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即鹿不明白他那句“等了你七年”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力气再去思考。
若是他第一次在酒吧遇见段从祯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即鹿一定会高兴得能为他去死,可那时,段从祯自始至终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忘了”。
现在他听见了,即鹿却再也没有那种满怀期待的感觉,只有无边无际的不真实感,和随时都要坠落的梦醒感。
段从祯似乎再也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在他身边,即鹿只觉得不安、惶恐、摇摇欲坠。
接连几天连绵阴雨,终于等到放晴,即鹿早早下班,从酒吧出来,站在路边打了个电话。
李捷看样子刚到家,声音散漫,带着疲惫,“谁?”
即鹿望着从下水道口爬进去的老鼠,眼眸低垂,低低道了一声,“即鹿。”
电话对面显然愣了一瞬,李捷戏谑啧声,“找段哥啊?我已经下班了,不在医院。”
“我找你。”即鹿说。
李捷笑出了声,“你想我死是吧?上次我喊你斑比,段哥就已经给我提上待杀名单了,你还给我打电话。宝贝儿,不带这么害我的。”
即鹿沉默片刻,不打算跟他贫嘴,“把那个实验员的联系方式发给我。”
“谁?”李捷漫不经心地反问,而后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谁,“你要他联系方式干什么?”
“有用。”即鹿惜字如金,声音平静而低沉。
“我不能给你啊。”李捷说。
“为什么?”
“你不怕段哥弄死你,我可是怕得要死的。”李捷笑,“私底下给你其他男人的联系方式,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啊。”
“别开玩笑了。”即鹿皱了皱眉,“赶快发给我。”
“啧。”李捷半恼半开玩笑,“你就不会嘴甜一点,说两句求求哥哥之类的话?”
即鹿面色冷静,冷笑了一下,“通话我在录音。”
被这么一威胁,李捷收了玩笑模样,暗骂一句脏话,“你跟段从祯真他妈天造地设的一对贱人。”
“谢谢。”即鹿说。
李捷没再说下去,在通讯录找到实验员的电话,给他发过来。
“谢谢。”即鹿说,“挂了。”
“我劝你还是别去。”李捷开口,“段哥一直挺不喜欢他的,你再跟他亲近,可能连你也要受牵连。”
已经受牵连了。即鹿心里默默想,嘴上还是敷衍地应了,“嗯。”
“你根本不会听我的,对吧?”李捷问。
“嗯。”即鹿说。
“……你他妈。”
“挂了。”
即鹿说完,利落地挂了电话,朝医院走。
路上给实验员打了个电话,表明来意,说自己想去探望一下他和他的妻子。
起先对方很是受宠若惊,连连拒绝,即鹿一再坚持,他才报了病房号。
那件事之后,即鹿对他就心怀愧疚,即便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去探望一下,也总归好过段从祯的无情。
即鹿也是有点私心的,他知道柯林药企的实验正在向好,这个时候如果起内讧或者生二心,对研究绝对没有好处。
他希望自己示好的行为能为段从祯争取到一点理解,让那个实验员稍微原谅一些段从祯的刻薄和幼稚。
进了水果店,让店员推荐了送病人的果篮,即鹿面无表情地付钱,拎着果篮往外走。
虽然天气放晴,街道上仍然弥漫着灰尘,看上去雾蒙蒙的,很是压抑。
即鹿低垂着眼,心无旁骛地走路,尽量避开一切视线接触,把自己融进熙攘人群,没人能注意到他。
进了医院大厅,即鹿闻到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攥紧拳。
在电梯口站了一会儿,电梯门打开,里面没人,空空荡荡的,狭小逼仄的空间隐隐有一种压抑的窒息感。
闭了闭眼,即鹿咬牙,转身往消防通道走。
住院部的楼层很高,偏偏实验员给的房间号是在12楼。
一层层走上去,不停地绕圈,即鹿有些头晕了,接连几天的梦魇和脱力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扶着楼梯扶手,即鹿压下胸腔窜动的心跳,拎着果篮慢慢往上走。
走到11层,头顶隐隐传来交谈声。
没有过多在意,即鹿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上,不经意抬头,看见消防通道门口站着两个人。
腿是软的,用不上力,爬了十二层,即鹿有些气喘,眼前朦胧,等缓过那一阵眩晕劲儿,他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声“段哥”。
猛地一愣,即鹿抬头,猝不及防撞上男人冰冷的目光。
段从祯闲散地倚在消防门的门边,散漫地盯着他,目光冷淡,深邃而危险。
手指一松,手里果篮掉到地上,砸出哐啷声响,即鹿心脏都停跳一瞬,惊愕慌张地望着男人的眼睛。
目光向下,他看见段从祯手里牵了一条狗。
一只金毛幼犬,娇憨可爱,正在吐舌头,好奇地打量着即鹿苍白的面庞。
实验员面色僵硬地站在一边,看样子很是为难,看着段从祯脚边的狗,低声拒绝,“不用的,段哥,我跟明美都不会养狗,不用花这个钱……”
即鹿瞳孔一颤,愣愣地杵在原地,好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脸颊都在发热。
他想起来那天段从祯说的话。
似乎是应证他不好的预感,段从祯微微抬了下颌,把手里的牵引绳甩给实验员,傲慢又带着快意地瞥了即鹿一眼,抬手指着他。
“是斑比要买来送给你的,”段从祯说着,淡淡笑了,“他说,你的孩子跟狗没有区别。”
·
即鹿躺在车后座,用力把自己缩起来。
身上是冰冷的,带着颤栗和恐惧,仿佛泡在冰水里,牙齿在打颤,喉间满是酸涩的血腥味。
车门被打开,即鹿吓得一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下车,拎着塞进副驾驶里。
眼前笼下一片黑暗,恍神间,被猛地按到椅背上,段从祯掐着他的领子,逼迫他抬头。
屈膝撑着坐垫,段从祯俯身压着他,在他耳边低笑,“怎么不坐这里?这里是你的专属座位。”
即鹿腹背受敌,呼吸不畅,惊愕地望着他,咬着牙不说话。
“宝贝儿,这个眼神可不太好。”段从祯挑眉,突然抽出一把刀,直直地插向他的眼珠子。
“啊——!!”
即鹿眼前白光一晃,脑子里的弦“铿”地断了,失声尖叫,下意识闭上眼。
刀尖悬在他眼皮上方,微微摇晃,段从祯垂眼看着他,唇角勾起,望着男人颤抖不已的睫毛,失了血色的唇,片刻,才将锋利的匕首收起,俯身在他唇上一吻。
“吓你的。”段从祯轻声说,而后大笑着把他放开。
即鹿满身冷汗,脱力地靠着,额前发丝都湿漉漉的,看上去格外可怜。
“你为什么要这样……”即鹿抬臂遮住眼睛,声音带着哭腔。
“哪样?”段从祯装傻,坐到驾驶座,系安全带,“哭什么?我又惹到你了?”
即鹿匆忙抹去眼泪,粗糙的衣袖擦在脸上有些不舒服,他声音颤抖,“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过分?你指什么?”段从祯一脸茫然,面对这种指控有些不解,“指我刚逗你玩,还是指我给他送了一条金毛?”
车子极速行驶在空荡荡的环岛公路上,几乎超速,速度带来的失重感让即鹿有些想吐,靠在椅背上,用力缩在一起,企图把自己藏起来。
“停车……”
“嗯?”段从祯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停车,好难受……我想吐。”即鹿竭力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抓了抓车门。
“不。”段从祯直言拒绝,笑着看了他一眼,“想吐就吐吧。”
即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眼中染上羞辱,攀着车门的手也因用力而泛白,几乎将把手扯断。
“怎么了?在车上不方便?难堪?”段从祯轻笑,清闲地掌着方向盘,语调里只有调侃戏谑,“在这儿干过你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害羞,怎么现在倒扭捏了?”
即鹿没说话,只沉默地咬牙,听着男人伤人又侮辱的话语。
“吐吧,现在就吐。”段从祯咄咄逼人,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要是不马上吐出来,那你就是装的。你知道我最讨厌矫情的人。”
“段哥……”
“快点啊!装什么装!”
“把门打开……”
“我偏不!”
“你……你太过分了!”即鹿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没有尊严!是不是真的很喜欢折磨我?”
段从祯脸色一变,意外地看着他,眼眸微眯,染着深不可测的怒意。
“这么讨厌我,你让我去死啊!你为什么非要这样!为什么要折磨我!”即鹿歇斯底里地哭喊,脸色苍白,眼眶通红,用拳头猛砸车门车窗,感觉不到疼似的,“放我下去!放我下去!”
段从祯不听他说话,甚至将油门踩到最底,汽车的引擎声霎时充斥整个车厢。
“让我下去!”即鹿疯了一般嘶吼,伸手去抓段从祯的手臂,可男人巍然不动,铁青着脸色,任由即鹿在他手上脸上抓出道道血痕。
“真是疯了。”段从祯冷笑,紧紧握着方向盘,没有停车的意思。
即鹿不顾一切地挣扎,拳头砸在前操作台上,车窗上,段从祯的脸上。
颧骨挨了一拳,脑袋向一旁偏去,段从祯眸色一凛,舔了舔唇角的伤口,突然诡异地笑了。
“段从祯你混蛋!”即鹿抓着他的领子撕扯,脸上汗水泪水晕着血迹,格外疯狂扭曲,“你杀了我!段从祯你杀了我!”
“想得美。”男人声音仍然平静,就好像跟他聊天。
下了匝道,前面有交警在查酒驾,段从祯勾起唇角,脸上露出疯狂的笑容。
“你干什么?”即鹿望着他在交警面前刹车,突然慌了,“你干什么!?”
“等着吧,斑比。”段从祯说,“这是你不乖的下场。”
猛地刹车,段从祯不顾男人的哭喊拖拽,打开车门下去,朝交警走。
注意到这边的异常,交警也警觉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警察先生。”段从祯垂着眼,脸上还有伤,声音沙哑,回头指了一下自己的车子,“我爱人发病了,能帮我联系精神病院吗?”
看他脸上手上都是伤,交警也有些犹豫,隔窗望着车厢里几近疯狂的男人,半信半疑,“怎么回事?”
“他有精神病史,还有暴力倾向。”段从祯面色难堪,憔悴无比,“我不知道他会突然发病,刚刚他发疯一直打我,我怕继续开车会有危险。”
看着面前衣冠楚楚的男人,又看看在车厢里发疯的人,交警自然是信了段从祯的话。
打电话给医院,交警看着段从祯满脸是伤,眼中不自觉露出同情,关切地问,“需要帮助吗?”
“嗯。”段从祯勉强笑了,感激地望着他,“谢谢,麻烦了。”
而后转头,段从祯望向坐在副驾的男人,眸色霎时一变,带上扭曲和得意的笑。
冰冷的,算计的,冷静得可怕。
即鹿慌神,死死盯着他,看着他嘴唇翕动,而后骤然崩溃,发疯似的踢打车子,隔着车嘶喊恸哭。
他看见段从祯用口型,笑着说,
“斑比,精神病院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