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为了拒绝我不惜毁容?
狐狸尾巴被一把折断。
还没开始的棋局被直接掀翻。
李一恺在慢悠悠底线拉球,却被对手一记暴扣。
他发现自己败得好彻底,输得却心甘情愿。
“嗯”,李一恺低头擦了下鼻子,泄气般地笑:“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苑之明呆呆看着他,说了一个“我”,就再也没有讲出下半句。
巨大的喜悦像是吹起的气泡,在下午温和的阳光下,流淌着半透明的粉紫色。它忽地膨胀,从李一恺脚底撑开巨大的梦幻国度,朝着苑之明飘然而至,他的心脏和身体都想要被包裹进去,随着起飞。
“你什么?”李一恺笑着咄咄逼人,随即又有点疑惑地问:“你在看什么?我头顶有测谎仪吗?”
苑之明眼神落在李一恺头顶上方,他不能告诉他,自己看到那朵巨大的粉色气泡之上,一片乌云如影随形。
恐惧、忧虑的暴雨掉落,瞬间戳破气泡,冷水浇了满头。
苑之明便瞬间醒了,跑了。
李一恺人生第一次告白,被人甩在了楼下。
他怔了一会儿,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胜者背影,笑着骂了句“真没礼貌”。
睡眠灯的包裹盒子还在车顶,李一恺拿下来翻了一下,找到那张多事的贺卡,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人算不如天算,李一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早知道如此,出门前应该再仔细抓抓头发的。
门外轻轻敲了两声,接着响起离开的脚步。
苑之明不懂为什么做贼心虚的会是自己,他等了好久才敢去开了门——楼道空荡荡,传单哗啦啦被风吹响,低头发现墙角躺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包裹盒子,被李一恺重新贴了一道胶带,不走心地像是自欺欺人,以为打扮一番便能重新进家门一般。
但巧在苑之明也是掩耳盗铃高手,他伸手,窸窸窣窣地把盒子从门缝拖回家里。
打开发现里面少了一张贺卡,多了一个红木盒子。
红木盒子外面贴着几张便签纸,第一张写:“睡眠灯只能用论坛注册账户订购,所以借用了祁究的账号,才会有那张贺卡。”
第二张说:“另一盏灯在我家里,沾你的光,也能好睡。”
第三张是:“生日礼物是新年去静安寺求的,许愿你和家人都平安健康,这个是真的独一无二。”
第四张写着「苑之明专属」,还画了一个头发卷卷眼睛大大的小人,苑之明觉得好幼稚,高中给他写情书叠星星的女孩都比李一恺成熟。
嫌弃地揭开盒子,黄绸子布料上,躺着一支细细的手绳,没有金玉装饰,只是一条红线缠绕编织。 苑之明碰了碰它,柔软的线朴素又繁复。
“好土,迷信”,他拿起来又放回去,合上盖子,把盒子连同几张便签纸,一起囫囵塞回了原位,甚至摁着胶带纸试图把它们重新粘好。
苑之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他直接坐在地板上,后背是没心情打开的行李箱,面前是摊着画纸的未完成作品,可是他全都不想去管。
冬日白天很短,蓝色的夜覆盖住夕阳,月亮睁开眼睛。
李一恺没有再发来扰人的消息,字条里只字不提恋爱与否,可是这种贴心换不来苑之明的平静,他胡乱的抓着头发,想不通,理不顺。
他曾经以为的、经历过的都很简单——感谢别人的爱意,然后果断温柔地拒绝,把美好的情感封存起来放回原处。
唯有面对李一恺的时候,自己卑鄙又丑陋,早就该知道对方的心意,却一次次假装看不见。
他不应该嫉妒,没资格嫉妒,却在这几天被情绪蒙蔽,不计后果地横冲直撞,得到回应后又不敢坦然去面对。
可是他要怎么面对?
苑之明的出生就是一场赌局——他体内某一对染色体中,来自父亲的那一条是个薛定谔的炸弹,它也许是完好的,也许是带着诅咒的,这个诅咒在某一天会生效,然后他的肾脏会长出丑陋可怕的囊肿,不可逆地侵染整个身体。
他见过儿子离开患病的父亲,见过丈夫离开有遗传风险的妻子,听过女儿质问父母为什么要生出自己……
他不想让别人加入这种赌局,这个“别人”具象成李一恺——苑之明连想都不敢想,李一恺不是随随便便谈个恋爱的人,他想有个完整的温暖的家,他那么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被自己拖累……
可是……包裹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小小的一排几个字母,Kevin Li 的名字从所有油墨里跳出。
可是他是李一恺。
苑之明崩溃地翻来覆去,无论怎么选,都觉得自己好自私。
*
阳光照在宽敞的街道,井然有序的人流从大厦门口涌入电梯。
李一恺进去的时候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的人差点没有认出来。
“笑吧”,苑之明说。
“这是怎么了?”李一恺肩膀微微抖,等电梯里只剩下两个人,他好不要脸:“为了拒绝我不惜毁容?”
苑之明的头发又硬又卷,长一些的时候能够垂下,倒还顺眼。
现在,却每一根每一缕,都正要朝着四面八方逃窜一般,短短地毫无规律地支棱着——这个手笔一看就是出自大画家自己,用的还是那把裁纸的钝剪刀。
苑之明没说话,李一恺心情好得不得了,又问:“昨晚睡得好吗?”
“不好”,苑之明脱口而出,说完又后悔,果然看见李一恺更加促狭的眼神。
电梯停在中间楼层,上来的两个女孩是缪加其他部门的员工,看见李一恺的时候两人都眼睛一亮,撩头发打招呼微微脸红三部曲。李一恺很快收回笑容,又是一副惜字如金的人模人样。
苑之明无语,看着那两个女孩的发顶,觉得很想让她们看看 Kevin 总幼稚又矫情的鬼样子。
“今天下午宏达的项目组过来开会,你要不要喝咖啡?”李一恺迈开腿走出电梯时问。
苑之明瞪大眼睛:“我也要去?可是我一周都没来。”
“所以让你打起精神”,李一恺手机递过来,“自己点,密码是六个一。”
苑之明接过去:“我要做什么呢?”
李一恺看了他一眼,眼睛里哪有半点追求者的含情脉脉。
苑之明泄了气,也松了一口气。工作还是工作,他也乖乖道:“我去问秦老师。”
桌面上摆满了零食,苑之明坐下的时候像是游子归家。同事们只知道他家里有事,除了李一恺和秦肖恩没人知道详情,但是所有人都来关心问候,顺便对他的新发型表示唏嘘。
苑之明笑呵呵地道谢,身后听见李一恺让孙珊珊整理文件,秦老师又在慢悠悠约会议室叫他去聊进度,一切好像一点都没有变,除了苑之明的头发。
“但是小苑你做好心理准备,上周客户发来的修改意见很难搞,涂鸦墙可能要大改”,秦肖恩说。
“可是提案不都已经过了吗?”苑之明问。
秦肖恩叹气笑:“提案只是提案啊。”
苑之明懂了,除了“世外桃源”这个概念,其他所有都要从头开始,并且是按照客户心意的从头开始。
他认命地开始逐字看修改意见,可是那些字单个认识,联系起来却不懂到底想干嘛。
“什么叫没有参与感?”苑之明挨个问,“涂鸦怎么参与?像我们给李一恺画的礼物那样算吗?”
“算吧,但一般这种的意思是想做几个游戏装置。”秦肖恩说。
苑之明还没有时间细想如何修改,只是觉得很奇怪,那为什么不直接地说出来?
“没事,慢慢你就习惯了”,秦肖恩道,“下午也不用紧张,应该不需要你说什么,听着就好了。”
苑之明也很认同,这种大会议自己只要不犯困打盹就够了,有事的话也有李一恺。
然而漫长枯燥的会议后半,客户还真的点名问了涂鸦的绘画者是谁。
苑之明听见李一恺问:“涂鸦有什么问题吗?”
蒋总不会参与这种会议,来的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位叫吴主任的女士,她不苟言笑道:“是哪位?”
苑之明在会议桌的尽头,站起来答:“是我,我叫苑之明。”
吴主任看了看他,点点头,似乎只是想认识一下,确认一下样貌,就再也没问过涂鸦的问题。
苑之明感到莫名其妙,他远远偷看李一恺,对方脸上毫无变化,但是手指的动作暴露了焦虑。
难道这样问是什么潜台词?潜规则我?苑之明的想象力不受控制地飞出来,很快把自己从会议中抽走。
也说不定我们都是外星人,我的桃花涂鸦暴露了,然后吴主任——她长得就很像是外星人,特意来认领我,然后把我带回桃花星球……
“不行”,李一恺的声音响起。
当然不行,我还不想离开地球。苑之明想。
李一恺拒绝得有理有据:“整个创意的提出人是苑之明,涂鸦风格我们可以更改,但是不能换人,他是很专业的画师,我们可以沟通。”
苑之明这才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注意到四周眼神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吴主任也透过眼镜在看他,她皱了皱眉:“专业是专业,但是小苑老师看起来太年轻了,他的画,应该不管怎么改,都不太符合我们企业的风格。”
“不行”,李一恺又说了一次,笑着道:“没有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