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归(二)
岳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算是把钟秦给诓来了基地“坐班”。
初三上半学期结束后的寒假,别人都在冲刺中考埋头苦学,钟秦一有空就穿梭在笼舍里,捡屎捡得任劳任怨,可谓是童工中的劳模、免费劳动力中的典范。
岳光不怕他年纪小担不了事,因为钟秦是个极有分寸的人……而且小狗崽子总有一天会成长为狗王,那感情不得从小培养吗。
岳光放心他做事,唯一担心的,是这位“天之骄子”遇见麻烦不好意思跟自己提,所以早些时候忙完手头的事,还要去基地看一看钟秦。
后来岳光发现钟秦果然不负他期望,把力所能及的事情全部打点得有条不紊,而且最重要的是,钟秦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绝不会碰那些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事。
比如和钱相关的一切。
岳光有时候都会感慨,这小孩儿凡事拎得太清,以后漫长的人生会不会过得无趣。
开始钟秦也就帮帮忙,后来岳光恨不得把基地囫囵塞给钟秦,越来越得寸进尺,放手的事越来越多,为人和口碑一度被钟秦鄙视地踩在地板上摩擦。
岳光权当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了。
那份志愿者项目的内容钟秦很快看完,粗略把这些工作内容分为了领养、推广、志愿活动和后勤四个大的板块。
领养涉及动物与领养人的双向选择、领养人的考察、后期的回访,这是基地健康动物的重要出路,也是基地工作的一个重心。
推广就包括基地概况的宣发、拉赞助、招募短期帮忙的志愿者等等。
志愿活动就细了,大都是构思、安排一些小项目,管理报名到基地上当志愿者的爱心人士,偶尔也遇见过一些相关专业过来实习的。
后勤的部分也举足轻重,不单单是照顾基地收容所有动物的吃喝拉撒睡,还有一件最为要紧的是,那就是救助——任何人在市内范围发现了受到伤害或是难以处置的流浪动物,都可以通过基地公布的渠道来联系他们。
钟秦想了想,把后勤这最难的活儿扛在自己肩上了。
有三个社会服务专业的大三学生,在上半期的寒假,想趁着假期做一项志愿工作丰富实习履历。
他们的同学大都选择福利院、养老院等社会福利机构,而他们仨或许是更喜欢动物,更有往环保、动保方向发展的意愿,这才辗转来到了“有归”流浪动物救助中心,成为了签署长期志愿服务协议的正式志愿者。
胡学是其中一个。
三个人刚来的时候,岳光露过面,说:“阿秦是我弟弟,年纪虽小,但基地的事,除了我之外,没人比他更了解。心态放平点儿,大家是共事,不是什么上下级,但你们仨总归初来乍到,凡事多跟着他点就行,事儿不多也不难,很快就熟了。”
三人都点点头,钟秦便按照设想的,不做硬性要求,而是让他们各自遵循自己的意愿去承担一个版块的工作。
胡学让两个同学先挑,自己领了剩下的志愿活动版块,还跟钟秦说如果后勤忙不过来,就把他带上。
钟秦也不在意他是不是客气,总之先应下了。
很快岳光自掏腰包,处理好了跟吴健他们的纠纷,几人彻底散伙,接着又奔波于基地的运营,很长一段时间忙得连“一伴”和“另一伴”都照顾不暇。
接待室的办公桌前几乎只能看见四个人的身影。
胡学的工位在钟秦背后,钟秦还没来,剩下两个人坐在他的对面。
胡学正在写与大学动保社团联合开展志愿活动的策划案,对面两个人约莫是闲的,聊起了天。
“欸,我那天看见钟秦的试卷了,好家伙,他还在读初三!”
“不是吧?我以为他至少高中了呢,光哥可真行,让这么个小孩儿来管咱们仨……亏他放心!”
胡学皱眉心想,现在社会流行的是“扁平化”,年龄早就不和尊卑挂钩了,在什么位置上做事凭个人本事,况且经过这几天相处,他能明显感觉到钟秦做事有逻辑、效率高,叫他们这些划水多年的大学生也自愧不如。
因此胡学说:“你俩丢人不啊?在背后说人小孩儿坏话?再说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不正好说明本事大吗?光哥怎么不放心,钟秦做的那些事咱们干得下来吗?”
对面俩人当即不乐意了:
“不就每天喂喂狗、遛遛弯儿、打扫打扫卫生吗,他做了什么无可替代的事儿了?”
“就是,我们的工作还得去过问他,就你那策划案,最后得拿给他签字!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啊?也就是靠着光哥的关系呗。”
胡学摆摆手:“你俩可真行,得,我不跟你们说这个了。”
还喂喂狗、遛遛弯儿?换成他俩去,那些应激反应强烈的狗不把人咬出去才怪。不说别的,就打扫卫生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这俩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就铁定做不来。
胡学不和他们争辩,认真忙自己的事去了。
对面俩人还想明嘲暗讽两句,就在这时,钟秦大步流星地进了接待室的门。
那两个人识趣地闭嘴,而胡学却细心发现钟秦面色稍凝,脚步匆忙,进了接待室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开始从柜子里拾掇东西。
胡学见他不说话,忙走过去,毕竟年长几岁,他总是自然而然习惯关心:“阿秦?出什么事儿了吗。”
钟秦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一个大的背包,胡学过去的时候甚至只来得及看他拉上背包拉链。
钟秦把包背好,看了胡学一眼,然后问:“能开车吗?带驾照了吗?”
胡学愣了一下,点点头。
钟秦跟着就从岳光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基地公车的钥匙,隔空抛给了胡学:“去救只狗,得麻烦你开车。”
胡学又是一愣,然后赶忙重重嗯声,跟上了钟秦的脚步。
剩下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
“走,跟着看看去。”
“可算有点正事儿忙了!”
车上,胡学发动引擎,按钟秦导航的地址,压着超速线行驶了出去。
钟秦正在检查包里的东西。
后座两个人见没人说话,就率先开口:
“欸,什么情况啊?你这大包里都揣了什么?”
“背这么大包就跟去郊游似的哈哈哈……”
钟秦掀起眼皮看了后视镜一眼,明明被调侃的人是他,但他这双眼睛里的嘲讽却毫不掩藏地臊着那俩人的脸皮。
后座两人均是一愣,有些尴尬地低声骂了句:“擦,拽什么拽……”
“你俩行了啊。”胡学有些头疼,问钟秦,“阿秦,现在是什么情况?需要我们怎么做?有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
钟秦重新把包合上,对胡学轻轻颔首:“接到求助电话,有只受了伤的中型犬被人扔水里了。具体情况要去了才知道,到时看吧。”
胡学是真爱猫狗的,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是不是被人给伤了?肯定是,妈的,畜生不如的东西!要联系医院吗?咱们基地有合作的医院吗?”
钟秦这时才觉得初次见面胡学对他说的话并不是纯客气,而是真心了解过流浪动物救助、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的。
因此钟秦说话时语气便缓和一些,也尽量知无不言:“有,我联系了当地附近的医院,去看之后,有需要直接送。”
胡学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看来这只狗的情况并不乐观,甚至……可能没有送医的必要。
胡学深吸一口气,一脚轰下了油门。
十几分钟车程后,胡学把车停在路边,钟秦背着包下车,四处看了看,然后朝着某处吸引路人侧目而视的地方迈开步子走去。
除胡学之外那两人也难得并不多言,一起跟在了钟秦后面。
这是城市边缘镇上的一处水沟,并不宽,两侧没有栅栏,只修了两米多高的坡堤。水沟一侧是路,另一侧是阡陌市井,路口是座平坦的水泥小桥。
桥边有两个女生驻足,都是大学生模样,神态焦急,其中一个不停看着手机。
钟秦走过去问:“你好,救助中心的,是你们打的电……”
钟秦话还没说完,忽然顿住,霎时皱起眉头盯住了桥下某处。
那女生见救助中心的人终于到了,赶紧焦急地说:“是我们打的!百度上查到的电话,没想到真的能来……在那儿呢!看见它了吗!赶紧想想办法吧!”
钟秦走到坡堤边沿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周围的位置和一切可以借力的地方,然后动作麻利地打开了背包。
水沟里其实没什么水,只剩浅浅低洼,又因附近修路而有些泥泞,呈出土黄色来。
而就在水泥桥面垂直下方挨着石土坡堤的位置,侧躺着一只与水洼颜色相近的狗,几乎整个没进泥水里,头脸脖颈靠在堤岸边缘的一块石头上,胸腹看不出明显起伏,奄奄一息,甚至可能已经没命了。
胡学蹲在钟秦旁边,也找到了位置,急道:“这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被人扔下去的……嘶,这沟堤有点陡啊,咱们得下去吗?”
同行的另两人站在他们背后议论起来:
“啧啧,这多半没了,太可怜了。”
“看这位置摔的,刚好在桥底下,被桥面遮着,不然早让人看见,给救上来了。”
打电话的女生一听这话就哭了:“想想办法吧……万一能活呢……”
两人顿时有些窘迫:“欸别哭啊!这不正想着办法呢吗……”
胡学怒道:“别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让开!”
那头钟秦已经从包里拿出一捆尼龙绳,迅速解开,捏住两头提起来,使劲抖了抖。
尼龙绳的形变小,不会呈现螺旋状,钟秦便带着绳子走到桥头那棵树旁,大致取了绳身对折点附近的弯折处,绕过粗壮的树干,又把手里捏着的端头从回型位置穿出来,脚蹬住树干将绳子死死拉紧!
胡学担心道:“不用打结?……结实吗这个。”
钟秦也不会打复杂的结,只试了试说:“绳子长,两股差不多,应该能行。”
钟秦将两个端头接在一起,框在自己腰上,近似于小朋友跳皮筋绷成的那样,钟秦就在其中一个“桩”的位置上。
紧接着,钟秦便背对水沟,双手紧握住两边腰侧的绳子,顺着坡堤下去了。
绳子两股还是稍长,绕在背后是略有些松垮的,因此钟秦手上一直在使劲,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来。
胡学赶紧帮他拉着绳子:“你小心!一会儿怎么上来啊!”
“现在不用拉绳子。”钟秦动作却很敏捷,因为周围没有可以抓扶的地方,所以他只是打算在绳子上借力,他踩稳脚下的土石块,很快就到了底。
钟秦把绳子扔在地上,朝上面的胡学摊开手:“包里有条毛巾,扔给我!”
胡学赶紧照做,钟秦接了毛巾,快步走向桥下水洼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色球鞋沾上了许多泥泞。
胡学找了个能看清的位置继续蹲着,看见钟秦仔细检查了一下狗身上有没有骨折,情况能不能禁住挪动,然后突然皱了眉。接着,他动作麻利毫不犹豫地用毛巾把那只狗裹了起来,直接抱进了怀里。
胡学不停提醒:“慢点儿!——”
打电话的女生也急道:“小心脚下!——”
沟边细窄的岸有些坑洼,但钟秦步步都走得很稳。他重新走回绳边,腾出一只手迅速将绳子捡起来放在腰上,另一手抱狗,沿着沟岸往后边小心退去,慢慢绷紧了绳子。
直到绳子完全绷紧,钟秦才对胡学喊了一声:“包里有手套,戴上,别太急,慢慢往上拉!”
胡学这才反应过来,钟秦栓的这条绳子不是为了往下,而是为了最后借力往上。
刚才下坡,钟秦徒手下去也完全没问题,但救起狗之后,由于堤坝坡度距离等问题,饶是钟秦身高臂长,也不可能将它托举递给上面的人。而活物毕竟不是物品,在不知道它具体状况的情况下,仅凭他们现有的工具,更没法从桥面放绳下来往上吊。
基本只有靠人下去,再带着狗想办法上来这一条路可以走。
钟秦在所有人都抓瞎的时候,就已经全然考虑到了,并且毫无推脱,自己打了头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