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酒店的房间寂静非常,只有床边夜灯还亮着昏暗的光,即鹿身躯僵硬地躺在床上,身后是男人温暖的胸口,好像贴着他的脊背,连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段从祯略低着头,微凉的唇擦过即鹿颈侧,手臂横在他腰上,以一种极其暧昧而强势的姿势把他箍在怀中。
即鹿垂眼,咬了咬牙,轻轻动了一下,拉开了一些距离。段从祯没察觉。
“你卖给他的?”即鹿问。
他想起段从祯给他打的电话,那时他问段从祯想干什么,段从祯没说。
“嗯。”段从祯言简意赅地应了。
“他为什么要买?”即鹿望着那几张粉色钞票,眼神发虚,“……你威胁他了?”
“啊,那倒没有。”段从祯缓了一声,懒洋洋地开口,听上去有些困顿,声音却带笑,“他自愿买的。”
“……”
即鹿没说话了。
段从祯的话有几分可信,他尚且不清楚,可想着那胖男人当天无理取闹的举动,要让他自愿买花,即鹿绝对不相信。
段从祯没有理会他的沉默,伸手又把他扯回来,慢悠悠地哑声说,“我问他买不买,他高高兴兴就掏钱了……”
“……”
即鹿抿唇。
段从祯又说,“然后我就把枪收起来了。”
即鹿心下了然,闭了闭眼,微不可见地叹气。
段从祯低头在他颈边蹭了蹭,“然后我把那些花全塞他嘴里了。”
即鹿一顿,“你……”
“他自愿吃的。”段从祯打断他。
“……”
自愿才有鬼。
“你能交差就行了。”段从祯说,声音染上困倦,“至少不用你自己贴钱,这不就得了。”
即鹿微愣。
那胖子男一下子摔了他两束花,还要他赔钱,即鹿不想事情闹大给韩朔添麻烦,自己往收银台贴了百来块,只有医药费他坚持不出,明明不是他做错的事,他也绝不会负责任。
他不知道段从祯看见了。
“我不要。”即鹿垂眼,低声淡淡开口,“你买的花,跟我没有关系。”
段从祯轻笑,“爱要不要。”
即鹿被忤得没话说,吸了一口气,正要再开口,又听见段从祯懒散地打呵欠,“你不要我就拿去给韩朔。”
正想反驳什么,想起他前不久还在生气,不准他再提韩朔,即鹿又堪堪闭了嘴,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他要闹就让他闹去,反正跟自己无关,即鹿劝自己,这也不算欠他的人情,这些事跟段从祯以前伤害过他的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即鹿闭了眼,眉峰却依然浅浅蹙着,在段从祯身边,他始终无法睡得安稳。
“他明天还会去你们花店的。”段从祯说。
“干什么?”即鹿不解
“认错。”段从祯说。
“……?”
“我让他跪下来跟你道歉,他高高兴兴答应了。”
即鹿睁开眼睛,下意识侧头,却只能看见起伏的被沿,完全看不见段从祯。
有点不安地动了动,即鹿微微屈膝,把自己缩起来,偏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半天没说话。
“我本来没打算跟你说的。”段从祯开口,语气有些失望,“毕竟说出来就不叫惊喜了。”
即鹿抿了抿唇角。他不觉得有人突然跪在你面前是一种惊喜,可段从祯似乎是这么觉得的,他乐于看别人出丑,乐于满怀兴趣地欣赏他人的痛苦和难堪。
“段哥,”即鹿喊了一声,“这种事情不太好玩。”
“不同意。”段从祯直接反驳,“我觉得很好玩。你可以保留意见。”
“……随便吧。”
即鹿觉得很累,段从祯好像有一套自己的世界观,他不遵守规则,也不害怕惩罚。
在他的眼里,对错都只能由自己定义,这也直接造成了这个人的阴晴不定,和令即鹿惶惶不可终日的危险莫测。
停顿片刻,段从祯又说,“我跟你说一下,免得你说我吓你。”
即鹿眼睛微睁,视线落在对面那张凌乱的床上,喉咙干涩不已,喉结上下滚动,有些干哑。
段从祯喜欢这种刺激的事情,他喜欢无处不在的危险和陷阱,他喜欢半夜敲开即鹿的门,喜欢用刺耳的电话铃声闹他,更喜欢看他惊恐失措的表情。
让段从祯觉得很有掌控欲。
他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可怕的,也不明白为什么那男人胆子突然变得这样小,他理解不了即鹿的惶恐和畏惧,面对自己,时刻的警惕和抵触。
耳边是男人带着笑意,毫不在乎的声音,即鹿闭眼,只觉得脑子开始嗡鸣,声音微颤,“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段从祯没听清,“嗯?”
“你摔了童童的红豆苗,还弄哭了那些捏泥人的小孩……半夜给我打电话,还跟我说你又把另一个人教训了……是你、你把童童推到地上,还假惺惺地扶她,偷走了我送给她的花,对不对……我知遖颩道了,我都知道了……”
男人声音哽咽,像是突然受到了打击似的,身躯也渐渐僵硬,语无伦次,让段从祯听不懂。
“什么?”段从祯皱眉,十分不理解。
即鹿像是听不见他的话,小幅度摇头,额头开始冒冷汗,“你想折磨我对不对?你想让我害怕,好把我送回精神病院是吗?”
段从祯听得一头雾水,伸手扳住即鹿的肩膀,把人翻过来,蓦然看见男人空洞的眼神染上绯色,带着难以言喻的雾气,看过来的时候,脆弱勾人。
段从祯喉咙一紧。
“你就是这样打算的,就是这样的……你想弄死我,你想把我送回精神病院……你想让我觉得自己又疯了,对不对?你要报复我,用同样的手段……”
段从祯盯着他,手臂按住男人颤抖的双手,声音平静,“不是。”
“撒谎!”即鹿颤声怒吼,声音带上湿润的腔调,整个人瞬间惊恐起来,“你骗不了我,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段从祯,你不会如意的,真的,我看过医生了,他说我的病已经很稳定了……我已经开始减少用药了,我在变好了……你没办法再、再送我回去的……我马上就要、变成正常人了……你不能……”
段从祯看着他,伸手捏住即鹿下颌,迫他张开嘴,眼疾手快塞了一粒药进去,强迫他咽下。
即鹿摇头,想吐出来,段从祯堵住他的嘴,逼着他仰头吞下去。
用力把人按住,段从祯听着他紊乱的呼吸和没有逻辑的话语,将人箍在怀中,稳定他躁动的情绪。
突如其来的发病毫无征兆,持续了将近三分钟,才又听见男人的呼吸慢慢恢复正常,僵硬的身躯也逐渐软下,额角湿润,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
段从祯垂眸,眸光暗淡不测,没有任何情绪,掌心轻抚过男人瘦削的脊背,侧头吻他眼尾。
即鹿低着头,额头满是冷汗,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没从濒死感中缓过神来。
“斑比。”段从祯温声喊他,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要我提醒你吗?精神疾病是无法治愈的。”
即鹿突然笑了,只是一声,再没有别的话。
段从祯抱着他,细碎的吻落在眉眼,鼻尖,绯红而滚烫的唇上。他贴在即鹿耳边低声道,“你永远不可能成为正常人。”
怀里的身体没有动静,死了一般,只有心跳声和微弱的呼吸声表示他还活着。
“但有个好消息,斑比,我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段从祯轻笑着,声音低沉温和,染着笑起来的气音,一字一顿,“所以我们都别想好过。”
他不是正常人,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赶过来,买了十束花,找上欺负过斑比的秃子,把带刺的玫瑰花全塞进那秃子男的嘴里。
段从祯最喜欢看人受折磨。
他看邻居的宠物失足掉进湖中被淹死;他听那个工作认真的实验员因丧子而恸哭。
他欣赏痛苦和死亡,欣赏别人痛哭流涕的样子,他理解不了痛楚,也无法感同身受。
段从祯觉得自己疯了。
看着面前突发疾病,面色病态绯红的男人,他不想去掐他的颈,也不想看他惊慌失措的面色,段从祯只想把他抱在怀里,听他在自己耳边惊魂甫定地呜咽喘息。
他不是个正常人,也不屑于做正常人。
他跟即鹿都是病人。
即鹿咽着口水,被他抱着,身躯发烫。他抬手,用力勾住段从祯的脖颈,把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拉近,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喉间呜咽。
“段哥,你弄死我吧。”他说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到时候你再去害谁,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段从祯听着他的哀求,耳侧都是男人滚烫湿润的一呼一吸。
即鹿从他身边逃走以来,再没有这样主动的亲昵,而现在他紧紧抱着自己,好像要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似的,不是求欢,不是索吻,不是一遍遍地向他表达入骨的爱意,而是希望他亲手了结了自己。
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兴奋。
唇角勾起,段从祯眼中闪过一抹疯狂的兴味,带着光亮,呼吸也因为短暂的兴奋而急促起来。
“不,斑比,不可能的。”
他不住地吻他,咬着男人干燥的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眷恋地松开,喉间已然带上喘息。
段从祯舔去他唇角的血,与他额头相抵,望着即鹿颤抖的唇,眼底都是淡然笑意。
“我们要一起死。”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