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盯著原振侠看,看得原振侠心中有点慌乱。他逃开了她的视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妇产专科,医院有很多好的妇产科医生,我会托他们照顾你!’
曹银雪一字一顿:‘原医生,你有甚么要紧的事要做?’
原振侠支吾了一下:‘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事!’
曹银雪站了起来,她的身形一板高大。站了起来之后,她沉声道:‘看著我!’
原振侠自然而然,向她望去,由于她身形高,所以原振侠在望向她的时候,要昂起头来。曹银雪的神情,十分庄严,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声调沉重:‘这里,有三个新生命正在孕育成长。任何生命,Qī.shū.ωǎng.都有自然而然成长,再尽繁衍新生命的责任。’
原振侠想竭力令气氛变得轻松,他摊开双手:‘仲夫人,你怎么忽然向我上起课来了?’
曹银雪的神情更严肃:‘原医生,我看得出你的心情极坏。心情极坏的人,会有一个十分愚蠢的想法,认为有一种行动,可以改变处境,只有最没有勇气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听得心直向下沉。曹银雪又道:‘我的三个孩子,可不想有一个没有勇气的教父!’
原振侠大是讶异:‘仲夫人,你说甚么?’
曹银雪说得郑重:‘是大雅告诉我的。有一次,你和他喝酒闲谈,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雅说他毕生的憾事,是没有儿女‥‥‥’
原振侠一挥手:‘他就算不喝酒,也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口边的。’
曹银雪盯著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道:‘那时你就说:事情会有改变的,要是你有了儿女,我就当他们的教父!当时你们且曾击掌为誓,难道你忘了?’
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一片惘然!
他近日来,终日在醉乡之中,酒精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的记忆消失──做过甚么事,说过甚么话,有过甚么承诺,可以是一片空白,一点也不留下印象。
他是不是曾对仲大雅作过这种承诺呢?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可是曹银雪却又说得那么郑重,令得他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
曹银雪扬了扬眉:‘如果你要说了话不算数,自然也可以的!’
原振侠被曹银雪的话,激得霍然起立:‘孩子要多久才出世?’
曹银雪道:‘预产期在一百二十九天之后!’
原振侠一挥手:‘我就等著做孩子的教父,并且,尽量令孩子的父亲复原!’
曹银雪十分高兴地点头,又十分有深意地望著原振侠:‘人生在世,不单是自己一个人,在自己的周围,还有许多人──很多人的生命,其实是联在一起的!只有极度自我中心的人,才会忽视这一点!’
几句话虽然不致令原振侠汗流浃背,但是手心却也隐隐在冒冷汗!
他强自镇定:‘我和你到医院去!’
曹银雪摇头:‘不必了,我很壮健,而且,我身受的打击虽然大──我的丈夫成了原始人,这上下,可能已变成了猿人。可是我的生机十分旺盛,不但自己要好好地活著,而且还要孕育三个小生命,我会尽一切能力活下去,这才是生命的原意!’
原振侠口唇颤动,发出了一些喃喃的声音──他想为自己分辩几句,可是又不知说甚么才好!
原振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曹银雪,已经完全看穿了他的心意,所以才有接二连三的话,每一句都刺中了他心底深处。
曹银雪本来就给人以充满了活力的感觉,她对生命的阐释,又使原振侠的思绪,陷入了新的困境,所以他无法为自己辩解甚么!
曹银雪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等你看到三个小生命出世的时候,你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一百多天,很快就会过去!’
原振侠茫然点头。曹银雪在离去的时候道:‘我相信,我出现在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候!’
这时候,原振侠思绪乱得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反应。他只是机械地送曹银雪到了门口,曹银雪也没有再说甚么──她看出原振侠的情形,严重之极,可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已经足以引起原振侠的深思,不必再多说。再多说下去,只有弄巧成拙,不会再起好的效果。
原振侠甚至没有注意,曹银雪是怎样离去的。他思绪一片茫然,在他的眼前,彷彿浮现了一幅十分生动,可是却又荒谬之极的影像。
他自然不是真的看到了甚么,而是他脑部的活动,组成了这样的画面。他看到一个身形高大,满身是长毛的原始人,正在山野之间跳跃欢呼。他的全身,都充满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生趣,他一手提著一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野兽,咧著嘴,在发出笑声,他的目的地,是一个生著一堆篝火的山洞。
在篝火之旁,有一个乾草堆,草堆旁有一个身形高大,十分壮健的女人。草堆上,扎手扎脚,躺著三个甚胖的婴儿。
那女人望著这三个婴儿在笑,那个浑身是毛的野人,蹦跳到了近前,把那只野兽向篝火堆上一扔,腾起了老高的火舌。火光映照著那三个初生的婴儿,像是粉红色的小胖精灵一样。在他们乌黑的眼睛中,也反映出窜高的火苗,像是象徵著在他们的体内,正开始燃烧起熊熊的生命之火。那是充满了希望的生命,虽然生命的前途绝不可测,可是生命的火焰,还是会一直燃烧下去!
然后,原振侠又看到,那浑身是毛的野人,在乾草堆旁,蹲了下来。他甚至连脸上也长满了长毛,看来十分骇人,可是他的一双眼睛,却露出了温柔之极的光芒。那种满是爱意的眼神,在那三个婴儿的身上不断流转,表达他对这三个婴儿的爱意──虽然他是一个原始人,可能只会发出吼叫声,根本不懂得甚么叫语言,可是他的眼神,比千句万句示爱的语言,更强烈地表达了他的心思。
原振侠也看到那女人,不论是望著那三个婴儿,还是望向那野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叫人心酸的温柔。这种柔情,能令得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停止动作,来消受那种异样的感觉。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眼前,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是由于仲夫人刚才的一番话──生命是值得热爱,三个即将诞生的小生命,他是这三个小生命的教父。小生命的父亲已成了原始人,可是一样生活著,在享受著生命,他,为甚么会一再想到自杀?而且,好几次感到自杀可以带来解脱,准备付诸实行呢?
原振侠知道,其中一定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