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说得上顶着张脸,薄薄的一张皮贴在头骨上,皱皱巴巴,细纹都像是干硬的老树皮,透露出一股垂垂暮已的死灰色。诡异的是,他的毛发看起来还像个滋润的老人家,细长的寿眉几乎垂到手上,头发更是散落在四围,几乎要把车厢塞爆,有几缕垂在车辕外,在无风的夜里逐转着,很是诡异。
乍一眼的惊吓之后,谢源觉得阖眼干尸的神态还算安详。
但安详归安详,要换做是他,死也不会和这么个玩意儿在封丘住上好几个月……
阿昭这个人简直是……
就在这时,他突然发觉,干尸那核桃般突兀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之下转动!
谢源吓得大叫一声!
灰衣男人不明所以,飞快地抢了瓶子就地一滚,抬腿把车门狠狠踢上,“你胡叫什么!”灰发男人喘着气恶狠狠道。
谢源第一次见他有那么生动的表情,退后几步道:“他他他……他在动!”
灰发男人一哧,“活人怎么不会动?”
“活的?”
“不能让他醒过来。”男人不多话,捡起瓶塞子把回生的兄弟盖上,一并收到怀里,深深地看了谢源一眼,“他醒过来,我们都得死。”
谢源不动声色地避到他身后:“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他一醒……?”
“谢左使请人之前都不问清么?”
“不是我叫他来的!”谢源抓狂,“还有你那个烟云卣,不是我拿的,是马车里那个人!你是怎么知道烟云卣在我这儿的?你亲眼看见了么就血口喷人!你们家那个月神也一样,是她扒着我不想回去,是你待小孩不好,你还怪我!这些都不是我做的!”
他夸张地打着手势,连绯瑞云都顾不上,在他面前比了个叉。男人理他不理,转身踏着沙走了几步,谢源突然感到眼前一清。
这种感觉跟雾散去不一样,他甚至可以看到空气的波动。一时间星光柔和,耳旁传来松明哔哔啵啵的声响,谢源意识过来,幻阵被打开了。
他大喜过望,看着满地虫豸潮水也似地没进沙砾之中,上前几步拍拍男人的肩:“我那几个朋友没……啊!”
男人忽地转身,火钳一样的虎口手一把掐牢他的喉咙死死扼着他的虎口,连逼着把他撞在帐篷边上:“说!碧瑶珠在哪里!快交出来!”
碧瑶珠!
谢源瞳孔紧缩……
烟云卣,月神,他想要的还有碧瑶珠!
“我会……留、留着……给你么……”谢源嘶声道。
咽喉上的手蓦地掐紧,男人身形高瘦,竟然生生把他举了起来:“谢左使,姬教主依旧是个病秧子,你的毒也没有解。那仙器留给你们太糟蹋,你还是乖乖交出来,跟你们家教主去作对苦命鸳鸯,这样黄泉路上还有个伴儿。”男人冷笑着,看谢源憋得通红的脸。
谢源本来脖颈上便有伤,这一次很快便撑不住,眼看眼中光彩渐淡,远远的剑光一闪,登时天旋地转,扑通落在柔软的沙子上。
不一会儿,他感到被人用力抱了起来,“阿源!阿源!”
谢源喉头奇痒奇痛,咳嗽自是不敢,憋得面色发青。很快水袋就被放到唇边,清凉的水滴到唇上,他虚弱地饮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才有力气攀着陆铭的肩膀抱紧。不远处刀光剑影,灰发男人被陆铭的飞剑钉穿了小臂,立马就被盗曳和阿昭压制住。
“小心,他会驱虫驱兽……”
陆铭紧紧抱着他顺气:“你别说话,别说话了……”轻手将他脸上汗湿的发抚开。谢源心力交瘁地窝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五十、长得再帅也就是两个臭流氓
陆铭从来没有见谢源那么狼狈过,心疼得要命,仔细检查了他全身上下,其他倒还好说,就是细嫩的大腿上有一道狞利的剑伤,血肉外翻,开口处都已红肿发炎。谢源大概是自己点过穴,整条腿都冰凉冰凉的,陆铭出手解开他的穴道,又发现他居然用内力阻塞了脉络,不得不用清净气梳理了一遍。淤塞一通,凝滞的新血立马从伤口里涌出来。陆铭用所剩不多的清水帮他淋了伤口,又撕开矜衣帮他尽可能舒适地裹起,谢源梦里还是痛得直呼,嗓音已经不是平日里他熟悉的了。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从小一个人,一直,一直。
从不甘心到死心到默默张开满身的刺。但是最后还是好运的遇上了另外一个人,可以不在乎他的刺,笑着把他拥在怀里。于是这个人不是一切,却变成了唯一。他一直都很珍惜的,连碰根头发丝都小心翼翼,要在衣服上把手蹭一蹭。
但是有些人,有些人就是会狠狠那个人踩在脚下,踩进泥土里,没了神采,变得破烂。谢源他文质彬彬的……这样他怎么能受得了……
他以为失去心爱的珍宝已经变成了儿时的噩梦,那些吵嚷,那些嗤笑,被折断的竹蜻蜓,被撕破的纸风筝。曾经他可以羡慕着说我不要了。但是现在他死扒着不想说不要。
少年抱着情人,差点没流下泪来,只恨自己没用,不能替他疼。
那边厢盗曳一把格住阿昭的朴刀,劈手便把灰发男人打晕:“这个要留活口。”说罢在营地里四处转悠,找了一捧麻绳把人捆起来。
他们身上也不见得比谢源好多少,都见了红,不过大抵不知道是对方做的。这还不算最要紧,盗曳阿昭一坐下都成捧成捧地往衣服外头掏虫。
休息了片刻,三人分吃了些吃食。盗曳陆铭和阿昭分述了经过,只讲到入了雾阵,便再也不知道了。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狼狈不堪的谢源身上,盗曳摇摇头,“想不到有朝一日承左使大人的情。”
谢源一直给他一种弱不胜衣的感觉,金质玉相,温和审慎。但是他也隐隐感觉到:如果有一天出了事,谢源肯定能站出来独当一面。他就是有一种力量可以让身边的人安心。有时候,谢源会让盗曳想到平和深广的大海。
“驰狼团不知去哪里了,嘤嘤和宫主也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这里这么多古怪,不宜久留。陆铭,你背上左使,咱们还是去找龙夜吟——他怎么着也离这里不远了吧。”
盗曳疲惫地拄着牙刀站起来,随手把麻绳系在刀柄上,然后大喇喇扛着刀往前走,灰发男人被拖得衣服都磨破了。陆铭伤重,阿昭想帮他背谢源,他不肯,阿昭只好帮衬着,生怕这两个一齐倒。
他走出老远,才敢回望那玄黑的马车。
大概是陆铭走得太过不稳,谢源不一会儿便晕乎着抬起头来,凑在少年的肩膀上:“去哪儿?”
陆铭停下脚步,轻轻嘘了一声,“你睡觉,别管了。”说着搂着他的屁股小心颠了颠。谢源嗯哼一声抬眼,眼前是飘扬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