局!”
“没身份证,没手机也没钱,”张世宇抱着胳膊叹了口气,“昨天姓孙的喝醉了,他从门底狗洞爬出来之后一路问着跑回来的,你看他这个脚底。”
程重安看了一眼那两只血淋淋的脚,心脏闷胀得几乎要窒息。他想说“我早就说了”,他想说“你们不是都相信他吗”,然而千言万语在喉咙绕了一圈,最后只剩下一句:“姓孙的往这边走了?”
张世宇点头,“千月一来妈妈桑就打过电话了。”
程重安于是拿出手机转身往外走,脚下忽然一绊,不小心踢到了一只很沉的行李箱。他心烦意乱地低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迈过它走了。
张世宇目送着他消失在门外,余光瞥了一圈四周,见没人注意,飞起一脚将行李箱重新踹回了床底。
程重安给林玉蓉打电话。
自那晚不欢而散,林玉蓉来店里的次数少了很多,还总是一副懒洋洋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有事钟无艳无事夏逢春的样子够恶心人的,可除了林玉蓉,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求谁。
那个私人号码被他拨了又拨,一直都是忙音,到了最后,竟然提示关机。
程重安脊背溜过一阵寒意,他咬着嘴唇将通讯录翻了又翻,指尖下意识在宋清远的名字上停留了十几秒,回过神来才自嘲地使劲滑下去。
这一次界面停留在罗敬和的号码上。
人真是有劣根性的,被帮了一次,就总觉得下一回别人也理应帮自己。
被逼退到无可避让的死角,程重安静止良久,直到尝出嘴唇被咬破的铁锈味,他闭了闭眼,下定决心地摁下拨通键。
嘟嘟的等待音响了两次,随后那边传来一个陌生而低柔的声音:“程重安,你好。”
程重安皱眉,脑海空白了几秒,瞬间浮现那一枕头黑缎似的乌发,还有那张平静而隐忍的面容。
他还没开腔,男人已经自若地说下去,“敬和在洗澡,有什么事情你说,待会帮你转达。”
“……不了,谢谢,”程重安很谨慎地拒绝,“我等会再联系他吧。”
他摸不准这个男人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罗敬和的情人?手下?合作伙伴?
他怕一步走错,反倒害了千月和自己。
刚想要挂电话,听筒那边的男人却笑了一声,语气不疾不徐:“你的事情很急吧?等一会敬和洗完澡出来,大概就没心思理会了。”
听出他话里话外暧昧的暗示,程重安不由紧了紧手指。
冷锐的刀刃已经贴上后颈,他的确没有时间了。
他犹豫不决,电话那边的男人也不说话,耐心等待着。
“好。我想……”程重安深吸一口气,尽全力冷静下来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我求他,我求他帮忙救救千月。千月要被姓孙的客人抓走了,不管是钱还是什么,我欠他一个人情。”
“我知道了。”男人声线很低,“如果那人要带千月走,你别拦,明白吗?好了,我必须先挂了。”
不等程重安开口,那边忽然传来折叠门推开的声音,随后电话立刻被掐断,只剩一片忙音。
那个男人的语气太镇定,好像冰水簌簌浇灭烈火,程重安摸不清什么滋味地在原地立了几秒,回过神来才听到千月在尖叫。
他往楼上跑,大厅乱成了一团,男孩们围成一圈看着那个男人把千月往外拖:“爸爸这次不绑你了,来,你乖乖的!”
妈妈桑就站在门口,没有人敢上去帮一帮忙。
Omega怎可能敌得过Alpha的力气,千月没来得及处理的伤脚在地上拖出两行淡淡的血迹,留下悲凉的挣扎过的证明。
程重安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过的动物世界,狮子猛扑咬住一只跑得慢的小羚羊,其他的羚羊也都是这样远远围观着,看狮子一口一口吞咽同伴滚烫的血肉。
他忽然把什么都忘了,胸口蔓延过一寸一寸的冷。他慢慢推开身边的男孩走出去,直到停在两人面前,很麻木地对男人说:“让千月留下,我和你回去,随你怎么样。”
千月哭着摇头:“哥!”
姓孙的男人仔细打量他一眼,目光阴寒得让人骨头泛冷,他像只蛇一样嘶嘶地露齿一笑:“年纪大了点,不过……”
程重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强迫自己绷直脊背,一动不动。
“不可能!”
妈妈桑疾步走来抓住程重安的胳膊,长指甲狠狠嵌进他肉里,面上还是笑着的,可声音硬得吓人。
姓孙的用相当腻烦的眼神瞥她一眼:“我缺他?”
说完便将千月一拉,向店外大步走去。
千月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这次他不叫了,只用悲伤而柔软的目光望着程重安,像一只即将要碎掉的瓷娃娃。
下意识抬腿要追,可脑海里忽然闪现电话里那个男人说的话,程重安犹豫着犹豫着,终于还是停住了步子,咬紧牙关。
妈妈桑尖锐的指甲还嵌在他胳膊里,恨不得剜骨一般,生生的疼。
“多少钱?”
程重安突然扭头看向她,冷冷地开口问。
妈妈桑吓了一跳,惊愕道:“什么?”
“我说,买我要多少钱?”
没有人见过程重安这么冷漠而恐怖的神色,Omega那张漂亮的脸上充满了蔑视般的麻木,好像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妈妈桑对上他赤红的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目光往旁边茶几上的水果刀瞥了瞥,强自镇定道:“你想干什么?”
“一百万?两百万?”程重安忽然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干燥的嘴唇立时扯出道道鲜艳的血丝,“你说,我要是死了还能卖到那个价吗?”
厅里几乎能听到针落的寂静。等不到回答,他转过身,踩着千月淡淡的血渍走向楼下。
两天后。
“不要去。”
宋清远闻言将专业书挪开,低头看着他,温和而无奈地笑:“为什么?”
程重安上午去罗医生那里复诊了,现在正躺在他大腿上,把那张轻奢风格的金色结婚请柬往旁边一扔,“就是不准去!”
他真不明白那个人渣怎么还有脸给宋清远寄结婚请帖,就是认准了宋清远好脾气,不会和他计较是吗?
宋清远认真地看了他片刻,觉得大约真是吃精神类药物的原因,程重安吃药之后似乎更瘦了一点。
难免心疼地,他伸手将他一绺柔软的额发抚开:“在气什么?”
程重安轻哼一声。
他刚才简直有点发了狠,想直接撕掉那张请帖,又想起自己根本没资格装腔作势。
这件事太容易猜透,宋清远只消想了想,“从阳告诉你的?”
揣手大睡的王子忽然从胸口抬起头来打了个哈欠,程重安屈指挠挠它的下巴,不说话。
“那时候年纪都太小了,不懂事,”宋清远照猫画虎,也用指尖挠他的下巴,语气云淡风轻,“不至于计较这么多年。”
“凭什么?就是幼稚,就是小肚鸡肠,就是要计较!”程重安反而被挠得火气越来越大,“你怎么一点都不记仇呢?”
宋清远被他逗笑了,“总记着那些事也太累了。”
说完全没有受伤,那是谎话。
过去这么多年,他连那个人的面容也记不太清了,却还记得分手时对方说的那些话。
不想再被伤害,不想再掏心窝之后被人不屑一顾地摔在地上,狼狈而难堪,所以度过了很长的空窗期,才终于等到了一个人。
枯燥的生活里多了期盼,常常希望星期五快一点来,甚至不止一次地幻想过钻戒和婚礼,却不好意思开口对比自己年纪还小的恋人诉说。
他总喜欢把事情做在话前。
宋清远垂下眼看着膝上的人,目光像洒落了柔和的星光,“现在有你在身边就很好了,我只想记得这些。”
“你不要原谅他。”程重安和他对视了很久很久,最后说,“永远都不要原谅他。”
他的神色看起来非常难过,宋清远动动嘴唇,刚想要说什么,程重安却伸长胳膊吊住他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
唇舌交缠,身体温度逐渐上升,程重安感觉到对方温暖宽大的手掌在自己腰侧轻轻摩挲,气氛越来越旖旎,好像有些什么即将水到渠成,可下一秒,茶几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分开时两人都微微喘着,宋清远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伸手接起来:“妈?”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程重安看他表情越来越严肃,连忙从他腿上支起身子。
“知道了,别担心,”宋清远也抬眼看着他,神态依然沉稳,“你们先跟着救护车过去吧,我现在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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