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落日烟华,淡淡蒙蒙的暮色笼罩下,灵华镇与往日一样,迎来又一个安谧的黄昏,然而这份宁静很快便被错落渐近的马蹄声敲碎。
两骑打着响鼻疲态毕露,停在小镇最大的一家客栈门前。
「三位客官,住店呐!」
迎客的青年伙计热络地迎上前,看到一个相貌丑陋的瘦小少女独乘一骑,另一匹马上反而挤着两个大男人,还一个赛一个俊美动人,尤其是执缰的男子,漂亮得出奇,三人身上的衣服却又脏又破,像是逃难来的。他张大了嘴竟忘了说话,被男子冷眼一瞥,他才激
灵灵打个寒颤,不敢阻拦,结结巴巴地赔笑道:「两位爷,这位姑娘,里面请!」
申无梦下了马,将缰绳丢给那伙计,小心地扶苏未名翻下马鞍,搀着他慢慢行走。
两人所中的迷药早在数天前就已完全解开,苏未名脚上的伤口却更严重,整条右腿都开始变得麻木无知觉。申无梦自是心焦,日夜赶路,今天总算赶到人烟聚集之地。虽然身上的银两都遗落在白泉观,他也管不了许多,径自往客栈里走。
三人刚进客栈,掌柜的已皱了眉头,刚想开口赶人,一枚色泽莹润的翡翠玉麒麟被苏未名摆上了柜台。
「这块玉,够我们在你这里吃住上几天了吧?」
那掌柜也是见惯世面识货的,拿起玉麒麟略一端详,就知是难得的宝物,顿时满脸堆欢地弯下了腰。「够,够!三位想要住上一年半载都行。」
苏未名含笑道:「那倒不必,不过还有劳掌柜的替我们买几身替换衣服来。」
「一定一定。」掌柜的忙叫过个机灵的小伙计去跑腿,又殷勤地亲自带路,将三人领进客栈最大的一进清净小院里。
申无梦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住霸王店,等掌柜的走后,才低声问苏未名:「那玉麒麟不是和慕遮成一对的么,为什么要给那掌柜的?就算身无分文,我也有办法住下来。」
苏未名当然知道申无梦所谓的办法是什么,换做以往,他也不舍得将玉麒麟随便送人,但既然命不久矣,早把一切看淡,更不想申无梦为了几个铜板自降身份,去跟市井之徒较真,他笑叹着摇头道:「那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给就给了,没什么可惜的,总好过你
跟店家闹出麻烦。」
他言者无心,自己也没觉察到话中的关心意味,申无梦却听了出来,凝望苏未名,最终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小伙计很快就给三人送来了几身崭新衣物。申无梦梳洗干净后,来不及用饭,便去找掌柜,要他火速寻镇上最好的大夫来。
掌柜满口答应,不多时,就亲自领着个须眉皆白的老叟来到申苏二人的房内。
老叟卷高苏未名右腿裤脚,看清他右脚踝上那五个发黑溢血的小孔,连声称奇。「这是什么毒兽咬的还是抓的?我曾老汉可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伤口。」
申无梦也没指望这小镇上的大夫能看出什么门道,只追问那老叟有没有良药解毒。
老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看这位公子的腿脚肿得跟冬瓜似的,这黑气都快到膝盖了,哪还有救?要是赶紧把右腿给截了,或许还能抢回一条命。不然再过几天,毒气行到了心房,神仙也救不回了。」
白雁关心苏未名的伤势,也在房内候着,她跟着白无常长大,虽不曾正经学医,也粗通医理,心知这曾大夫说得不错,心中慌急,眼圈便隐隐发了红。
申无梦一听竟是这种馊主意,脸色顿沈。
苏未名怕他迁怒那老叟,忙叫掌柜的带曾大夫出去。见人走远了,他才故作轻松地笑道:「刚才那个多半是庸医,明天再找别的大夫看看罢。呵,先不说这些,我饿了。」
「苏公子,我这就去拿饭菜来。」白雁悄然抹了泪,强忍哽咽走出了小院。
申无梦根本没心情用饭,叹道:「我再去镇上打听一下还有没有好大夫。」
「申……」苏未名想叫男人别再浪费精神,申无梦衣袂轻飘,已然快步踏出厢房。他透过大开的房门,怔怔望着申无梦渐远的颀长背影,心头一片茫然。
「……苏公子?……」
耳畔传来白雁一声迟疑的呼唤,苏未名终于回了神,见白雁已掌起灯烛,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菜肴。
房门外明月悄升,在青石板上铺了层霜雪般薄薄的银光,干净又清寂。
他发了阵呆,转头对白雁笑了笑:「我想喝酒。」
白雁一直在痴痴看着他,闻言含泪点头道:「我去给苏公子拿。」
灵华镇并不大,申无梦向路人打听到几个大夫的住处,逐一找上门去。
那几个大夫听闻曾大夫先前已经给病人看过,也束手无策,个个摇头,不愿随申无梦回客栈。「曾大夫的医术在这镇上是出了名的好,既然他老人家都说治不了,旁人更帮不上忙,这位公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申无梦一圈走下去,处处碰壁,火气越来越大,但明白那几人说得也是实情,发作不得。眼看天色已晚,他只得黯然返回客栈。
踏进庭院的那瞬,他意外地看到苏未名正坐在院中的青石圆桌边自斟自饮。
天心月色脉脉如水,拂在苏未名头发衣裳上,宛如披上层柔和轻盈的汉白玉晕,越发衬得光晕中的人丰神俊雅。夜风起,苏未名的发丝和衣袂亦随之飘飞,仙风道骨,出尘离世。
他蓦然错觉苏未名下一刻便会消失在月晕里,一阵心悸,情不自禁踏上两步。
苏未名也看到了他,举杯含笑相邀:「回来了,就一起过来喝杯酒吧。」
申无梦缓步走近,见苏未名手边还摆着副碗筷,他心头莫名地一热,坐下低声道:「你是在等我?」
「不然还有谁?」苏未名已醉意醺然,笑吟吟地提壶替申无梦斟着酒。见申无梦嘴唇一动,他抢先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我的脚负了伤,不能喝酒?呵,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才不管那么多。」
也不待男人皱眉发话,他已举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又招呼申无梦道:「快吃啊,不然菜都凉了。」
面对苏未名难得的殷勤亲近,申无梦完全无力抵抗,与苏未名对月酌饮起来。
酒过三巡,苏未名更是醉眼惺忪,俊颜酡红,一手托了下巴,歪头望着申无梦,倏忽发笑。
「你看什么?……」申无梦竟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胸口深处,却仿佛有人拿了根最柔软的羽毛在来回撩拨──多年前,少年也跟今天的未名一样喝醉了酒,濡湿的唇,迷蒙的眼,叫他怎么也移不开目光……
恍惚间,他听到苏未名喃喃低笑,芳烈的酒气直往他心头钻……
「今后我也没有什么机会再看你了,就趁着现在,好好地多看你几眼罢。」
申无梦最后一线理智就在苏未名道不尽的淡淡怅惘里土崩瓦解,再也克制不住冲动,伸手抚上了苏未名的脸。
没有闪避,更没有发怒,苏未名只是凝眸望着他,似乎想将他的影子刻进眼瞳中。
默林中的少年,也曾睁着水汽氤氲的漂亮双眼,朝他凝望……申无梦闭起了眼帘,倾身,找到自己渴望已久的唇瓣,浅啄,深吻。
久违的气息,滚烫的热度,一直烧进他心底。只有自己才明了,每天对着最爱之人的容颜,却得极力压抑,是何等煎熬……
「……唔嗯……」全身,都被申无梦的体息包围着,苏未名抓住男人的肩膀,在唇舌缠绵间低喘。想推拒,又不舍。
男人衣领下露出的几道暗红鞭伤在他眼前晃动不已,逼得他心酸地合上双眼。
这样的疤痕,申无梦身上多不胜数。
从未曾想到过,这世上会有人肯舍命护着他,甘愿为他受辱。那一刻,孤寂失意多年的心已无可救药地沦陷,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承认。只因他深知,申无梦心中念念不忘的,根本不是他。然而即便如此,他此时仍贪恋着对方给予的一点温柔,什么也不去想,放任
自己深深沈溺……
「……幕遮……幕遮……」近在耳旁的两声呢喃,很轻,却像两道闷雷,震醒了苏未名。
浑身的热血刹那间冷却,他愣了一瞬,随即推开申无梦,苦笑。老天爷真是吝啬,连这片刻的温柔假象也不肯施舍给他,急着将一切撕碎。
「我不是幕遮。」他叹着气,提壶斟酒,一杯接一杯地痛饮。酒水入喉,苦涩辛辣。
申无梦也已从情欲中清醒,暗恨自己明知未名厌恶他的碰触,怎么就管不住内心的妄念去吻未名,更在迷乱中喊出幕遮的名字。明明自己很清楚拥吻的人是未名,偏又想到了默林里那旖旎一刻。
苏未名兀自喝个不停,眉宇间尽是无处藏匿的自嘲和酸楚。申无梦看在眼里,下意识地歉然伸出手,想摸下苏未名被风吹得凌乱的鬓发以示安慰。苏未名却扭头,避开了他的手。
心房,前所未有地微微抽痛起来,申无梦盯着自己落空的手,竟发了呆,见苏未名抱了酒壶站起身,拖着右腿缓慢往卧房走,他忙将苏未名拉回桌边坐下,低声道:「未名,先前是我糊涂了,你别生气。」
苏未名歪头打量着男人眼中的愧疚之色,忍不住笑。申无梦肯定是在懊悔自己刚才的一时冲动,觉得对不起幕遮了吧。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哈哈……」他喝光了壶里最后一口酒,指着自己的脸笑嘻嘻地道:「要气,也是气我自己这张脸,为什么要和幕遮长得一模一样,不然,你也不会认错人。」
他也就不会深陷进申无梦编织的温柔之中,明知永无结果,依然自甘堕落,难以自拔……
他大笑,月色照上他眼角,几点水光,冷冷地闪。
申无梦万分想替苏未名拭去眼角那抹泪光,却怕更惹苏未名反感,只得忍着没伸手,涩然道:「你还在恨我?我本以为,你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讨厌我了。」
「呵,我有说恨你吗?申无梦,你就是喜欢自作聪明,其实、其实是个大笨蛋!哈哈……」才会连他和弟弟也分不清楚,以致一错再错。
酒力彻底发作,苏未名摇着醉酒昏沈的脑袋,手撑石桌试图起身,才站起,腿脚发软便往前倒。幸亏申无梦眼捷手快,及时将他搀住。
原本还想继续追问的,但见苏未名已酩酊大醉,申无梦唯有轻叹,柔声道:「未名,我扶你回房休息去。」
苏未名猛摇头,「我自己、自己会走,不用你来扶。」伸手想推开申无梦,下一刻便不胜酒力倒在了男人怀里,嘴里犹自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别再、再靠近我……」
申无梦就怔怔地听着怀中人越来越轻的自言自语,直至苏未名发出轻微鼻息,他才搂着人缓慢坐回石凳上,缓慢摩挲起苏未名晕红的俊美面容。
指尖下的肌肤,温暖而真实,令他一直微酸胀痛的胸口一下子变得充盈,仿佛找回了心头那一片失落已久的缺失。
月如霜,墙角夏虫呢喃轻唱,光阴随着他和苏未名交错起伏的呼吸声一寸寸流淌。隐隐约约的不安和害怕,如同黑暗角落里悄然冒出的青苔,在他心中投落斑驳阴影。
他不该再放纵自己继续亲近苏未名,真的,不应该。
一次次的犹豫不决,一次次的怜惜不舍,只会让自己和苏家兄弟日后陷入更尴尬的境地。
该放手了……况且此刻在他怀中安静沈睡的人,也不愿与他接近,不是么?为何他却总是割舍不下苏未名?
「……嗯……」冷风起,苏未名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往申无梦胸前挪近了点,汲取起男人的体温。
申无梦用双手轻柔地环抱住苏未名。片刻后,确定苏未名已安然坠入梦乡,他终是抬头,冷淡地轻声命令道:「出来。」
一条纤瘦的影子轻手轻脚走近青石桌,是白雁,手里还提了条薄毯子,怯生生地道:「我见起风了,怕苏公子冻着,给他拿条毯子盖。」
「给我罢。」申无梦从白雁手里拿过薄毯,替苏未名披上。见月轮已升至天中,便抱了苏未名回房。
他为了就近照料行动不便的苏未名,特意挑了这间有两张床的卧房。将人放到床上后,正替苏未名脱着鞋子,白雁打了盆热水走进。
从白泉观一路行来,途中都是她在伺候苏未名梳洗。她把木盆放到床边,想跟以往一样帮苏未名洗脚,却被申无梦拦住。
「我会帮他洗,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
「啊?……」白雁一呆,不敢拂逆申无梦,便自行回房就寝。
帮苏未名脱掉了双脚鞋袜,申无梦绞了热手巾,敷上苏未名肿胀发黑的右腿。
脚上暖意融融,苏未名不觉醒了,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看清自己已回到了房内,申无梦正在替他敷脚,他酒意顿时消了七八分,挣扎着坐起,道:「不劳你帮忙,我自己来就行。」
申无梦喟叹着,按住苏未名伸过来抢手巾的手。「我只是想帮你洗脚,没别的意思,你不用避着我。就让我照顾你几天罢。」
最后一句,让苏未名整个人都为之一僵,神色彻底黯淡下去──没错,他已活不长久,即便想要男人多照顾他几天,也未必能如愿。
他不再拒绝,沉默着,任由申无梦慢慢为他清洗双脚。
申无梦替他擦干净脚上水珠,捧着苏未名的右脚出了一会神,最终盯住苏未名双眼,缓缓道:「如果脚上的毒伤真的治不了,就只能照那曾大夫说的做,把右腿从膝盖以下都截了。」
苏未名开始还以为自己酒劲未过,听错了。待见申无梦表情严肃,才意识到男人不是在说笑。他呆了呆,苦笑着刚要开口,申无梦已抢在他先艰涩地道:「未名,我知道你肯定不乐意,可总强过毒发身亡。」
他端详着苏未名越发苦涩的笑容,正色道:「今后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一辈子?……苏未名缄默良久,见申无梦仍抱着他的脚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还在等他回答,他悠悠地道:「那幕遮呢?你肯放过他了?」
申无梦就料到苏未名会这么问,摇头道:「我和幕遮,一起来照顾你……」
「呵!」苏未名突兀发笑,唇角讥笑淡淡。
申无梦闭起了嘴,霎时间竟有一丝慌乱袭上心头。苏未名那种笑容,让他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已被窥破。
他舍不得放开的,何止幕遮一人?
记不起是从何时何刻开始,眼前人已然闯入他的心,一点一滴,侵蚀着原本只属于幕遮的地方,在他心上缓慢镌刻上自己的影子。
迷惘、彷徨,也试过故作冷漠,刻意疏远,试图斩断这不该有的妄念,结果反而步步深陷,无法自拔。
放不下幕遮,那是他心底系了多年的相思扣,却更不舍得未名离他而去。他唾弃着自己的优柔寡断,可又自私地不想失去任何一人。
「未名……」他小心斟酌着字眼,话音难得地有一丝颤栗。「你讨厌我碰你,我都懂。我真的只是想同幕遮照料你而已,绝不会再来唐突你。你就当是让我补过──」
「申无梦!」
一股说不清的怨怒猛地直冲苏未名胸臆。申无梦对幕遮的情意,他知道得比谁都清楚,用得着申无梦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提醒他么?然而触及申无梦错愕的目光,苏未名的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最终仅是笑了笑,费力地将右脚从申无梦手中抽出,搁到柔软
的床褥上,惬意地叹了口气。
「你千里迢迢赶去白泉观救我,已经不再欠我什么了,我也不需要你再补过。再说我可不想后半辈子只能独脚跳着走路,被人指指点点地当笑话看。呵呵,况且就算截掉右脚,也未必能阻止毒血蔓延,说不定仍是死路一条呢?到时我少了一条腿,投胎路上也抢不
过别人,岂不更倒霉?」
「未名,你……」
申无梦还想劝说,苏未名却侧过身,用脊背对着他,还懒洋洋地打起呵欠,明白地告诉申无梦他不想再继续这话题。
远处隐约传来打更声,申无梦心头万念起伏,毫无睡意。
听到苏未名不久鼻息沉沉地睡熟,他弹指灭了烛火,悄然走到庭院中,拿起了青石桌上他那杯尚未喝完的酒。想着苏未名之前招呼他同饮时的笑脸,不禁黯然神伤,怅惘丛生。
晨光染红了天际缓慢流动的云霞,亦将丝缕曙色投上碧纱窗。
白雁站在苏未名身后,替他梳着头发,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苏公子,你昨晚和申教主是不是……闹别扭了?」
「嗯?」
「我来的时候,看见申教主他一个人坐在石桌边发呆,衣服上都有露水,看样子像是坐了很久呢!」她当时还唤了申无梦一声,男人却似神游海外,根本不理睬她,连目光也不曾朝她稍瞥。
苏未名哦了声,难怪他一早醒来,发现另一张床上被褥齐整,不像有人睡过。原来申无梦竟在庭院中独坐到天明。他淡然笑:「申教主不就是那样的怪脾气!喜欢一个人独处。你别胡思乱想,我跟他只是寻常交情,能闹什么别扭?」
白雁摇了摇头,边梳理手里的黑发边轻叹:「苏公子,我都说过不会笑话你,你还想瞒我吗?昨晚我去院中给你送毯子,你已经喝醉了,躺在申教主怀里睡觉。申教主看你的眼神,任谁见了,都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那只不过是因为我长得像他真正心爱的人。」苏未名仍在笑。
白雁愣住了,再怎么想否认,也忽略不了苏未名微笑背后的辛酸和自嘲,一瞬间,以前所有的疑团也都迎刃而解──为什么明明连她都看得出那申教主对苏公子情深意重,苏公子却总不愿承认?原来,原来那申教主只是将苏公子当作了替身。
她怔了好一会,僵硬的手才恢复了知觉,继续替苏未名梳起头发,插上青玉簪。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过脸颊,一滴滴掉在苏未名肩头。
衣服上传来的湿意令苏未名无法再保持淡漠,转身讶然道:「白姑娘,你怎么哭了?」
「为什么?……」白雁再也止不住伤心,坐倒在地,趴在苏未名膝头呜咽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还要为他吃七伤丸?」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值得吗?
「嘘──」苏未名轻声提醒她:「别再提这事,除了你我,我不想再有任何人知道。」
白雁记起了自己当日的承诺,咬着嘴唇,将所有替苏未名不平的言语都咽了回去,想到苏未名不久便将毒发惨死,她眼泪流得越发凶了。
苏未名无奈地暗叹,用袖子为白雁抹着满脸的泪水,边柔声劝她起来。
半掩的房门忽被推开,申无梦默然看着这一幕,换在之前,他肯定又会妒火中烧,眼下却被深深的无力感包围。
无论他如何努力弥补昔日的过错,也终究改变不了什么。苏未名不吝对那丑丫头极尽温柔,却连个赎罪的机会也不肯给他。
他等白雁抽噎渐停,才跨进房,对苏未名道:「收拾一下,准备赶路。」
「去哪?」
「祭神峰。」
申无梦也是天亮时分听到白雁经过,思及横死的白无常,突然间醍醐灌顶,想到了与白无常齐名的医师药泉。暗骂自己关心则乱,怎么把药泉这现成的大夫给忘了。
「师祭神座下的医师药泉,本来就是我天一教的供奉,医术不比白无常逊色。有我出面,他不敢不替你医治。你的右脚,一定能治好。顺便也正好打听幕遮的下落。事不宜迟,走罢。」
面对申无梦一脸的笃定,苏未名和白雁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笑。纵然药泉能替他治好伤腿,也解不了七伤丸的剧毒。
不想申无梦起疑,苏未名逼自己露出个轻松的笑容,点头道:「好。」
片刻后,三人已草草用了些粥点,带着掌柜奉上的一包干粮和几锭银两,策马驰离了灵华镇。
马蹄扬起的尘土,随风直上,最终飘渺不可寻。前方天空逐渐涌起大片乌云,暴雨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