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即鹿倒吸凉气,随手扯了纱布,把手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麻烦给我包一束满天星。”
门外传来客人的声音。
从地上站起来,即鹿应了一声,转了转手臂,忽略了皮肤上火辣辣的疼,擦了擦额角冷汗,连忙走出去招呼客人。
“满天星是吗?”即鹿再次确认,动作利落地给他打包。
伤口处理得仓促,纱布没有包多厚,不一会儿血就浸出来了。
即鹿看了一眼往外渗血的伤口,不动声色地抿唇。
早上的时候接了一个花礼盒的单子,他没办法离开花店,包好了就把东西交给了外卖员,结果中午还没到,就有人找上来闹事,说他女朋友对百合过敏,非要追责。
即鹿觉得无语,花还不是他自己挑的,过敏跟花店有什么关系。
即鹿还是退了一步,说换一束花,谁知那男人不肯罢休,非要花店出医药费。
即鹿礼貌笑着,但是态度依然坚决。
花店不是他的,是韩朔的,这种无理的行为绝对不能纵容。
话没说完,男人一把扯过他手里的花,当头摔到他脸上,即鹿躲闪不及,只能抬手挡了一下,锋利的包装纸划开皮肤,比刀还利,伤口火辣辣的疼。
随便包扎了一下,就又要去招呼客人。
忙了大半天,才有空闲下来处理自己的伤。
从后堂拿了医药箱,即鹿侧头,咬着衬衫的袖子,皱着眉,捏着棉签给自己消毒。
店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即鹿一愣,没有犹豫,单手拿起听筒。
“您好城西花店,请问有什么需要?”
电话那头却没有声音,只有丝丝拉拉的电流声。
即鹿稍怔,停顿片刻,一边别扭着姿势放下刚刚撸起来的袖子,一边把电话换了个手拿,“您好?”
对面终于有了一点回应。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声音听上去慵懒而低沉,像是刚睡醒。
“受欺负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即鹿下意识睁大眼,低头看了一眼座机电话,淡色薄唇翕动几番,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听见回应,段从祯也不生气,半躺着窝在沙发里,敛眸,目光深邃地欣赏着屏幕里男人骤变的神色,唇角染上笑意。
“斑比,把袖子卷起来,”段从祯垂眼看着屏幕,扫了两眼他的医药箱,继续说,“用箱子里第二排第一瓶药给伤口消毒,然后涂棕色瓶子的那个,再绑纱布。”
听他这么说,即鹿吓了一跳,脸色也僵了些许,怔愣半晌,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店面角落里的摄像头。
男人一抬头,视线正跟他对上。
段从祯笑了一下,语气漫不经心,“早啊。”
猜测得到了证实,即鹿垂下脑袋,抿了抿唇,脸色变了几番,胸口微微起伏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沉默着卷了袖子,按照他说的一一做了。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有听筒处传来的呼吸声让段从祯知道他没挂电话。
看他弄完,段从祯才又开口,“他为什么欺负你?”
闻言,即鹿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他觉得我做错了事。”
“那你做错了吗?”段从祯问。
“重要吗?”即鹿轻声反问,声音淡淡的,“想找茬的人,总能找到理由,不是这个理由就是另外的理由。”
言下之意,即便他什么都没做错,有些疯子还是会找他不痛快。与其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如就这样算了,企图理解疯子的脑回路才是最不明智的。
段从祯沉默了一下,而后点头,“也是。”
“嗯。”即鹿垂眼。
两个人都没说话了,听筒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电流声。
“他买了什么花?”段从祯突然问。
即鹿不解,却还是按照他的意思答了,“百合。但他没要。”
“为什么?”段从祯问。
“女朋友过敏。”
“哦。”段从祯了然,“你给他换了什么花?”
“玫瑰。”
“他拿玫瑰砸你,对吧?”
“……”即鹿没说话,呼吸重了几分。
“对不对?”段从祯重复他的问题。
即鹿抿唇,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段从祯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抹兴味,“行。”
即鹿听他这个语气,一时有些心慌,张了张嘴,“……你要干什么?”
“你问我吗?”段从祯反问,轻笑一声,“你确定要听?”
即鹿:“……”
他没说话了。
“行了,不早了,我还有事。”段从祯声音沉了几分,带上难得的耐心温和,“伤口不要碰水,过两天就好了。”
即鹿微怔,而后还是顺从地点头,没有任何疑问,“嗯。”
“明天见。”段从祯说。
“嗯。”即鹿仍然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他说的明天见估计是在监控里见,即鹿没有多想,他也猜不到段从祯那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应下来就对了,至少不会惹到他。
·
今天生意不错,太阳还没落山,花圃送来的花就卖完了,还剩几朵打包的时候掉下来的,零零散散,即鹿收拾了一下,拿小礼盒包好,打算送给童童做礼物。
在店门口挂上售罄的牌子,关了软件的接收订单,即鹿刚要拉下卷帘门,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鹿哥。”
拉门的动作一滞,即鹿回过头,看见光弱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韩朔?”即鹿微怔,而后猛然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你……”
面前的人还是穿着离开那天的衣服,看上去熬了不少夜,脸上是勉强的笑容,一双眼睛蒙了雾一样,看不见往日的微光。
“鹿哥。”韩朔又喊他,咧了咧嘴,“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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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海边的烧烤摊,从这里望去,还能看见挂在路边连绵的小灯,看上去格外热闹。
即鹿坐在小板凳上,捏着一罐啤酒,望着面前的人,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朔开了口,偏头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纱布,“鹿哥,你受伤了?”
“不小心摔了。”即鹿胡乱敷衍过去,看了他许久,还是开口,“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韩朔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脸色变了变,迟疑地张嘴,“……一点小事。”
“很棘手吗?”即鹿看着他,微微皱眉。
他不知道韩朔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一定不是小事,否则不会耽误这么久。
“嗯。”韩朔点点头,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口中含糊着,“来了一些警察,家里人都很紧张。”
“没事吧?”即鹿问。
“没。”韩朔摇摇头,脸色有些淡。
即鹿看他三缄其口,心里更是堵得慌,“你要是需要……”
“鹿哥。”韩朔突然放下筷子,头几乎低到桌面上,声音也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冷啊。”
“冷吗……你怎么了?”
即鹿看他脸色不对,愣了愣,忙伸手去扶他,掌心触到一片滚烫温度。
心下一惊,即鹿从椅子上站起来,忙不迭把人扶住,“你怎、你身上好烫。”
“鹿哥,回去吧。”韩朔含糊不清地喊他,胡乱拽住他的衣服,“我想睡觉。”
“坚持一下。”即鹿搀着他,艰难往路边挪。
半搂半抱着浑身难受的人,即鹿把他塞进出租车,自己也坐进去,报了花店的地址。
车子绝尘而去,消失在繁荣的夜市中。
“你在看什么?”
李捷咬着汽水的吸管,撑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偏头望着驾驶座的男人,微微挑眉。
段从祯望着那辆出租车消失在转角处,才回过头,“嗯?”了一声,瞥了一眼李捷玩味的表情,云淡风轻地喝了口波子汽水,没说话。
李捷盯着他,唇角勾起,略显轻蔑地戏谑,“嫉妒了?”
“嫉妒什么?”段从祯淡淡问。
“要我说?”李捷笑了出来,“你要否认吗?”
段从祯望着他,思索半晌,微微眯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捷抬手指了一下出租车离开的地方,“他们。”
“他们怎么了?”
“操,你得了吧段从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段从祯垂了眼,望着汽车操纵杆,片刻,才“哦”了一声,“你说我在嫉妒他们吗?”
“不是吗?”李捷挑眉,扬了声音,“你口口声声说你的斑比从今往后再也不敢爱上任何人,现实还是没有如你的意。”
段从祯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你的斑比没有你能过得更好,他再也不会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你以为你能操纵他的人生,但实际上你给他带来的影响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李捷。”段从祯开口打断他,屈肘支颐,淡笑地望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来没有体会过嫉妒是什么感觉?”
李捷顿了一下,嗤笑,“你体会过?对谁?你嫉妒过谁?”
段从祯喝完瓶子里的汽水,把空瓶扔掉,理了理袖口,云淡风轻,“你。”
闻言,李捷有些意外。
“你应该还记得大学时候,教我们解剖学的老师。”段从祯淡淡地说,“他在第二学期带来的助教,那个上课总是喜欢夸奖你的年轻男人。”
李捷想了一会儿,迟疑道,“我记得。”
段从祯继续说,“我很奇怪,为什么他更喜欢你,却从来都不用那种欣赏的目光看我,这个问题我想了一整个学期。”
李捷稍怔,瞠目结舌,“你……那时候嫉妒我吗?”
“当然。”段从祯耸肩,抽了根烟塞进唇间,“所以我把他约出来,问他为什么。”
“他怎么说?”
“他说,是老师不对,老师不该厚此薄彼,以后老师会多关注你的。”段从祯说着,脸上没有表情。
“……”李捷沉默了片刻,“那你呢?”
“我?”段从祯悠然反问,慢慢眨眼,“既然他说他做错了,那就要负责任啊。”
李捷盯着他,揣测着他话里的含义,喉结滚动着,突然想起什么,霎时睁大眼睛。
“他……我记得他从那之后就没有来过学校,说是从楼梯上摔下去受伤了,不会……跟你有关吧?”
段从祯听着他震惊又急切的质问,懒洋洋地敛眸,拧了车钥匙,瞥他一眼,“我以为你早知道了。”
“段从祯你他妈……”
“所以别揣测我的心思,”段从祯看他,微微摇头,“我体会过嫉妒的滋味,非常深刻,非常令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