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赫安(1 / 1)

怜君 红茶半糖 231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二十一章 赫安

  此后卫迟栖的日子就过得井井有条了。

  若住在飞涯山庄,早晨就亲自送敬业乐业的江掌柜回城内铺子开张。还是骑的同一匹马,江掌柜也不是不想自己飞马就走,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策马艰难。

  自然,种种全拜少庄主所赐。

  早点也是在山庄用里用的,还是卫夫人的丫头掐着点变着花样往他俩住的院子里送。自己是从不露面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了这个儿子似的。

  有了心思的儿子,宛如泼出去的水。

  眼不见为净也罢了,卫夫人时常这般宽慰自己。

  若那日庄上无事,少庄主就颠颠地往云州城来,直接住下,就在胭脂铺后头的那间单院小屋里。说来也奇,这住在店后头,反倒开门比平时还晚了。江掌柜时常睡过了头,扶着腰洗漱的时候,是少庄主给开的门。

  外头的几个伙计熟稔地问了好,知道这是掌柜自家人,干脆搭把手,洒扫的洒扫,摆样的摆样。

  江掌柜还兼做账房,站在楠木柜台后头算盘打得磕嗒响。站了没一会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卫迟栖心虚,自后头将人扶了,接着高高柜台挡着视线,替对方揉起了腰。

  脸皮薄的小江掌柜则让他别闹,抬张椅子来就好。

  “我不……”卫迟栖贴着耳朵和他撒娇。

  声音极小,情意极浓。

  愈发得寸进尺时,人高马大的少庄主几乎就挂在了单弱的小公子身上,粘得寸步不离,甩都甩不掉。

  江掌柜无法,只得飞速核遍了昨日的账数,牵着人出去用早点。卫迟栖被他一牵,反倒老老实实了,眉开眼笑的,人牵着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铺子里的伙计低了许久的脑袋才终于能抬起来,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脖子,随及假作无事发生。

  掌柜的对他们没话说,那少庄主也时常帮衬,逢了年节翻倍工钱还有份少庄主的厚礼收。至于旁的,有什么要紧的?

  低头噤声就是了。

  简简单单在街边支蓬的摊子前吃了碗阳春面,江棠端着碗喝了口热汤,在深秋寒凉的早晨里缓过劲来。放下碗,就看见对面的人支着肘托着腮,正目不转睛,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小公子被盯了好一阵,疑惑着自袖里摸出随身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摊开一看,也没沾上什么。

  便问他看什么,卫迟栖则大大方方地答道,好看便看,还极真挚地补一句:“我们家小公子怎样都好看,怎样都看不够。”

  自小习武少时游历的卫少庄主,不曾读过什么诗文,腹内也没什么风雅,更不懂得弯弯绕绕。最是爱憎分明,喜欢了,就满腔热烈地喜欢到底。所以说起话来直白,表起心意来更直白,情话也当白话说了。

  他自己从不觉得肉麻,只知道心里想着什么就该说出来。

  就不是情话,而都是他的实话。

  而外在腼腆温驯,隐忍了十多年的江棠,从做皇子时就知道要隐藏情绪,避免节外生枝。谁知世上有些枝节是不由的人修剪避开的,而是十分不讲道理,毫无预兆地就蹿进了人心里,推不出去又被勾缠着跑不掉。

  最后还是在心底,抽条发芽,枝繁叶茂,开出了满是希冀的花。

  面对卫迟栖,他不是装的腼腆,演的无措。而是实实在在地,为这个人,为这份从未有过的爱慕,心动不已。

  所以在青天白日的摊子上听到这句清晰的告白,还是忍不住,先红了耳根子,复又红了脸。

  卫迟栖的喜欢,从来都是直白而热烈。

  让他满是不可遏制的,悸动与怦然。

  过了两月,云州入冬。

  卫迟栖不舍得他的小公子每日早晨顶着朔风回城里铺子,干脆自己日日完了事务赶来看他。

  一个寻常冬日,卫迟栖站在西街胭脂铺门前,让伙计去拴了马。自己摘下斗笠抖去积雪,跨步进来。却没见着往日里等着他,端来一杯热茶让他赶紧喝了驱寒体贴的小公子。

  “你们掌柜的呢?”卫迟栖问,搓了搓手呵出一口白气。暖过之后,才解下大氅,往旁边的圈椅上一搭。

  听见伙计说在后院忙,也不等人家说完忙什么,就迫不及待地赶了进去。

  一进那间小屋,里面的炉火烘得暖洋洋如三月。屋里榻上,除了他朝思暮想的小公子,还有个别的人也坐在榻上,还被江棠抱在怀里。

  “迟栖哥。”江棠瞧见来人,眼神亮了起来,手上的动作也一停。

  卫迟栖气势汹汹踏步进来时,江棠怀里的小娃娃也警惕地坐直了,但一手还攥紧了抱着他的江棠的袖子,抿紧了嘴瞪着眼睛,像只虚张声势的实则怕得不行的猫崽子。

  江棠怀里的,的确是个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卫迟栖也摸不准他究竟几岁,还是上前,要把人从江棠怀里拎出来。

  结果不出所料地,被狠狠咬了一口。

  江棠来不及阻止,就看见他的迟栖哥刚伸出来的那只手,虎口上下,两排牙印,清晰可见的又红又深。

  既心疼眼前这个,又担心怀里那个。

  卫迟栖疼得抽了口气,捂着手才发现,什么猫崽子,分明就是只小狼狗。

  此时咬人的小狼狗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便盯还边护食似地抱紧了江棠,让少庄主极提溜起来,就用这崽子刚刚咬他的力度,毫不留情地揍他的屁股。

  “你哪来的这么个小鬼头?”卫迟栖不高兴地问到,捂着手在自家小公子身旁坐下,话里还有些委屈。

  小公子老实交待:“捡的。”

  “捡的?”卫迟栖狐疑。

  还真是捡的,就在昨夜。云州城大雪,地下的雪积了足有三四尺深。江棠怕雪深难行,早打发了伙计们回家,自己守着个小铺子也无事。直到入夜,一日没什么客人便打算关门落钥。

  没想到一出去,就看见挨着自己铺子的墙沿角落里,缩了一个半大孩子,一身破衣烂衫,在凛凛的寒风中露胳膊露腿。也不知在那儿躲了多久,脚面已经被雪埋了,头顶也盖着厚厚的积雪。

  江棠立刻出去,将人抱了进来。一抱怀里仿佛捂了个冰坨,但轻飘飘的,这孩子,瘦得怕人。被江棠一路抱着,还以为没了反应,却听他小声啜泣着,哀哀地喊了声“娘”。

  江棠的心一揪,把孩子抱进了屋里。

  烧了热水擦身,又喂了两碗熬得浓浓的姜汤,人才悠悠转醒。好在命大,没烧起来,不然深夜里,江棠也不知上哪儿能去给他请大夫。那身衣裳已经穿不得了,江棠就拿了自己的冬袄给他。擦干净了脸,才发现这孩子肤色极白,鼻梁高挺,眉骨分明,眼窝也深邃,和中原人的相貌大不一样。更有一对碧绿的眼珠子,头发倒是乌黑却发梢卷曲,该是有外邦人的血脉。

  江棠不知他听不听得懂中原的话,便慢慢地和他说,问他家住哪里,父母何在?

  那男孩在烛光中睁着碧盈盈的眼看了江棠一阵,从苍白的唇里吐出一句:“没家,都死了。”

  中原话说得并不流利,还带着点外邦音。只是孩子的神情太过肃然麻木,看得江棠不忍。

  拉过他的手,发现上头还有冻疮,不由地力道更轻了些,柔声问他:“你多大了?”

  “十岁。”

  十岁?江棠微有些讶异,看他身量瘦小,还以为八岁不到。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又问他名字。

  “赫、安。”他慢慢念出自己的名字,又垂头说:“娘说,安,是平安的,安。”

  江棠最知道这只背负苦痛流亡在外的身不由己之感,拼了命地想活,可人在大势下,却只能如疾风骤雨中随风雨飘打的无根浮萍,渴望一个依托,又害怕依托散得太快。

  他温柔地告诉赫安:“若是无处可去,就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