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掌门!」那挟持苏未名的手下大惊失色。
申无梦鞋尖轻踢起掉在他脚边的一片碎碗,瓷片带起一点白芒,转眼没入那人咽喉,又从颈后穿出。那人连惨叫也不及发出,便已倒地毙命。
苏未名又惊又喜,忙俯身去那人尸身腰间取铁门钥匙,边道:「你不是服了软筋散吗,怎么内力还在?」
「这还多亏了任三法昨天那顿鞭子。血流得越多,血中软筋散的药力也越弱。」任三法等人未来到时,申无梦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但为了谨慎起见,他在任三法面前仍是装作有气无力,等对方完全卸掉了戒心才伺机出手。
他深吸一口气,奋力一振双臂,乌金铁链竟被他拉长了数寸,却无法挣断。申无梦色变。看来任三法所言非虚,这锁链果然难以挣脱,可镣铐的钥匙已被丢进了虿盆,哪里还找得回来。
苏未名这时已打开了白雁那间囚室的铁门,回头见申无梦挣不开铁链,他捡起金剑递给申无梦。
剑刃灌注了真气劈上锁链,火星四溅,链子上只多出道极浅的白印。
白雁走出囚室,见申无梦衣衫破烂几近全裸,她羞红了脸急忙扭过头去,却听苏未名道:「白姑娘,可否把你头上的银簪子给我?」
她愣了下,羞涩地朝苏未名看了眼,拔下银簪放入苏未名手中。
申无梦目光顿寒,见苏未名拿着簪子向他走来,他将金剑抛还给苏未名,冷冷地道:「任三法其余那些同党,都已经被我来时杀了,不会有人阻拦你。你只管带那丫头走吧!我等功力完全恢复,自然能断开铁链脱身。」
又在喝干醋了!苏未名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别想多了。我手上没力,你替我把这银簪弄弯点。」
申无梦有点错愕,却也没多问,接过簪子,双指轻轻一夹,簪身立时弯折。
「行了。」苏未名取了银簪将尖锐弯曲的尾端插进镣铐锁孔,缓慢拨弄几下,「咔哒」一声,居然打开了镣铐。
申无梦这回是真的怔住了。「你……你怎么还会这手本事?」
苏未名如法炮制,将申无梦另一只手上的镣铐也打开,脱下自己的长衫递给申无梦遮羞,才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是跟打家劫舍的匪类学的。我早年四处流浪,有阵子身无分文,正好遇上伙盗贼打算去偷官银,就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背负着不光彩过往的他,和弟弟幕遮不啻是天渊之别。他转身,不想从申无梦惊诧的眼神里看到轻视鄙夷。
「白姑娘,簪子还你……白姑娘?」
白雁已将囚禁白无常的囚室铁门打开了,跪坐在门口,纤瘦的背脊抖个不停,仿佛压根没听到苏未名在叫她。
苏未名走近她身后,看清囚室内的情形后,头皮阵阵发麻──原先被镣铐铁链锁绑在石壁上的人,躯干已同腐烂的四肢分了家,倒在稻草里,一团血肉模糊,无从辨别。
白无常这凄惨模样,就是他日后的下场……苏未名心头泛寒,亦不敢再多看,轻声唤白雁起身,却见她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显然被白无常的死状吓得不轻。
申无梦跟在后面也看到了白无常的尸体,以为是被任三法酷刑凌虐至死,皱了皱眉,道:「人都死了,看也没用,走罢。」转身便往石阶走去。
苏未名硬将浑浑噩噩的白雁拉了起来,扶着她跟上申无梦。
经过那虿盆时低头一看,发现任三法面朝下趴伏在一堆尸骨上,然而各种毒物只在任三法身边围成个圈子,竟无一接近他吸食血肉。苏未名一惊后就想到这姓任的妖人练了一身毒功,多半自身也含有剧毒,是以连毒物也不敢近身。
这坑中不计其数的毒物若不除去,总是一大祸患。身边不远处恰好有盏长明灯,苏未名过去拿了灯盏抛进虿盆,想将毒物连同任三法付诸一炬。不料灯盏落到任三法身上,滚了两滚,还没烧着衣服,便已熄灭。
申无梦已走到石阶中间,回头道:「不用这么费事,等出去后,一把火将整个白泉观烧个干净就是。」
苏未名心想不错,扶了白雁紧跟而上。
百来级石阶很快到了头,三人绕过神坛,三清殿上遍地死尸即刻映入苏未名眼帘。清一色的劲装汉子,尸身全都残破不全,断肢残骸散落各处。
苏未名虽知任三法的手下也绝非什么善类,但见众人死状惨烈,心底仍是打了个突。感觉到白雁身躯在轻颤,怕她惊吓更深,忙用袖子遮住了她双眼,低声道:「闭起眼睛别看,跟着我走。」
白雁似是听进了他温柔的劝慰,果真闭起眼,十指紧抓住他的胳膊亦步亦趋。
申无梦全都看在眼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在胸口翻腾,却又无处发泄。他冷着脸取了油灯,边往外走边点燃周围的经幡布帘。
火舌顺着布料直往上窜,舔上木柱横梁。
三人走出山门,日光耀眼,正值午时。苏未名回望身后,火势已波及多处屋宇,被山风一刮蔓延得更快,如火蛇乱舞。
用不了多久,这白泉观就会被烧成废墟焦土。可只要想到自己命不长久,苏未名心里全无得意,只余黯然。
「怎么还不过来?」申无梦已经走到云气翻涌的石梁边,向苏未名伸出了手。「你体力未复,一个人过这石梁危险,我扶你过去。」
苏未名摇头,反而将白雁领到申无梦身前。「你先带白姑娘过去吧。」他看得出申无梦对白雁十分嫌恶,要是他先跟着男人到对面,说不定申无梦一时心生恶念,便不肯再回来接白雁。
申无梦一下就猜到了苏未名所想,本就冷峻的表情越发森冷。他还真的颇想将那碍眼的丑丫头丢在山上自生自灭,但苏未名已经有所警觉,这计划也行不通了。
他深呼吸,压下心头愠怒,去拉白雁。白雁神情仍愣愣的,却无意识地往后退,想往苏未名身后躲,似乎天底下只有苏未名身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申无梦也没了耐心,干脆弹指点了白雁的昏睡穴。
苏未名一惊,刚要伸手去扶白雁,申无梦已将白雁抱起,冷然道:「你急什么?怕我伤到她?既然你开了口,我总会替你办到。」
他旋身,走上了石梁。
两座山峰间风势惊人,吹得申无梦衣衫和长发狂乱飞舞,衣裳下那些纵横交错的血红鞭痕映入苏未名眼中,他胸口微酸,忍不住扬声道:「小心脚下青苔。」
申无梦已走到石梁中间,听到这声关切的叮咛,心头一热,满腔愠意竟自烟消云散,微笑回头,刚想说话,蓦然间面色剧变。
「怎么了?」苏未名转身向身后望去,大吃一惊。
数不清的蛇蝎、蜈蚣、蜘蛛……正密密麻麻如蚁群般从烈火燎天的山门涌出,后面还跟着个人影,赫然是任三法。
「申无梦,我一时大意才被你暗算,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逃出我的白泉观!」任三法狂笑,驱使着毒物如涨潮时的水,向石梁逼近。
眼看毒物离自己立足处越来越近,相距不过数丈。苏未名甚至可以看清最前面那些毒蛇嘴里吞吐的红信,他毛骨悚然,回身摇晃着踏上石梁。
就算失足跌下深涧,也好过沦为这些毒物的腹中餐。
申无梦见他步履虚浮,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滑下石梁,一颗心都替苏未名提到了喉咙口,急道:「你别再往前走,等我过来。」
他刚往回走了两步,任三法一声长啸,纵身越过苏未名头顶,落在了两人之间,用独眼瞅着申无梦,冷笑道:「想救你的相好就得先过我这关。不过你现在抱着这丑丫头,等于绑住了自己的手,根本没法跟我斗。申无梦,你就等着看你的相好被毒物啃成具骷髅吧
。」
苏未名扭头一看,那群毒物已涌近。石梁狭窄,毒物无法一拥而上,速度缓了下来,许多条毒蛇、蜈蚣首尾相连,贴着石梁蜿蜒爬行,用不了多久就将爬到他脚边。
他脸色惨白,更担心申无梦会为了救他,将白雁这累赘抛下石梁,高声道:「申无梦,你不用救我了。快带白姑娘离开,送她平安回家。」
「你胡说什么?」这小家伙自己命悬一线,竟还惦记着这臭丫头,不由得申无梦又嫉又气,真想发起狠来把白雁往深涧一丢了事,可理智告诉他,那样做,绝对会被苏未名恨上一辈子。
他暗中力凝双掌,正待将白雁抛到石梁对面的山坡上,再与任三法放手一搏,却见苏未名抽出了金剑,不祥的预感顿时占据心胸,厉声道:「未名,别乱来!」
苏未名目光平静,越过任三法的肩头凝望着申无梦,最终淡淡一笑,出尘离世的俊美。「申无梦,你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吗?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别再管我。你走罢,我原本也不稀罕你来救。」
耳后,几乎已能听到毒蛇在「!!」吐着舌头,他轻叹了口气,挥剑朝自己心口刺落。服了七伤丸,本就离死不远,眼下不过是提早上路而已。
「未名!」申无梦失声惊呼。
任三法也大惊,他可不愿让苏未名死得这么轻松,竖掌挟着股腥风拍向苏未名持剑的右手,怒道:「你想死,没这么容易!」
苏未名被掌风当胸扫个正着,所幸任三法盛怒之下还算记得苏未名内力受制,只使了两分力。即便如此,苏未名胸口仍如遭重锤击打,整个人似片落叶飘离了石梁,直往下坠。
风声呼啸,撕扯得他耳根都隐约生疼。他依稀听见上方任三法在咆哮,还有申无梦失措的呼唤。
苏未名突然很想知道,申无梦此刻脸上是何表情,有没有为他露出一丝半毫的悲伤,可目光所及,只有茫茫云雾。
半生孤独来去,最后同样孤独地葬身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涧中,从此与晓风岚月为伴,也不算坏。他自嘲地扬起了嘴角,忽然震惊地听到上方一声巨响,紧跟着碎石如雨点般砸落。
一点青影穿云破雾,拂开乱石,向他飞扑而来。
相隔虽远,他仍清清楚楚望到了男人眼里几分担忧、几分薄怒,更有几分他看不明的复杂神情……
他已经将话说得那么绝,申无梦为何还要甘冒奇险来救他?!苏未名瞬间失神,左臂一紧,已被扑近他身边的申无梦牢牢抓住。
将苏未名拦腰抱住,臂弯间瞬息充实。申无梦长叹一口气,直视苏未名写满惊愕疑问的双眼,傲然笑:「这第二件事,我办不到。」
「你……」
「申无梦!!!」一声愤怒到极点的狂吼震得群山回响不绝。
云雾里猛地垂落条极长的藤蔓,任三法一手抓着藤蔓竟也跟了下来,奋力荡向犹在往下坠落的申苏两人,满脸疤痕都扭曲着,狰狞万分。「你们两个想死在一块做对同命鸳鸯?做梦!」
他空着的那只手从腰间抽出条布满尖细利刺的铁骨鞭,用力一抖,朝申无梦臂膀扫来。「给我放手!」
他算准了申无梦必定要腾出一只手应敌,果然申无梦右掌疾出震开铁骨鞭,任三法冷笑着翻腕一甩,将铁骨鞭卷住了申无梦的右臂,底下一脚直踢苏未名胸口,执意要将这个眼中钉踹落。
每一步他都算得很准,然而申无梦却比他更快一步,力扯铁骨鞭上端,带着苏未名借力跃起,腾身翻到了任三法上方,避过了那一脚。
粗长藤蔓近在眼前,苏未名伸出双手,用尽全力紧紧抓住了藤蔓。
申无梦力贯右臂,缠绕在他胳膊上的铁骨鞭立时寸寸断裂。他回手扯住藤蔓,与苏未名双手轮换接力,往上爬去。
任三法怒吼,五指如钩,抓上了苏未名悬在他头顶上方的右脚。「你们休想逃走!」
就算死,他也不容这两人一同逃出生天。他陡地松开了手中的藤蔓,全身重量就靠抓着苏未名右脚的那只手维持,狞笑道:「跟我一起下阴曹地府吧!」
脚上多了百来斤的分量,苏未名双手再也抓不紧藤蔓,整个人往下一沈,幸亏申无梦反应快,揽在苏未名腰间的手臂全力收紧,才没让人从臂弯间滑脱。
三个成年人的体重,全凭申无梦一手维系。
山风强劲,将三人吹得来回飘荡。藤蔓也支撑不住三人的重量,绷到极致,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异响从上方传来,数条色彩艳丽的毒蛇竟顺着藤蔓游下。
眼看为首一条半尺来长的赤色小蛇越游越近,即将接近申无梦的手,苏未名骇然道:「快放开我,对付那条毒蛇要紧!」
申无梦却不看毒蛇,反而凝望苏未名,目中渐有笑意微澜。「未名,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你还磨蹭什么!」
苏未名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咬了咬牙举高金剑,正想冒着藤蔓被砍断的危险去斩那条赤蛇,申无梦蓦地一声长啸,抬足凌空踢向距离三人数丈远的山壁。
这一脚他倾尽全力,山壁巨响声中剧烈震动起来,大小石块纷纷滚落山涧。三人也被这一脚的力道反震,撞向了对面的峭壁。
申无梦等的就是这刻,将近山壁时他放开了藤蔓,五指犹如铁爪,紧紧插进一方岩石中稳住身形。
几乎同时,最下方的任三法胸口撞上块凸出的石头,几根肋骨顿时断折,惨叫着摔落,眨眼便被下方翻滚的云雾吞没。
一切快如电光火石,苏未名一时间未能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直等耳边响起申无梦一声闷哼,他才遽然惊醒,一瞥申无梦,大惊。
那条赤色小蛇不知何时竟已落到了申无梦身上,一口咬在男人肩窝里。
苏未名不假思索地伸手捏住了赤蛇三寸,将小蛇远远抛了出去,凑上蛇咬的伤口,吸了一大口毒血随即吐掉。连吸几口后,伤口血色转为殷红,他终于松了口气。
申无梦一直目光复杂地看着苏未名,这时缓缓道:「之前为什么不要我救?为什么还要替我吸毒血?我若毒发身亡,就再也不能纠缠幕遮,你也可以一雪当日的耻辱,该觉得高兴,不是么?」
苏未名几乎无力招架男人一连串的发问,扭头,故作平静地道:「我不想欠你人情才替你把毒血吸出来,再说你要是真的给毒蛇咬死了,我体力未复,一个人怎么爬得上去?」
仅止于此么?申无梦的眼神因苏未名话里的漠然而转暗,还想再问,苏未名却回头瞪着他,「白姑娘呢?你怎么能将她一个人留在上边?那些毒物要是爬了过去……」
想到虿盆里那些森森白骨,他忍不住为白雁捏了两手冷汗,更觉申无梦是有意为之,口气不知不觉间变得重了。
申无梦目睹苏未名满脸的关切,妒火顿将心底那丝缕模糊不清的期待驱逐得无影无踪,脱口怒道:「你心里就只想着那丑丫头!」语毕便觉得自己太可笑,陷入沉默,突又冷然一笑。
他本不该来的。明知苏未名被劫甚或被杀,对他而言是好事,从此无人再来阻碍他接近幕遮,可在得知苏未名落入白泉观宿敌手中后,他完全无法静下心来,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赶来岭南营救。
一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又破天荒地遭人鞭笞凌辱,他也毫无怨言,亦不求苏未名会对他心生感激,只望苏未名不再像连城江上那样对他生分疏远。结果到头来,苏未名竟为了那丑丫头对他冷颜相向。
所谓自作多情,大概说的就是他这种傻瓜。
他定定地对苏未名看了好一阵,直到苏未名躲避似地转过了脸,他才面无表情地道:「你不用着急,我包管还你个毫发无伤的白姑娘。」
苏未名自然听出了男人平静背后蕴藏的怒意,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重,微起歉疚,想赔罪。申无梦却不再看他,只叫苏未名双手抱紧他脖子。
用腰带将自己和苏未名绑结实后,申无梦不再耽搁,手足并用开始往上攀爬。
山壁陡峭,申无梦又背着一人无法行动自如,颇费了番周折才踏上峰顶平地。
白泉观已完全被大火吞噬,浓烟冲霄,晴空一片昏黑。
苏未名一眼就看到白雁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周围并没有任何毒物,他大感意外,回头一望石梁,发现石梁中间竟已断开。两端相隔丈许,毒物都聚在对面断裂的石梁上,面对缺口,几条大蛇不停吐着信子,踯躇不前。
他怔了怔,旋即恍然大悟。先前他坠落之际听到的那声巨响,原来是申无梦将白雁送到平地后震断了石梁,好阻止毒物继续前行,他却错怪了申无梦,不禁愧然,低声道:「刚才是我言重了,对不住。」
申无梦只顾慢慢解开绑住两人的腰带,不理他。
苏未名脚刚沾地,便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怎么了?」申无梦微惊。
苏未名皱着眉抱起右脚,这才看到右脚鞋袜已被紫黑色的血水染红,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申无梦蹲下身替苏未名脱掉了鞋袜,看清他被任三法抓到的伤势,两人都不约而同倒抽口凉气。脚踝处五个小孔深可见骨,还在往外冒着血水。申无梦急忙点了苏未名小腿上几处穴道止住毒血蔓延,捏住他脚踝运力,逼出大滩血,仍色呈紫黑。
苏未名苦笑道:「那姓任的毒功看来挺邪门的,恐怕放光了血也不管用,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先离开这再说罢。」
申无梦望了望对面的石梁,见数条大蛇盘曲晃动,似乎想发力弹起,飞过石梁。这鬼地方,多逗留一刻确实多一份凶险。他于是飞掠到不远处的马厩里,挑了两匹健马,套起架马车。
将苏未名扶进车厢后,他拎起兀自昏迷的白雁,虽然满心不愿让这丑丫头和苏未名同处,却也无可奈何,把白雁也丢进了车厢内,跃上座驾,挥鞭。
骏马嘶风,扬蹄疾驰绝尘。
滚滚烟尘遮住了半坠的红日,青山间鸟雀乱飞,争相投林归巢。
马车已驶出数十里地,申无梦一勒缰绳,将马车停在条小溪沟边,让骏马自去饮水啃草。
溪中有鱼群悠然摆尾游动,他一掌拍落,水花四溅,好几尾鱼被震出了溪水落到岸边,跳个不停,转眼就被申无梦抓起开膛破肚,生了个火堆,用树枝串起鱼儿架上火堆烤着。
苏未名饿了两天,闻到香味哪还坐得住,扶着还在昏睡的白雁慢慢挪下马车,见那几尾烤鱼居然十分肥大,直叫可惜。「你怎么不早点叫我?这鱼拿来做汤可比烤得美味多了。」
申无梦瞪着苏未名仍在缓慢滴血的赤裸右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伤成这样,小家伙居然像个没事人一样毫不在乎自身的伤势。他无奈地放下烤鱼,过去扶苏未名在火堆旁坐定,弹指解开了白雁的昏睡穴,才道:「你行动不便,就别再走来走去,免得加重
伤势。」
「呵,填饱肚子最要紧。至于这伤,我看也不会变得更严重了。」苏未名笑得云淡风轻。他说的是实话,右脚伤处至今止不住血,还肿了起来,但他依旧毫无痛感。
这条腿,多半是废了,说不定再过几天,毒血就会由伤口扩散到全身,夺走他的性命。一念及此,他反而有点高兴。这种死法,可比七伤丸毒发舒坦得多了。
「你还笑?」申无梦是真拿他没办法,目光落到苏未名明显肿胀发黑的脚踝上,忧虑更深。再不及时施救,苏未名的右脚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时白雁已悠悠醒来,呆坐着,愣愣地一言不发。苏未名拿了条烤鱼递给她,她也不接。
苏未名轻叹,剥下片鱼肉正想往自己嘴里送,忽被申无梦握住了胳膊。他愕然。
「毒伤最忌腥膻,这鱼你别吃了,我去附近替你摘些果子来。」申无梦说着正打算起身,却被苏未名含笑阻止。
「不用了,这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我还是趁着现在多吃几口,免得到时想吃也吃不了。」不等男人反驳,苏未名已大吃起来。
申无梦对他的倔脾气也只能摇头。
两人正吃着烤鱼,边上的白雁突然「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终于清醒了?苏未名惊喜地挪到她身边。
白雁涕泪齐流,神情已不再似先前那样麻木,见苏未名靠近,她扑倒在苏未名胸前,呜咽道:「大伯……大伯死了……」
胸口衣裳很快就被热泪打湿,苏未名恻然,唯有轻拍白雁剧烈抖动的双肩,柔声安慰道:「恶有恶报,那恶人已经死了,也算慰了你大伯在天之灵,白姑娘,别哭了……」
白雁却根本止不住奔流的泪水,直哭到嗓子沙哑,终是逐渐平静下来。发现苏未名的衣襟被她的眼泪弄得一塌糊涂,她红着眼圈哽咽道:「对、对不住,苏公子。」
「哭出来就好,来,先吃点东西吧。」苏未名转身去取剩余的烤鱼,回眸间,申无梦正面色不善地望着他和白雁。
苏未名心下了然,申无梦一定又是在喝莫名其妙的干醋了。他苦笑着提醒道:「都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慕遮,你生什么气?这么凶神恶煞的,小心吓坏了白姑娘。」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慕遮!」
带了几分恼意的低吼脱口而出,触及苏未名诧异的眼神,申无梦意识到自己太过失态,深吸一口气,转过了头不再开口。听着苏未名和白雁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从车架上解开两匹骏马,冷然问白雁:「马车太慢,你会不会骑马?」
白雁有些害怕地点了下头。「以前跟着大伯外出采药,学过骑马。」
「那就好,动身吧。」申无梦将其中一匹的缰绳丢给她,长臂一揽,已搂着苏未名一起跃上了另一匹坐骑。
小家伙的脚伤不容拖延,得尽快找大夫拔毒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