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动心么
他恍惚记起来昨夜,叶秋给他渡水。
叶秋温凉的触感似乎犹在,秦冉猛然将头靠在墙头,手背盖在自己的双眼上,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他心里一股说不清的滋味涌上来,有些酸涩,又有些迷茫,不禁嗤了一声,道:“……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然后呢?
然后……
他被叶秋的真灵引动失了意识,当时的情况下,也不清楚后面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没什么还好说,要是真做了什么……
秦冉用手背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做了个捂脸的动作,自言自语:“得,这下好了吧,自作自受,把脸都丢尽了……”
说完自己,秦冉偏头看门口,没人进来。他现在还没想好怎么旁敲侧击问叶秋具体的事情,有些没脸见人,叶秋不在外面又不知道去了何处,他收拾好了,就去了云中子的院子。
他的思绪像杂草般疯长,都要把人掩没了,不注意间遇到一个白衣人背影,以为是叶秋,吓了一跳。
云中子难得收拾打扮了一番,一身素色白衣,干干净净,很妥帖,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云中子气呼呼道:“见到我像见鬼一样是咋回事?”
秦冉还没解释,云中子反应过来,道了声“好啊,腿好了能走了是吧?”
把这茬忘了,他腿被云中子封过穴脉,应该好好瘫着才对。
不过大夫似乎没有再下针的意思,秦冉往后退的脚步就收住了。他来本来是问河柏的情况,就听背后有人客气道:“大夫,这药材还需要晒吗?”
秦冉转身看——河柏。
这人昨天还是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的样子,现在再看这人衣着整洁,面容过于清秀,瘦的像竹竿,让人过目不忘的是那双重瞳,两个眸子挨在一起,看人的时候缓缓转动着,不再是疯子的样子了。
云中子捋着胡须道:“先放架子上晾着。”
秦冉眯着眼看云中子,琢磨着大夫还真有两把刷子,当真将人治好了。
云中子道:“臭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又有什么事?”
秦冉指着河柏的背影道:“把这人借我用用。”他看出来河柏做了云中子的副手。
云中子眼神不住打量秦冉,好一会儿才道:“说借人就借人,你有什么东西拿来换?”
秦冉:“……”借个人还要酬劳?!!!
他身无长物,说钱,他堂堂长平候穷得吃饭还要别人付账,说名利,都是虚的别人也拿不走带不走。
钱、权、势三者都是虚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到了云中子这种境界的人也看不上。
算起来,竟没有什么好拿来换的。
大夫笑眯眯捋着胡须,道:“怎么,想那么久?”
秦冉摊手道:“我有的大夫也看不上,想做什么您老直说吧。”
云中子突然道:“把你手伸出来。”
秦冉不明所以,习惯性伸右手让云中子把脉,云中子气呼呼道:“左手。”
云中子并不探脉,执着秦冉手腕用两指绕着他的腕转了一圈,才终于“摸”到了叶秋缠在秦冉腕上的红线。
红线贴着秦冉的皮肤发出微弱不可见的光芒,又隐在他的腕部经脉里。
他脸上闪过果然如此的表情,又不动声色地收住,仍然笑眯眯道:“小子,有喜欢的人吗?”
秦冉:“……”活了这么多年的孤家寡人,头一次有人明明白白露骨询问。他看着大夫像是认真的,犹豫片刻:“暂时……没有的。”
他十六岁就被父亲一封书信轻飘飘离了天道宗,从那以后一直跟着军队辗转沙场,见过胡笳阳雪、大漠烟直的美景,也见过异域美貌、或热情或委婉的妙龄女子,却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动心过。
后来,他代替父亲接手朝堂无人可用,边境岌岌可危的烂摊子,更无法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他守在漠北,像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牢牢驻扎在此,震慑蠢蠢欲动的异族,这一守,便是七年。
跟随他身边的就一群纵马扬刀、五大三粗的汉子,也没那个条件动心。
秦冉的思绪一下子拉远了,又慢悠悠被云中子拉回来,云中子的声音由远及近、由小及大,清晰道:“是否婚配?”
秦冉愣了。
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追问,云中子穷追不舍像拿着一根长鞭追撵他,迫使他再一次考虑自己终生大事。
这属于他的私人问题,云中子和他非亲非故,这般询问为哪般?想了想,实话实说:“还未。”
大夫看着秦冉,不知打着什么心思,乐道:“挺好……挺好的。”
云中子伸出左手,装模作样掐着手诀,开始做起月老来:“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与你生同衾,死同穴,不离不弃同生共死你可愿意?”
有一个人愿意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不离不弃……
同生共死……
有谁会许他生死与共的承诺?誓言太重,重到秦冉近乎失语。
“我……”他缓缓地艰难出口,心跳有些加快,目光从云中子脸上错开的时候看到了云中子背后的人,呼吸骤顿,惊异道:“叶秋?!”
他的视线和叶秋对上,恍惚间看见叶秋眼里包含了很深重难懂的东西,叶秋敛了目,主动避开了。
云中子恍若不知,重复道:“你可愿意?”
秦冉思绪被突如其来的叶秋打乱了,云中子的话模模糊糊传过来,他看到云中子嘴巴一张一合,估计等着回话,慌乱道:“大夫,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多谢。”
叶秋听到了,眼捷微颤地合在一起,轻轻转过身走了。
风吹起他的衣摆,单薄得很。
一个背影留给秦冉。
两人的手腕上红线勾起一座看不见的桥梁,一端系在这头,一端系在那头,它们互相缠绕着,像交颈的鸳鸯,像干叶紧紧缠抱的相思树。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秦冉在这一瞬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似乎想伸出手抓住那一点翘起的衣角,手指动了动,又茫然无措地停在原地。
我在想什么……
我在做什么……
不知怎的,叶秋的背影让他有些心疼。
云中子捋着胡须,眯着眼看叶秋,又看秦冉,头疼道:“算了算了,人你带走吧。”袖子一挥,也走了,声音远远随风飘着:“人老了……小辈们的事情管不着了……”
秦冉站了一会儿,感觉到了冷。冷意让他冷静下来,也吹走了他最近不知从何起从何灭的纷杂思绪。
他抚着太阳穴,嘲弄道:“热了一遭,约莫把脑子也烧坏了……秦冉啊秦冉,你活该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个声音轻轻地不确定道:“云大夫他……”
秦冉回过头,河柏肩膀缩了缩,有些害怕道:“我见过你。”
秦冉道:“我?”
河柏摇了摇头,道:“不……不是你……是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在哪里?”
河柏的重瞳缓缓转动着,道:“在这里……除了他还有一群跟随的士兵……”
他话突然一顿,蒙住自己的一只眼,语气艰涩道,“我生而重瞳,不管你信不信,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事情……”
秦冉道:“换个角度说,这未必不是上天的恩赐,不用妄自菲薄。”
他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李琳琅屋里早已空空无人,那把从不离身的水心剑也不在了。
秦冉脸色一变,心中的不安慢慢扩大了。
河柏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道:“要变天了……”
秦冉道:“怎么说?”
河柏道:“这地方,很奇怪,来了,就出不去了……我在这里困了很久,直到你们来了。你看这天,看起来是晴朗无云的,在我眼里,它的外面已经黑透了。”
他瑟缩了一下,道:“有人想出去,黑云压下来了。”
秦冉眼里映出了黑云的颜色,皱了眉,燕琛,叶秋,李琳琅,通通不在身边。他回去找云中子,河柏跟在后面,道:“你要找云大夫吗?他……”
云中子也不见了。
秦冉立在院里,河柏扶着双膝,气喘吁吁道:“他说他今天就离开了,谁找他就让我跟着这个人走。”
“你能带我出去吗?这里太恐怖了……我周围有好多人……好吵……他们过来了……”
河柏慢慢朝秦冉的位置退去,摸上了秦冉的袖子,继续道:“我们跑吧。”
秦冉看不到,他看不到河柏口中所说的“好多人”,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河柏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道:“别过来……你们别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阿玉?大娘!我不认识啊……”
秦冉猛然握住他的手臂,道:“哪个阿玉?”
河柏道:“有个大娘说她的阿玉在这里,让我帮忙找到他。”他补充道,“是活人。”
意思就是他们面前的“他们”,竟不是“人”了。
秦冉道:“你问问阿玉在哪里。”
河柏听了一阵,道:“好吵……听不清,大娘说桥那里有生气的味道,他们过不去。”
秦冉他们也过不去,他们周围围了一圈一圈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人”。
河柏说着借过借过,仍然被困在里面,他被挤在一边,看到秦冉目光落在一处出神,有个“人”面露凶光,朝毫无所觉的秦冉扑去,惊声道:“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