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绕指柔
李琳琅将干粮递过来,秦冉看都不看全接过了,一点都不给他留。
李琳琅:“……”
秦冉道:“怎么了,脸色这么一言难尽?”
李琳琅:“你都拿走了……”
秦冉:“你饿了?”
李琳琅:“这倒没有。”
秦冉嗤笑道:“那你说什么,先挨着,饿了自己吞口水。”
李琳琅:“……”
李琳琅咽了咽,咽下去一肚子的凉气,又见秦冉目光落在酒坛上,一看就知道想做什么。
李琳琅挡住秦冉的视线,把酒往身后刨了刨,道:“爷,酒不能沾的。”
秦冉:“……”
秦冉把他拉过来,磨着牙,手直往李琳琅脖子里塞,李琳琅被侯爷的手冻得一个哆嗦,才知道他还冷着。
李琳琅滚远了,摸着自己后颈一手冰凉,把酒坛子挪了挪,推到秦冉面前。
秦冉手掌贴着热乎乎的坛壁,他也并不惧冷,捂了一会儿就松了手。酒坛冒着热气,微醺的香气一阵阵往上翻,秦冉就把手腕搁在未开封的坛口,袖口向后一垂,正好露出那条绑在腕上的真灵银线。
秦冉低头去看,手指捏着线端捻了捻,触感和叶秋的唇一样柔软。他摸着这丝微凉的线,眸中一动,恶作剧似的指尖就弹了弹。力道微弱,银线颤了颤,很快平静了。
李琳琅不说话,车厢里格外安静。秦冉闭上眼养神,铜铃声响,马蹄声脆,发轫的吆喝,车外的大风呼啸,渐渐地都在他耳边远去,好像风过山止,水遇岸停,收敛他的兴风作浪,再包了一层安之若素的皮。
一时安稳。
他沉了自己的思绪,只有心脏的跳动清晰可闻。突然一丝微颤破开空间挑动秦冉的意识,他皱了眉睁眼看手腕,银线在一刹那绷紧,缠着他指尖动了动。
叶秋在回应他。
这时的李琳琅抱臂出神,叫河柏的青年脸埋在绫罗绸缎的暗处,每个人的精力都很好的浪费。秦冉手指一曲,把这绕指柔一并拢在袖里,唇角勾了勾。不自觉的。
马车又向前行进了一段路,突然停下了。
外面的人声嘈杂,伴随着马儿的嘶鸣声,不知出了什么事。
李琳琅掀开窗帘看到他们处在半山腰,天空黑雾缭绕,一直延伸到山顶。这山大概极高,一股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
黑衣大汉慌慌张张地过来,进到马车里对河柏嘱咐一句“外面很乱,你别到处跑啊”,连秦冉二人都没顾及就背过身出去了。
李琳琅看着黑衣大汉还没有走远,动了动,想出去打听情况,袖子突然被侯爷拉住了。
秦冉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动。
李琳琅凑过去,道:“爷,为什么?”
秦冉低声道:“别问,看。”
看。
李琳琅掩下翻腾的情绪,抱臂坐了回去。
黑衣大汉走了没多久,隐在暗处的河柏露出脸来掀开门帘。他看了一阵,然后轻手轻脚地钻了出去。
李琳琅跟着看去,很多人聚集在黑衣大汉周围商量什么,那河柏贴着车厢壁,就这样避过人群朝山下跑去了。
秦冉道:“跟着他。”
“那你——”
秦冉把水心剑扔给他,不容拒绝地道:“听我的。”
李琳琅犹豫不决。他既不放心侯爷一个人在这里,又感觉追踪河柏是件重要的事情,咬咬牙,决心未下,秦冉的流云剑就落到了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下。
秦冉道:“人丢了怎么出去,你想不想活了?”
李琳琅听懂了,风风火火地走了。
车厢里剩下秦冉这个腿残,空间一下子就大了许多。秦冉把酒拿到一边,掀开窗帘看那片黑腾腾雾气缭绕的山峰,皱着眉念了句:“龙脉……”
有窸窸窣窣风刮树叶的声响,敛声屏气的。
秦冉的心思在外面,耳朵却灵敏得很。
他毫不意外地道:“回来了。”
叶秋就在他对面,神色淡然。
两人面对面,秦冉目光落在叶秋手里的方晷,方晷指针停在了一个方位,赫然就是李琳琅离去的方向。
殊途同归。
在羊肠小道时秦冉对李琳琅说往远方走,现在一整个车队停滞在泰阿山山腰,要真去这“远方”,远方却有点路不通了。
真灵遇邪气必生异象。泰阿山与其说是黑雾绕顶,不如说是邪气冲天。那块破布中含着的邪气正和此处相吻合,这也是秦冉他们找过来的原因。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唯独李琳琅愣头愣脑被瞒在鼓里,也不知道秦冉是怎么想的。
叶秋弯下腰抱他。秦冉第一反应伸手去挡,临到半尴尬地落下去拿他的流云剑,大概是对叶秋破罐子破摔了。
比起追踪人,叶秋的速度显然比李琳琅高了不止一点半点。叶秋怀里抱着秦冉,秦冉手里抱着流云剑,咋一看,颇有种拖家带口的意味。
风刮过车轭,铜铃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声响。马儿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去看空无一人的车厢,打了个响鼻。
泰阿山下是一片密林,秦冉二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李琳琅。
叶秋足尖轻点,抱着秦冉从半空落到地上。
李琳琅看着落在身前的白衣人,惊讶道:“叶公子?”惊讶的后劲还没过,才又回过神来,震惊地道,“爷怎么和叶公子一起了?”
秦冉道:“找着找着就碰上了。就你在这,让你追的人呢?”
李琳琅道:“丢了……”
秦冉:“……”
这话说的真轻松啊,总共让他去追了那么两次人,次次都能跟丢,也是种能耐。
秦冉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说他,幸好人虽然丢了,路却是找到了。
李琳琅回望半山腰,那一队人马隐在浓雾中,看不清楚。那黑子大汉为首的马队发现他们的失踪,约莫也会着急,派人寻找吧。
李琳琅道:“我们就这样不辞而别了,不太好吧……”
秦冉道:“你还想回去打个招呼?”
“嗯”
秦冉轻轻笑了几声,道:“怕只怕你回去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这雾来的本就不同寻常,我们遇到的不是正在行进的车队,而是幻相。”
“幻相?”
“这雾来得古怪,是邪雾,里面的人也不是真人,都是些幻相罢了。”
黑衣大汉是他们在客栈遇到的黑衣大汉,河柏就是黑衣大汉口中那个丢掉的人,他们的车队曾经经过这里,见到了邪气环绕的泰阿山,留下了这一影像。
所以,秦冉才会从李琳琅手中拿过了所有的干粮,借着身体寒冷的由头收了他的酒。幻境下的东西,就算能吃,难保不准会是什么东西。
如今他们出了这幻相,这车队怕是也已经消失了,就算李琳琅有心想找,也不一定能找到。
出了这片密林,是真正的斜阳西下,暮色沉沉了。泰阿山山下有村庄在他们前方,一块石碑立在身旁,李琳琅蹲下身去看,上面刻的赫然是“山蒿里。”
“你大爷的——”这声听着耳熟,不像人声,尤其是“你大爷”三个字拖长了声调,尾音一颤一颤,听起来委屈巴巴的。
李琳琅想看看声儿从哪里传来,是什么稀罕物种,刚抬头就被一个黑糊糊的物件扑了一脸。
李琳琅:“……”
李琳琅把它从脸上扒下来,原来是秦冉的八哥鸟。这只鸟千里迢迢从京州追过来,能破开泰阿山周围的浓雾找到他们,真心不容易。
李琳琅本来还颇为同情它,结果这只八哥随了秦冉的性子,大爷似地给了他一爪子,有气无力道:“嘎,爷饿了,饿死了。”
李琳琅:“……”
李琳琅捂着被抓过的手背去看秦冉,就看到侯爷对着八哥鸟伸出手,隔空扇了它一巴掌,道:“你大爷的,饿死了活该,混球。”
一个两个都是大爷,李琳琅默默无言。
八哥鸟无精打采扇起翅膀飞了飞,大概长途跋涉飞累了,围着秦冉三人转了一圈,颇有眼色的落到了叶秋的肩头。
叶秋淡淡地看了八哥鸟一眼。大概是眼神太过冷淡,小八哥抬起了一只爪子,要离不离,瑟瑟缩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叶秋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秦冉啧了一声道:“飞来飞去,不落我和李琳琅肩头,偏偏落到你肩上,倒像看准了你人好不欺负它。这鸟还成精了不成。”
叶秋道:“你经常欺负它?”
秦冉道:“偶尔。吓唬吓唬它。我养的鸟,跟谁都亲偏偏不跟我亲,你说奇不奇怪?就跟你小时候一样,我死皮赖脸,你爱答不理,冰块做的怎么都捂不热。哦,不太一样,我就没见你对谁亲近过,连你师父连云道人都没折,说你性子冷,话越来越少,越走越孤僻,以后怕会——”
叶秋静静看着他。
秦冉将“孤独终生”几个字消化在胃里,开始伸手抓鸟,道:“还好,至少这次见面,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这鸟真成精了。”
秦冉抓了个空,气一滞,干脆环住叶秋的脖子去够鸟。八哥鸟看到身残志坚的秦冉,“嘎”了一声,开开心心地又落到了另一头,活像在耍猴。
秦冉额头上青筋跳了跳,冷笑着对叶秋道:“给它一个定身咒。”
叶秋:“……”
八哥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