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非娇娥
左边是关怀备至恨不得把他打包回京州的李琳琅,右边是默然不语态度强硬的叶秋,他一个巴掌拍不响,无可奈何安分了几天。
也就只安分了几天。
毕竟他来寿春还有一事要办,若是躺在寿春客栈寸步难行,这和落在混账的燕琛手里养病有何区别?等到四五天时,上半身也瘫了的秦冉居然不知使了什么阴险法子,从叶秋手里要过袖珍白瓷来。服药后毒虽然缩回心脉,身体状况日益渐好,不再受毒折磨。
他的双腿仍然瘫了个完全。
不能动弹。
摸着两条快瘫成别人家的腿,心中滋味真是美妙绝伦,气得他气血上涌差点又呕出血来。所谓天意,也所谓造化弄人,不管如何纠结郁闷,总之他连哄带骗拐着李琳琅上路了。
没想到叶秋会随行。
约莫是不放心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又或者此行目标一致。能有叶秋这么个能除妖驱魔、修为高强的在身边,他自然是乐意的。
李琳琅牵着缰绳,调转马头,看它乖顺地沿着来路晃晃悠悠离去。直到马车的背影消失不见,李琳琅才转过身,追上他们。
李琳琅对戴青色斗笠的青衣人道:“爷,我们去哪里?”
都拿着地图了还不知道去哪里,秦冉乜了他一眼,又想到隔着青纱李琳琅看不见,便道:“你看前面,看到了什么?”
李琳琅道:“是山。”
秦冉打趣道:“那就对了,看着它,一直往前走到尽头,就到了。”
李琳琅看着一堆白雾缭绕的崇山峻岭,白雾茫茫不知身往何寄,觉得身上很冷。
这条路大概少有人走,齐膝高的野草不时扫过李琳琅的衣角,偶尔他会停下来捻身上的苍耳,没一会儿又被糊了一腿,索性就不管了。
他落在最后,看到叶公子抱着侯爷一身白衣片叶不沾,下摆也是干干净净,大为惊奇。
走了不多久,迎面走过来爷孙俩。
荒山野岭难得碰上了人,不是男人不是女人,是一老一少人畜无害不像坏人,李琳琅上前问道:“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家?”
老爷子年岁大了,眯缝着眼看他,约莫是深山林里碰上陌生的年轻男子,还是外地口音实在蹊跷古怪,又忍不住打量他身后的叶秋和秦冉。叶秋过于冷淡的目光对上他,老爷子马上把身边的孙子搂紧了,道:“这附近人家是没有的,只有泰阿山下有一小村,还算有几个人。”
一听泰阿山,秦冉手指动了动,让叶秋站近了些。
李琳琅又道:“那不知这泰阿山又在哪个方位,具体还有多远?”
“这……”老爷子略微睁了睁眼,背过身,手指在崇山峻岭中指了指,定在一座高耸的山峰,道:“往前走,尽头就是了。”
李琳琅目光顺着手指看过去,又被遥远的远方糊了一脸。
大概是李琳琅的表情太过新奇,老爷子旁边的小孙子笑嘻嘻地道:“爷爷,这大哥哥真有趣。”
秦冉唇角一勾,看到小朋友头扎双辫,粉扑扑的小圆脸着实可爱,忍不住招了招手,给了他一把糖。那糖是李琳琅特地买来哄侯爷喝药的,被逼无奈的秦冉药倒喝了,糖一颗没动。
小朋友揣着糖,喜滋滋地去看爷爷。
那羊角辫在秦冉眼前晃来晃去,辫脚还绑了红色的蝴蝶结,十分乖巧可爱,晃得他心痒手也痒,伸出手就想去摸人家的辫子。
然而还没有摸到,手就动不了了,他不明所以抬头去看叶秋,看到叶秋嘴唇无声动了动,似乎念了句咒语。
秦冉:“……”上次是定身咒,这次又是定身咒,叶秋这是上瘾了吗?!
这时老爷子道:“囡囡,还不快谢谢人家。”
小朋友回过神来,开开心心地对秦冉道:“谢谢姐姐,姐姐人美心也美。”又看了看叶秋,甜甜地道,“哥哥好福气,有这么漂亮的姐姐。”
秦冉这厮脸皮挂不住,就让李琳琅买了一顶青笠遮羞。小朋友看不清容貌,没听到他出声,又看到他在叶秋怀里,理所当然认为是哪位姐姐,哪里知道是位铁骨铮铮的男子。
叶秋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偏了头去看远方。
李琳琅憋不住笑,就用拳头抵着唇角,肩膀不停耸动着。
秦冉:“……”
等爷孙俩走远了,李琳琅抖着身体,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学着小朋友语气道:“姐姐人美心也美。”
秦冉凉嗖嗖地看了他一眼,道:“剑要掉下来扎脚了。”
李琳琅伸手往背后一摸,剑好好的放着呢。他又笑了几声,回头去看爷孙俩,那两人已经消失在蒿草深处。
他跟着秦冉二人往前走了一阵,恍恍惚惚不知想什么,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跤,差点摔进了草丛里。
秦冉一看,脚指头大小的石子,能将人绊倒也是运气临门,道:“笑傻了,路都不会好好走了?”
李琳琅把绊脚的小石头踢开,茫然对秦冉道:“爷,刚刚的老爷子我有些面熟。”
秦冉面色一肃,道:“怎么说?”
李琳琅道:“在北门绣春坊,我追着一个黑衣人追了半条街,那人戴着面罩看不到脸,但我记得他的眼神,和刚刚那人一样。”
他抚着额头,想了想又道:“黑衣人看身形是个身形矫健的中年人,这人又是老头,可能是我认错了。”
一个人身形可以改变,眼神却是不会变的。
荒郊野外突然出现爷孙俩,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李琳琅没注意到,秦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看李琳琅精神不振的样子,秦冉想拍一拍他的肩膀,奈何躺在叶秋怀里,手短,拍不到,便道:“认错了就算了,别想那么多。看前面,远方还等着你呢。”
李琳琅第三次对着远方,默默无言。
说小村庄在泰阿山的尽头其实不完全对,因为秦冉三人朝着高耸的山峰走了几里路,就看到了两根华表。
华表残破不全,周围杂草丛生,其中一根只剩下一半,一看就是年久失修无人打理。李琳琅走过去把冒尖的草压了压,就压出了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也是残缺不全,上面隐隐约约刻了几个字。李琳琅掸去上面的泥土,露出下面的字来。他念道:“一……蒿里。”顿了顿,回过头对秦冉道:“爷,这里有几个字。”
秦冉让叶秋抱他过去一看,“一”字上面分明还有笔画,只不过被截断了,便让李琳琅再把石碑下面的土扫了扫,露出原貌来。
这时李琳琅才看到石碑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刻的是:“元和七年廿月十二日山蒿里之……”“之”下面就没了。
李琳琅站在石碑前,愣愣地道:“爷,下面没了。”
“你往旁边挪一挪。”秦冉没好气地道,“我看不见。”
李琳琅让开了,秦冉这才把斗笠放一边,去看上面的字,道:“‘山蒿里’应该是一个村名或者别的什么,说明前面不远处有人家,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了,这字不全,你看看能不能把下面的碑底——”
没有人声,秦冉去看李琳琅,发现这货拿着一张帕子专心致志擦华表,已经擦了一大半。
等李琳琅停下来,秦冉额角青筋跳了跳,道:“你在做什么?”
李琳琅吹了吹华表上的残灰,结果被扑了一脸,呛声道:“我,咳,看上面有图案,擦来看看。”
擦来看看,要不是够不到上头,这两三丈高的物件岂不是都要擦一遍?
如果不是腿动不了,秦冉一脚就踹过去了。
李琳琅道:“爷,你看,这个好像是一条鱼。”
华表上刀刻了一整副动物的图案,盘绕着表身,因为年代久远经历风吹雨打,刀刻斧凿的痕迹消磨了许多。被李琳琅擦拭过的地方,依稀辨认出一首一尾,咋看确是鱼首和鱼尾。
秦冉扫了一眼,图案眼熟得不行,天道宗上山入口旁的石刻,刻的就是这玩意,就算烧得只剩下灰渣子他也能认出来。约莫想起在天道宗不愉快的往事,他口气不大好道:“鱼什么鱼,这是螭吻,龙生九子,第八位就是它。”
“我记得我们侯府门上也有个什么龙,那个又是什么?”
“椒图,镇宅用的。”秦冉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用不用我把龙的九子一一罗列出来,分别介绍名字、用处,然后你再画个图,随看随认?”
李琳琅忙道:“不用不用,就告诉我华表上刻螭吻有什么用就行。”
“你问他。”指着叶秋的秦冉往后一仰躺下了,表情有那么点不情不愿,本来抓攀着叶秋手臂借力撑起上半身的那只手放了下来——力竭了。
他不习惯被人抱,或者说不大喜欢被人抱着。一向装大爷惯了,怎么说……被人搂搂抱抱总有种柔弱无力感……
叶秋虽然外表是个冰渣子,比起他受伤中毒后怕寒畏凉的体质,身上还是暖的,像寒冬腊月里送暖的篝火,那一点火苗足够吸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