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祁夏无从反驳,是,他就是她的爱,她的城,她兜兜转转却唯一能够停泊的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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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后来被镶在一个桃木制的相框中,何乾将它随身带着,照片上的女子白色的运动背心,浅蓝色外套扎在腰间,她抬起头的手臂纤细白皙,手掌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她微微眯着眼睛,挽起的头发有一缕散落,被风扬起。
当这张照片还留在相机里的时候,何乾慢慢地跟在她身后,一手抓着相机,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前祁夏自顾自地走着像一个天真却自大的女孩子。小镇间的石板路是一段浅浅的下坡,祁夏双臂自然地微微摆动,动作随意却婀娜,那种优雅的体态,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没走多远,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小小庭院,然后是铺设的石阶一直通到半山腰上,这是他们提前定好的旅店,祁夏在第一级台阶前站定,刚刚抬头看了一眼半山腰绿树掩映下颇具地方风情的旅馆,何乾就赶了上来,双手扶在她腋下。
“走不动了,我扶你?”
“怎么选这么个地方?”祁夏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却还是被他捉住左手,他先走几步,拉着祁夏开始爬台阶。
“这地方十分有名,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何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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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亮的小庭院,南方民居的样式,十分干净,院子的一半被花圃占据,木质篱笆墙像电影里的特色场景。
“呀,帅哥,就像小说里说的,这种文艺的地方,总有一位帅哥。”可心凑上来在祁夏耳边说。
祁夏笑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阳台下的凉棚里,休闲的竹椅上一个男人正在读一本书,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那高大瘦削的身形,修长的手臂肌肉结实,光滑的小臂上浮着金色的阳光,咖啡色的长裤显出修长的双腿,他见来了客人,将书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搁,站起身来。
这一起身,动作不紧不慢,整个人高大挺拔,面孔深邃轮廓让人过目不忘,宽肩窄腰被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修得利落。他随意地一笑,迎了上来。
“里面请。”他说,声音一直沉到祁夏心里去。
祁夏站在原地,几乎不能呼吸。
她怎么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与他不期而遇,而此时的他,这么瘦,笑容客套而憔悴。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
“天太热了,有好茶提供。”他又说,似乎极为习惯招待客人。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会?祁夏在心里反复地问,看着他走在自己的侧前方,大手提着她的行李,抬起头,他的宽厚背影让她觉得恍如隔世。
“看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当她们坐在小院的凉棚下喝茶的时候,何乾凑过来说。他凑得极近,伴着呼吸将字字句句贴在她脆弱的耳膜上,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对亲密的情侣。可心心不在焉地喝茶,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男人,他高大的身影绕过小楼,消失在艳阳下。
祁夏无从反驳,是,他就是她的爱,她的城,她兜兜转转却唯一能够停泊的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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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过茶,一位始终温柔微笑的女士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这位女士说她有六十岁了,可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祁夏觉得她的笑容里的温柔一直渗到心田里去。
当她听到陆城叫她妈妈的时候,更觉得惊讶,随后很快释然,原来这就是陆城的家,他长大的地方,可以让他安心养伤的地方。只在一瞬间,这地方的山水都让她觉得亲切起来。
“带他们去房间吧。”她对陆城说。
陆城帮祁夏提起行李。每个人都带着有些兴奋的心情入住这颇具特色的地方,祁夏却跟在他身后,微低着头,像在思虑什么,似乎十分专注,如果陆城突然停下来,她就会撞到他背上。
最后走廊里只剩下她和陆城,这是由四栋小楼围成的建筑,依山傍水,四面风景各不相同,安静的天井里,廊上的一缕阳光溜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你的房间到了。”陆城站住身,祁夏的额头触到他坚实的后背,猛然醒过来。
“这是几号房间啊!”祁夏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没回望她。祁夏看着他自然镇定的神色,突然怀疑他是不是失去记忆了,这个想法太俗套,却叫人心酸。
如果他始终这样漠然,那和失忆有什么区别。
放置门牌号码的木质小盒子里只有一张白色的纸片,陆城伸手将那张纸片翻过来,背面印着数字“207”。
祁夏没再说话,她记得自己的房间号并非二零七,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因此静静地不提出反驳,她看着他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一进门是洗浴室,然后是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铺着浅灰色的床单,旁边还有一个书柜,更奇怪的是,书柜里竟然有书,而且很多,分门别类地将整个书架都摆满。木质地板上一张木质小茶几,两边是休闲样式的布艺沙发。
她一直都没往里走,只是用目光浏览了一圈,陆城也不催她,将行李放在小沙发旁边,看着她安静的样子。
祁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转身拉开门口的壁橱,果然其中挂着几件外衣,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摸那衣袖,突然热泪盈眶。
这不是普通的客房,而是陆城的私人卧室。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后面的风景很美,有空可以去看看。”陆城客套地说。祁夏笑笑,久违的笑容让陆城心里的弦猛地振颤了一下。
她走到他面前,离得那样近,以至于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于是陆城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没有笑容那么清澈动人,却带着委屈和怨恨。
他侧身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祁夏一个人在房间里。
窗户开着,窗帘只拉上了一半,被微风一阵阵地扬起,于是就有一缕一缕的阳光洒进来,房间里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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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前他们上了后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慢慢行走,为了方便游客,已经装了石阶。大家都累了,只有何乾来敲祁夏房间的门。
“这么好的景色,我们出去逛逛可好?”祁夏看到他身后的沉默的天井,自天窗里洒下来的橘色阳光温柔安静。
于是两人沿着后山的石阶一步一步向上,祁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何乾一起出来,他与她并肩,身体素质极佳,爬了许久依然气息均匀。
“我常常锻炼的。”何乾忽然说,似乎猜中了她的想法,而后又有些挑衅地凑在她的耳边,他总喜欢离她这么近说话,祁夏看到路边树梢上的两只雀儿也彼此亲昵地摩擦着颈上的羽毛。
“这么好的身体,一定可以满足你……”看着祁夏要变脸,又接着说下去,“费这么多劲来观赏美景的需要。”
祁夏知道斗嘴斗不过他,于是别过脸去不说话。她此时明白从前是自己小看了他,可他总是装得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书呆子”,没错,他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如今他依然带着眼镜,却有故作斯文的嫌疑。
“你看!”何乾却不在意她的脸色,自顾自兴奋地说,“到了。”
祁夏目光一转,几乎被眼前的景色窒息,他们站在了小山顶上,头顶却被依然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笔直的悬崖围绕,抬起头只能看到一小片湛蓝的天空,对面的山崖上,山泉水倾泻而下,形成长达数十米的瀑布,激流撞击岩石激起的细小水花在树叶缝隙间的一线阳光下变得五光十色。
也许这一刻有纵身而下的渴望,沉溺于潭水的深处,睁开眼看到幽绿的潭水,表面的激荡和波澜都与你无关,可那些壮丽的美景却又都向着你的怀抱而来。如画的景色前,两人并肩坐在巨石上。
“太不务正业了,出来的时间几乎都在玩。”祁夏突然叹口气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何乾笑笑。
祁夏转头去看他,这人倒是坦然,难道他不知道他是主要出资人,再说他又不是老板,耗资巨大却没有什么成果,不怕被炒鱿鱼。可这些她才懒得去考虑,如果他不担心,她又在这里操什么心。
“祁夏。”何乾看着眼前的美景,在耳边哗哗的水声中问她,“你愿意坐主编那个位子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祁夏反问,却还是回答,“不想,太辛苦,太不自由,我并不在乎。”
在她的职业生涯里,她还是喜欢刚毕业时每天挂着相机抢独家新闻的日子,但那些已经离她很远了。如今的她变得懒散了,没有力气承担那么许多,只求耕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我们算是朋友吗?”他又问。
祁夏有些疑惑,刚要说话,又听他急急打断:“不说这个了,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林间的阳光变得稀薄,返回的一路她时时刻刻听到那细碎的水声在耳畔,天色渐渐暗了,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祁夏摸索着下山,何乾轻轻牵着她的手。
她没有拒绝,却感到右肩痛得越来越厉害,她咬紧牙关,在黑暗中一步步慢慢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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