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当然只能相信他(1 / 1)

远大前程 豆荚张 2157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8章 我当然只能相信他

  我还记得头一次见他的情景。

  彼时他在车内向迟雪索吻,粉面凤眼,神情娇俏又傲气,从下巴仰起的角度到退回原位的坐姿,都昭显著两个词:养尊处优,人上人。

  而且生来如此。

  他一点也不友善,但也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因为他有一双特别的眼珠,漆黑,纯粹,汪亮。你会觉得,无论他干什么糟糕的事情你都会原谅他。

  坦白讲,见过他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忘掉他的眼睛。

  然而我从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存在“长得像”这件事——气质差别太大,我根本无法将他跟自己联想在一起。

  何况,我也并没有很熟悉的自己的脸。

  此时此刻要在脑中勾画自己的模样,我的回忆还得回到进组第一天,第一次变成顾白的时候。

  那是我难得认真从镜子里看自己,看那张脸逐渐变得像我,又不像我。此后,它就定格在我印象中,和顾白一起。

  而它和面前这张脸,像吗?

  好像,也的确有几分神似。

  一样漆黑汪亮的眼珠,一样亦骄亦嗔的嘴角,一样天生有种让人想宠惯想原谅的……魅力。原来,在我的身上,竟然能够看出这些东西来。

  这么一想,我简直感到不可思议。活了快三十年,还从来没想过这些词汇和特质会跟我扯上关系。

  那这一切,跟迟雪选择曾玉菡——曾经选择,又会有什么关系吗?

  显然,并不只我一个人这么想。

  那边曾玉菡两片薄唇一含,一抿,眉梢微蹙,眼睛立刻就隐隐见红,用一种难以置信中混着惊喜和感动的眼神凝视迟雪。

  “阿雪,原来你对我这么……”

  迟雪抬了抬眉,同时举臂挡住曾玉菡扑过去:“不是你想的那样,向程跟你不像,你们根本不是一个类型。”

  曾玉菡扭头打量我,眼神迅凌好似秋风扫落叶:“怎么不像了?眼睛鼻子眉毛,不是照我这模子长的吗?”

  “……”很难评价这话是自信过度还是文化有限。

  我还得准备拍戏,不打算陪他们演狗血替身戏码,端起面前的粥,我便起身去客厅。

  用我那网友大橙子小太阳的话说,只要遁得快,尴尬就追不上。

  在客厅里确实安生了片刻,够把粥吃完。几分钟后,他们还是跟出来了。

  不知道迟雪对曾玉菡说了什么,小少爷竟然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看我的眼神少了刚才的冲劲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探究。

  似乎要跟我对话,想想又作罢,转身问迟雪:“他真的那么厉害啊?要是我不满意,可要把林子童的戏塞回去。”

  “那不可能,我的电影不是你闹脾气的玩具。”迟雪的口气漫不经心的,表情却有些吓人。

  小少爷听了,立刻撒娇地笑:“说说而已嘛,我又不是那种没品位的土老冒资本家,我可是冲着你的艺术投钱的。”

  迟雪轻轻回他一眼,未置可否。看向我,似乎也没打算跟我解释他们之间又达成了什么,眼神一低瞥了下空的打包碗。

  “去走戏呗。”

  我擦擦嘴,起身跟他出去找陈佐达。

  正式拍摄从午间开始一直到傍晚,然后休息吃晚饭,等到深夜还会有一场不小的夜戏。顺利的话,一点前能收工。

  曾玉菡声称自己要跟整天,“代表资方视察拍摄情况”。迟雪也不劝,将白助理推出去听他差遣,不许他太靠近,“以免影响收声”。

  两人这几句话间,眉来眼去不停,看起来像在做他们之间常玩的什么游戏。

  我不懂这算哪一种情趣,只觉得有点无聊。

  第一场戏是我和陈佐达。

  仍然是回光返照状态中的老关,精神比常年卧床爽利得多,食欲和心情都不错。

  不久前,我们才经历了天台的情绪,如今正需要修复和平静。

  他想吃一碗最清爽的葱花肉沫面,这也是老关第一次见到顾白时请他吃的东西。这么多年,顾白已经把这碗面做得很精髓了。

  我会做饭,和宋蔚然母女同住,下厨是常事。先前走戏,迟雪主要和我讨论情绪细节,需要我演出一种介于绝望和释然之间的轻盈。

  听起来十分玄乎,其实就是要我一心一意煮面条。除了面条,在这场戏中我不应该想任何事情。

  因为对此刻的顾白来说,一切意义都消弭了,他还活着仅是因为惯性。

  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挂怀,唯有手边这件小小的、具体的活计,还值得凝神一看。

  “你也一样,什么都不要考虑,机位镜头角度都交给我们,你只管做好这顿饭。”迟雪说完迟疑了一下,补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我做一顿完整的,选用什么,怎么选怎么用你们自己来,但是……我不明白那能怎么轻盈,我可能只能表现出行尸走肉,空空洞洞。”

  “所以让你什么都别想,只在意做好面条,能出来什么总有结果的。”他深深地看着我,“这是技巧,你相信我。”

  他在宽慰我。

  在这里,他就是定海神针。机器就要开了,我当然只能相信他。

  “开始吧。”

  修缮过的老旧厨房还是有些令人担忧,灶很不好用,光是打火我就打了三次。

  陈佐达坐在桌前看我,兴许是怕我因小故障紧张,自行发挥说了两句闲聊,启动互动。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和平时的老关印象有些许不同。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完全专注于做面条的我,忽然想到一个早就已经忘光光的人。

  一个在我们的生命中完全属于路人甲的人——我是指,我和迟雪的生命中。

  那是一位独居老人,住在我们初中去学校的路上。那街也是老街,藏着一些在当年就已经很破败,不是特地留意都不会放在眼里的破门。

  老人就常年坐在那样一道破门前。

  有时候佝偻着背抽烟,有时候双手拄一根拐杖出神地看远方。从来没见人和他说过话,只有一把掉漆的绿色木椅陪伴他。

  我们曾在上学路上见过他无数次,却完全想不起他什么时候消失的……或者,换个诚实点的说法吧,我们知道他在某一天没了,但没人提起。

  那个“某一天”平平无奇,我们照常走那条路,经过那道门,只是门前人不在了。

  我和迟雪在同一刹那停下脚步,互相对望,从彼此眼中看到一样的眼神。既茫然,又心知肚明。

  陈佐达说完那两句闲聊之后,我无言以对,就放下了手里的葱花转过身,用那样的心情和目光看着老关。

  我知道我的眼神穿透了他,看向了少年时期那个有点莫名,又有点深刻的瞬间。

  那时候,其实我们都想跟对方说点什么。“他是死了吗?”或者,“别害怕。”总之,我们当时有未竟之言,被少年人不能坦然承受的惧意所阻挡。

  这时,监视器后面的迟雪抬起了头,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看着我。

  他脸上是关山的妆容,但他用迟雪的笑容回应了我。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更多确认,我知道他知道我又出戏神游到了哪儿。

  少顷,他轻轻颔首,放过了我这段开小差。

  我心中突然感到异常的轻松,仿佛驱散了什么陈年旧疴。没再看老关,转回身去,我真正开始一心一意煮顾白那一碗面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