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三变
“从山洞后回来,与你发生的种种事,与你说的句句话,都是利用。”
大袖下的拳头渐渐收紧,朱昭延屏息后轻笑一声道。
“汪督这个请求,朕若是答应了不是让天下百姓说朕卸磨杀驴容不下为我大明立功的功臣吗?”
汪晚意了然的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
“您问过晚意,从前的您和现在的您晚意更心悦哪一个。”
“现在晚意或许可以告诉您了。”
“从前的您与臣吃过很多苦,也与臣受了很多的罪,同甘共苦或许放在寻常百姓平凡夫妻中或许适合,可是臣忘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
“臣子与陛下,哦不对,是奴才与君主之间又怎么可能会同甘,君主永远都会是君主,高高在上。”
他言语间出奇的平静,就连那眼眸中那一丝掩饰不住的自嘲之意都是若微的。“而奴才永远都是奴才,就算是扶上了墙,烂泥也终究还是块烂泥。”
就如同汪晚意说的那样,拿的起放的下,既然是他自作多情,别贪恋,别不舍,不强求,人才能无坚不摧。
儿女情长,他一介阉人,要不得,要不起,不配要。
“从年少相伴主仆之情,互信互怜。臣自认对陛下您一清二楚,至心心相印也盼白首如新,鲍子知我,但如今的您,让臣却看不透了。”
“虽然两个都是您,但……”
朱昭延眼眸之中蒙上一层刺骨的寒意,像是一张黑色的网,大袖一挥将茶盏扫翻在地。
朱昭延厉声说道。“不要再与朕说曾经你与朱昭延那些陈年烂谷之事!”
朱昭延站起身大步走近汪晚意,那双手钳制住汪晚意的下巴,心中一团燃烧的怒火欲要喷薄而出。
他被他弄的痛了,轻哼一声。
朱昭延慢慢放松了力度。
汪晚意忽地展颜一笑。“呵呵,晚意更欣赏的是现在的陛下,只有这样的陛下值得晚意去仰望值得晚意去心慕,这样的陛下才像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当然,他也是时候将他给他的权柄都还给他了。
朱昭延钳制住他下巴的手往前一拉,汪晚意一个不稳跌到他身前。
他将头凑到汪晚意的侧颈,在汪晚意耳边冷声道。
“朕与你亲近的每一刻都令朕深恶痛绝,朕每次碰你那身下丑陋的伤疤毫分都让朕搜肠刮肚,令人作呕!”
“可晚意心中那个所互信互怜互爱相护之人早就已经中毒身亡,落得个万劫不复。”
“商某今日身死,他日就算化作恶鬼,也要将你这阉奴千刀万剐食肉饮血……”
【商某今日身死,他日就算化作恶鬼,也要将你这阉奴千刀万剐食肉饮血。】
狱房里那个浑身血污自戕了结残生的男人所说的话逐渐和朱昭延的话慢慢重叠,全身的血液瞬间被凝固住,一片恐惧后茫然的将眸子移向朱昭延。
汪晚意木然的低声说道。“什么意思?”
“你是谁?朱昭延?商陆?”
汪晚意后退几步,难以置信的说道。“你到底是谁?!”
朱昭延一步一步的逼近汪晚意,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汪督觉得朕还能是谁?朕是顺应天意的天子!是他朱姓江山万人之上的帝王!”
“原来如此,哈哈哈。”汪晚意自嘲的大笑了起来,他朱姓江山……而不是我大明江山,他是商陆。
他早就应该猜到的不是吗?从在永平见过祝濡之,从朱昭延的一言一行的习惯,他早该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愿深究不去承认选择回避,甚至连祝濡之都不敢去接近。
难怪他如此费尽心机,难怪他如此的恨自己,不惜以自身诱饵来让自己入局。
“你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盗贼罢了。”
“汪正言行有失,对朕不敬按律例,五马分尸!”
“念在汪正平乱有功,免去死罪,罚幽禁咸熙宫面壁思过,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来!”朱昭延大袖一挥背过身子怒声说道。
汪晚意冷笑一声,随即跪下身子伏地行了大礼道。“臣遵旨领罚。”
汪晚意站起身,看了眼朱昭延的背影随即离开了干清宫。
待汪晚意走后,朱昭延决然的闭上双眼,但下一刻,他紧皱起眉头,痛苦之色爬上了他的整张脸。
“噗!”
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整个身子就这样瘫倒了下去。
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又是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溢了出来,黑血湿透了他的侧脸他的右鬓。
身体里骨头里传来的剧痛令他蜷缩在一起,每个器官都在撕裂都在逐渐衰竭,止不住剧烈的颤抖间他看着汪晚意远去的背影,身负着剧痛向前拖动着身子。
“晚意……晚意!”
他断断续续又哽咽着叫着他的名字,可是那个人早就已经走远,听也听不见。
他惨白着脸,长长的墨发滑了下来,两侧的须发被血粘连在如纸的脸上,被血染了乌色的嘴唇颤抖,全身被冷汗湿透,水津津的沾在身上,直到他再没力气,抬起的手无力的落下,身子又因为撕心裂肺的痛而蜷成了一团。
他的毒一直都未解,这条命也一直在用从永昌带回来的干花吊着性命。
清明早就传书过来只不过被他改了内容,月莲花和幻魂莲的不同之处他已经知道,无药可解,身体里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不仅是幻魂莲的毒还有鸩毒,早就融入他的五脏六腑。
“晚意……晚意……”
他得来的幻魂莲在这几年的时间他都在用此苟延残喘,为了不让汪晚意知道,他选择燃香入药,用浓郁的香料掩盖味道,药尽后在汪晚意边关的前一年他便生生的忍下千倍万倍的剧痛,夜夜生不如死。
当初计划时,他将朝内之人皆对汪晚意恨之入骨之人拉入局,如果现在就放他走,不光是李遽然和刘远会对他不利,还会是其他人。
如今他还没有能力护他时刻周全,只有把他软禁在自己身边,等到他在这残烛之日内油尽灯枯前彻底把控,汪晚意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他的动作必须要快,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他为汪晚意留了西厂一半的心腹亦留下了他的官阶,有宋师选和戴绍妗还有韦应吴敏帮他,断不会有人轻易动他。
当初联合衡王曾动了弑君的念头,他听闻有一种奇花为幻魂莲,便远行秘密入?罗雪山从莲极为色那里得到了幻魂莲,将此花和毒暗中下在了送给朱昭延的香中。
若不成,他便可以控制朱昭延,若反成,那他便退而求其次,将衡王作为傀儡,无论怎样,都会是他赢。
可是上天却给他开了这样的一个玩笑,让他重生,他名正言顺的得到了这个位置,便认为还有一线生机,他想活。
暗中筹谋,与汪晚意一同去寻解毒之药,那个幕后之人,正是他自己,他在朱昭延身上下的死棋却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
既然是他自己种下的因,那么他就得要自食自己种下的果。
他发誓会给天下一个清正廉明的太平盛世,他马上就要做到。
他膝下无子,死后会将皇位继承给皇弟洪旭,他会为洪旭铺平道路,帝王之道权臣不可留,待他到了大限之日,他会保汪晚意一个周全平安幸福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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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几日都没有上朝,再上朝之时,将戴进霖之罪数罪并罚,本该是杀头的重罪,但念在戴绍妗护国有功,皇恩浩荡特赦死罪,罢官为庶赴边外修补城墙苦役四年,特许戴绍妗送亲。
城门口囚车中,戴进霖身穿囚服与戴绍妗话别。
戴绍妗见宋师选也来了,没好气的怄气道。“宋师选!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师选没说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即将准备好的包袱从囚车的缝隙中递给了戴进霖。“这是师选为伯父您准备的药和干粮,边外自然会有师选的人为伯父您打点。”
戴绍妗声音更大了些。“宋师选!不用你来给我在这假好心!如果不是你,我爹他根本不会成为阶下囚!”
他心里也知道宋师选没有错,但是就是控制不住想把这团怒火往宋师选的身上撒。
“邵妗!不可!爹如今能有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宋大人,也怨不得别人……”
妗儿离京六年,自然是不知道发生了如何变故,六年时间看如今局势,就连汪大人都快要自身难保,他能看出来,宋师选是陛下的人,刘清扬说好听点是停职说难听点,这个位置就是陛下给宋师选准备着取而代之的,如今可将邵妗托付之人,只有宋师选。
本该是死罪,朝堂上宋师选也另一种方式上为他求了情。
戴进霖叹了一口气望向宋师选,无可奈何的说道。“只求,宋大人可以照顾我家邵妗,不要因为你我之事,因老夫所做的错事,而怪罪到邵妗身上。”
“老夫就将邵妗交给你了,本来邵妗在边关这六年,老夫所作所为之事本该按按照律例处置,老夫知道是因为宋大人才免了对老夫这副老骨头的皮肉之刑,也感谢您在陛下请求陛下让邵妗随提督大人前赴战场立下军功,从而才不会被老夫连累,能在朝中立足。”
换句话说,他和邵妗的事,他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