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14】你恐同?
“觉得同性恋恶心?”我学不会什么叫委婉,不避不闪看向岑微雨。
岑微雨轻笑,反问道:“你觉得自己算正常人吗?”
正常啊,我怎么不正常。对于岑微雨的话我并没觉得冒犯,毕竟真正喜欢男人的又不是我。
但唐可心如果知道他敬慕的表哥在背后否定他的性向,鄙薄他的选择,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会哭吗?
“你可以看看这个。”
注意到从暖黄色桌布上推过来的一叠文件,我收回摩挲玻璃杯的手,按住文件,漫不经心地抽出第一张。
很寻常的A4纸,纸张边缘锋利得像把小刀,从洁白纸面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张3寸红底证件照。
证件照上是位老人,微蜷的银白短发,被岁月风干的眼尾,深陷的眼眶中嵌着对浅黄色眼球。眼球混浊,像脏了的黄色琥珀。老人目视前方,眼神像孩子一样雀跃,若把证件照贴在脸上,仔细看,还能看见倒印在老人瞳孔里的彩色风车。
张元英,杨青的奶奶。
报应来了,我瞳孔剧烈收缩。我曾在一家摄影店打工,做零散的跑腿活计。为了省钱,趁店主半夜关店休息时,我用备用钥匙打开卷帘门,带着张元英拍了这张照片。
为了让她不左顾右盼,我用店里给小孩拍照的道具——彩色小风车,吸引她的注意力。
然而这张该躺在低保家庭登记表上的证件照现在居然用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前世作孽太多,这辈子来还。出生在贫穷落后的农村,出门靠走,联系靠喊。苦难到这才刚起步,婴幼儿时外出锯木的父亲被木头砸死,母亲不堪忍受生活的贫穷,终于在半年后舍弃了年迈的婆婆和咿呀学语的儿子远走他乡。
我被张元英拉扯大,但我命里带衰,任何亲近我的人都不得善终。不出所料张元英也倒下了,她的心里生出了空白,空白会将她的记忆、她的建康,吞噬殆尽。
为了填满张元英心里的空白,五年前我带着她跋山涉水来到a市。
“阿尔茨海默病。”岑微雨的声音仿佛宣判。
“闭嘴!”尖利的声音从我胸腔里发出,余波在咖啡厅层层回荡。
动静惊动店员,她带着担忧的表情靠近,“客人,你们……”
“没事,”岑微雨谦和的看着她,“只是我这位朋友情绪比较激动,能给我们安静些的环境吗?”
店员满心欢喜接下这道逐客令走了,并自觉负责起向其他客人解释的工作。
我没注意到她的到来,如今除了坐在我对面的,高高在上的,运筹帷幄的岑微雨我什么也看不见。
把他当成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简直大错特错,岑微雨从不是毫无准备而来,他把我调查得一清二楚,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已经落入他编织的陷阱。
就像藏在雨林里,静静等待猎物的鲜艳蜘蛛。
“真像啊,”剧烈的嘶鸣后,伴随的是无力的仿徨。
岑微雨准确抓住了我藏在龟壳下唯一的软肋,除了张元英,哪怕他要我的命,要我的一切,我都能笑嘻嘻陪他玩。
除了张元英。
岑微雨喉结上下滚动,“像什么?”
“亓官微,”随着这三个字脱口而出,的身体里被注入新的活力,我开始幻想甬道里的碎玻璃扎入岑微雨的喉管,鲜血随之喷溅的画面。
想象只能是想象。
我尽力调整自己呼吸,问出了俗套至极的一句话:“你想要什么?”
其实刚才我如果能表现的满不在乎,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可惜世间没有如果。事实已经发生,我因为张元英自乱阵脚,和岑微雨的交锋彻底落入下风。
“我的要求很明确,和唐可心分手,永远不再见他。我认识脑神经科的专家,也能联系上国外最好的疗养机构,只要你能答应,我可以把你祖母送往国外,接受最好的治疗。”
岑微雨把他的需求和砝码亮明,似乎笃定我会答应。
如他所料,我确实拒绝不了。无论是话里潜在的威胁,还是专家和国外的疗养机构,我都无法拒绝。
他没说拒绝的后果,但我能猜到一两分,而这一两分所造成的后果我绝计无法承受。上辈子当惯了强权,自然明白普通人面对强权的无力。
报应啊。
从一开始的愤怒中冷静下来,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仅仅靠我,哪怕出卖一切也不可能给张元英最优越的治疗条件。
但,唐可心的“男朋友”可以。
不能被发现我和唐可心是雇佣关系。
垂下眼睫挡住思绪,我的心态转变很快,已经从怎么弄死岑微雨改成怎么把唐可心男朋友的帽子扣死在自己脑袋上。
再睁眼,我捂住胸口,眼神凄楚至极,“没了我,唐可心还会有其他男朋友,我不信你们对付每一个都这样大手笔。”
岑微雨凝眉思索,又向我推来另一样东西,一本厚厚的牛皮笔记本。
我拿在手里翻看,笔记本主人毫无疑议是唐可心,这应该是他的日记本,满满四百页,全是最卑微隐秘的心事。唐可心在文字中向一位化名为y的男人疯狂示爱,包括对y的x幻想。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里叹为观止,很难把这大胆又放浪的文字和记忆里温和到懦弱的唐可心划上等号。
“这样的日记还有几十本,”岑微雨面无表情的说道。
“啪,”我合上笔记本,彻底误会了啊。唐可心家人发现了他的日记本,得知唐可心喜欢男人,开始不动声色的寻找日记本中的y,而我恰好以男朋友的身份出现在唐可心身边,杨姓拼音首字母又正好是y。
结连的误会连成莫比乌斯环,把岑微雨引到我身边。
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我故作痛心的接受了岑微雨开出的条件,约定八月末送张元英去国外。
我丝毫不担心唐可心会说出真相,他那样的人,不论是为了保护他的y,还是因为畏惧家人的疯狂,他都会像只活蚌把真相吞进腹中。
事情谈妥,岑微雨迅速收拾起东西,似乎一刻也不愿和我多待。
我盯着他利落的动作,今天岑微雨的所作所为彻底激发了我藏在骨子里的恶劣因子,至今我已经无法放任这位长着和亓官微一样的脸的人大摇大摆离开。
回想他一路的表现,我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抬手故意将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扫落。
“咚,啪!”一声落地,一声碎裂,响声清脆,咖啡厅的人皆用不满的眼神扫向接连发出异响的我们。
岑微雨蹙眉看我,似乎想说话。
我赶在他说话前,扶着座椅起身,隔着桌子上身前倾,把小臂搭在他颈后,用力往前勾。
他面前的咖啡杯也被扫落,动静更响。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咬住岑微雨上嘴唇,咬破细嫩唇肉,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岑微雨错愕至极,整个人愣在原地,甚至忘了推开我。
我得寸进尺,两手攀上,松口凑到他耳边,气声道:
“你恐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