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旧梦】等死罢了
如果给我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那我一定毫不犹豫刺透青阳途的胸膛。
青阳途帮我解决了左聪“暴病”的收尾,宫中太医赶在仵作验尸前转移了左聪尸体,最终在给大理寺的回案中给左聪之死定性——突发性绞肠痧。
没人信。
当然没人信,前半夜左聪还在对陪行丫鬟上下其手,后半夜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左司徒第二日四更天领了家中女眷跪倒御书房前,口口声声要求太医院归还左聪尸体,彻查左聪之死。
青阳途躲在御书房避而不见,简直是彻头彻尾的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也有威风时。
“啪!”蛇骨长鞭抽打皮肉,发出破空的响声。
“你冲我逞什么威风?有本事你去抽左光啊!去抽亓官笃啊!去杀了他们啊,你不早就想杀了他们吗!”我忍着背上腿上火辣辣的疼,在巴掌大的内室腾挪,躲避鞭雨。
青阳途体力显然没我好,不一会便气喘吁吁,高高扬起的鞭子无力拖在羊皮地毯上,但他显然没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我,直到左司徒离开前。
“给寡人……给寡人按住他。”
内侍蜂拥而上,将我胳膊反缴,按着背硬生生按倒在地,我听见内侍小声的告罪声,“得罪了,殿下。”
宫里腐朽的臭味顺着鼻管袭往肺腑,我用尽全身力道甩开按在头上的手,像只濒死的鱼直起上半身,用堪称冒犯的眼神直视青阳途,一丝一毫也不肯退缩。
他起伏的胸膛,青白的脸色,唇周短短的胡茬,浮肿的眼皮都令我作呕。看啊,看啊,这样一个废物却是雍朝的王!
“青阳途,你真窝囊。”我说。
惹怒青阳途没好果子吃,事后我被宫人顺着小道抬回东宫,后背一片血肉模糊,衣料和血肉在一处糜烂。
青萍接到我时吓得不清,她哭得仿佛我下一刻就要咽气:“殿下,殿下……”
哭得闹人。
我被抬进寝殿,由于青阳途下令不准太医为我治伤,青萍只好遣人去宫外请了几位声誉颇高的老大夫。
“嘶,”大夫替我剪开背上衣料,我轻轻抽气,脑子里在想,该养几个府医,最好是女的,还要漂亮。
糊七糟八乱想一通,时间过得也快。
青萍替我把人送走,我屏退侍候的所有人自己静卧,任由混沌缓慢将思绪吞噬,我累了。
半梦半醒间我头疼欲裂,一晃眼看见绯红色的一片衣角垂在床上,“青萍?”
衣角的主人没说话,我顺着衣角往上看,修长的脖颈,凸出的喉结,再往上棱角锋利的下颌线,我猛的意识到这是谁,“亓官微……”
他站,我躺,他俯视,我仰视,他薄唇轻启,“这就是你的办法?”像极了嘲讽。
“咚!”我不慎从宽大的床榻跌落,背上伤口又裂开,痛得我五脏六腑都开始痉挛,剧痛之下亓官微的影子化成道白烟。
原来是梦。
睡在外室的青萍被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一跳,她走进内侍,看见我躺在地上的,她强行忍住尖叫先将我搀扶起,像个没事人一样向我禀告,“殿下,亓官公子来了。”
我以为自己出现幻听,又或者梦境还未结束,重复了一句:“亓官公子?”
青萍扶我坐在矮榻上,“对,他等了有三刻钟,殿下可要见?”
“不见,”话到嘴里又拐了个弯儿,我顿了顿,“让他去书斋。”
平心而论我不想以不体面的状态去见亓官微,但因为刚才那个奇怪的梦,我心里升起道诡异的情绪。
必须见,不见就输了。
我穿了套长袖交领衫挡住蔓延了整个手臂的绷带,甚至用了些胭脂让惨白的唇色看起来正常些。
……
亓官微负手站在书斋东南角的木窗前,姿态闲适。
我首先看他的衣服,不是红色,松了口气。
亓官微听见我推门的响动,转过身来。平心而论他确实是我见过最皮相最好的人,两道长眉飞斜扫入鬓间,黑得发沉的瞳孔总是冷漠又平等的注视一切。
就像他现在看我,我腾地起了火,草!
心里不畅快,语气自然不怎么好,“有事说事,没事自便。”我其实是想说滚蛋的。
亓官微显然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很爽快的将来意和盘托出,“殿下带回来的伴读,不要为难他。”
伴读?什么伴读?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亓官微说的谁——从太学里带回的贱种。
我向来记性大忘性很大,其实我早就忘了他,姓甚名谁,几时带回来的,安置在哪儿,我一概不记得。
“上谷郡太守只是替罪羊,”亓官微似乎看见了我眼底翻腾的恶意,走进我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替罪羊,替得谁的罪?
“孤听说他入太学的事是令尊吩咐下去办的,令尊为何会拨冗为这样一个小角色费心,莫非令尊心里有鬼?”我直视亓官微,步步紧逼。
亓官微沉默半晌,“殿下好生待他,算我欠殿下的。”
果然,我心说,我可不信亓官微会闲得没事干操心罪臣之子的死活,如今他求上门来,只能是问心有愧。
太学里的维护,今日的反常上门都有了解释。
难得一见亓官微有短处犯在我手上,千年难得一遇啊,我不打算轻松放过他,正当还要刻薄几句,亓官微突然打断我的思绪。
“殿下对雍朝将来的形式怎么看?”
话题转得太快,转得我脑子发懵。
啥?前一刻还在讨论亏欠不亏欠的个人私德问题,现在居然一下上升到家国天下,这家伙脑子是怎么长的?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内有骚乱四起,外有蛮夷虎视眈眈,为官不仁,为君不慈。领土尽丧,蜗居北方,等死罢了。
保不齐是青阳途,保不齐是我,出不了两代妥妥担上亡国之君的美誉。
但我显然不会和亓官微来一场心贴心的谈话,故意很大声地调笑:“怎么看啊,听说过天纵奇才吗?”我用拇指用力点向自己胸膛,“孤将来登位,自当犁庭扫穴,尽逐蛮夷。内扫虫豸,外清豺狼,还雍朝朗朗天清。”
究竟那边才是真话,谁说得清,我自己都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