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现在已经很晚了。”许匀低声说。
何必要见呢?两个人都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
盛浩宇瞳孔加深,眼前象牙白的木门在泛着微光,他理了理袖口,冷冷地说道:“许匀,你别忘了,你是盛家一手养大的,供你上学和吃喝,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要报答盛家的恩德?怎么?现在就想翻脸不认人吗?”
许匀被他说得无语。
她都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来找她,他从来对她就没有过好话。她倒贴上去那么多次,好不容易学了一次乖,他为什么还要来惹她?
但她还是伸手开了门。
等他进来,她却背过身去,把抹布放在一旁,“坐吧。”
盛浩宇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环顾了一下四周。
只是一般,屋内整洁干净,东西虽多,给人一种温馨和气的感觉,月白色的花纹窗帘,铺着干净桌布的桌面,清凉白皙的地板……
盛浩宇坐下,许匀站在他面前问:“想喝点什么?”
她一直没有抬起头看他,盛浩宇嘴角有一抹弧度,“咖啡吧。”顿了顿又说:“我想,你应该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许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过去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有那种的,只有一般的速溶咖啡和黑咖啡。”
盛浩宇笑道:“那给我一杯水。”
许匀无言走进厨房,盛浩宇再次环顾四周,旁边是许匀的一张相片,相片十分的漂亮,她站在风里面,头发只刚刚过肩,微乱地打在脸上,身后是整齐的垂柳,还有垂柳下的小溪,阳光晕眩,清晰而干净的空气和笑容都会从里面飘出来一般。
年纪比现在浅些,应该是在大学里照的。
这次似乎才算是两个人的正式见面,仿佛已经错过很久了,蓦然有这种感觉,她不在他的生活里已经四年。
他刚把相片放回去,许匀就端着水出来了,把水轻轻放在他面前。
还是站在一边,保持着距离的样子。
盛浩宇喝了一口,问道:“就你一个人在家?”
许匀点点头。
“你爷爷呢?”
“回老家了。”
许匀没什么心情和他聊天,只是问一句答一句。
其实,她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过来,只是没能问出口。碰到他心里总会有种钝性和弹起的自我尊重,常常让自己保持着十二分的高度注意力,却又什么都不敢做。
盛浩宇握着水杯看了她一会儿,也低了低眼。想起她和张远亲切随意的样子,而现在她和他这样地保持着这样疏远的距离……
他知道很多问题都出在他身上,他想补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对许匀常常有种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所以刚刚才会用最嘲讽的语调激她开门,就像小时候常常欺负责骂她一样……
如果遇到别的人不肯给他开门,恐怕他早就转身走了,他是个不会表达温情的人,甚至连稍微温柔一点的话都不会说。
和那些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他反而觉得放松。
因为大家都知道对方要什么,这个游戏就是一目了然的好玩。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对许匀的感觉究竟深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让自己仿佛走到迷雾的丛林里一般,有种无法放弃,无法得到,无法明晰,无法辨别的落差感。
他握着水杯沉默了很久,连许匀都忍不住偷偷抬起眼来看他。
他的目光抬上,两个人的视线正好直视着,许匀立刻转了开来,显得局促而不安。他薄而直的唇线抿起来,眼神中仿佛有轻笑。
他学过心理学,也阅人无数,每次开会的时候他也能从那些经历的眼神里看出很多的东西。
他放下水杯,起身说道:“最近这几年过得好吗?”
四年了。就她跟她爷爷两个人,她爷爷年已老迈,而她才刚上大学,想必也过得很辛苦。
许匀答道:“还好。”
她回答得很简短,也没有多说的意思。他打量了周围,刚刚走到一旁的电视机柜子上,蓦然发现电视机柜子上居然有个小小的东西。
他眼神里有欣喜弥漫,那个可爱的穿着喜服的中国老公公焕然如新。
他拿起来,“你还留着?”
许匀没有想到,他居然走到那边看着那个公仔去了,听他问她,她只“嗯”了一声。
她很想解释说只是想留个纪念,但是反而因为怕画蛇添足而说不出口,更何况就算不是只当纪念留着,又有什么关系?
这几年是她在天天面对着这个老公公想起往事,而他有的不过是一个模糊而残余的印象罢了。
盛浩宇把它放下来,转身看着不远处仍旧站在沙发边上的许匀。
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打量她,除了那次在宴会上惊鸿一瞥的惊艳外,穿着最朴素的家居服的许匀才是他最熟悉的。
一如既往的清淡柔和。
只是他蓦然发现她的领口间有个几个若隐若现的印痕。想到是刚刚张远留下来,他的瞳孔有幽黑深陷,有种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感觉涌上心头。
而此时的许匀却微吸了一口气,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并不是办法。她避开他的眼神轻声问答:“不知道盛总来这里,是……有什么事?”
盛浩宇把目光移上她的脸,从他进门开始,她似乎就没有正眼看过他。刚刚的好心情莫名地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只余冒出的丝丝灰雾。
“没什么事。”神情忽然变得冷淡起来,他转头望向那个公仔,深色的瞳孔里似乎若有所思。
……没什么事?许匀抬起头看他的背影,那么他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找到她住的地方的?
盛浩宇转头,盯了她一会儿说道:“你现在是在跟张远在一起?”
许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他对你好吗?”
许匀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话?但还是点了点头,末了,又怕不清楚似的说了一句,“他对我很好。”
是早就预想到了的答案,盛浩宇的眼神却变得不可捉摸起来,他凡事最讨厌的便是拖泥带水,没想到一向自诩为冷静理智的他,竟然会为了一个许匀而惴惴不前,犹疑良久。
如果真的喜欢,为什么一直没有勇气去正视自己的这份感情?难道任凭着她被别人抢走?他想自己也需要尽快地做一个决断了。
他蓦然想到,也许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因为长期习惯于那些冷感寂静的数字和理论,习惯于探及每个人言语之后的真意,他就已经不相信天长地久的感情,不相信那些纯粹的心动和喜欢,所以才认为自己对她的过于关注只是一时的好奇和兴趣。
他走近,“我先走了。”
许匀愣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走到门边去给他开门。盛浩宇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两个人才是进门以来最近的距离。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心里就好像忽然注入了一个暖流一样,熟悉的温暖,熟悉的靠近,但她只是静静垂着眼,为他开门。这样生疏冷淡的距离让他猛然扼住了他内心的温情。
她给了他别人从未给过他的感觉,他已经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的。
在他走后,许匀走过去盯了那个公仔很久。
他一来,自己的内心就涟漪不止,她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只是她明白,那一直都是她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隔了几天,张远出差去了。
盛浩宇还是常常停在许匀的楼下,看着她一个人回家。在她上楼之后,窗口的那片灯会亮,发出温柔清浅的光线,有人影在那走来走去。
有时候,许匀也会在星空密布的晚上拉开窗帘,拿着手机一边笑着通话,一边抬头仰望不远处的夜空,手指也会无聊地在窗台的凹槽里乱画着。
只是过了几天,他发现许匀每次回来的神情越来越不好,像是愁云满布似的,而且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终于有一天,他发现她一个人喝醉了回来。
她刚刚走到楼梯口就扶住墙壁,像是干呕的样子。在不远处深色的夜空下看她,脸上的红晕水溶般的加深,眉头蹙起,有痛苦的表情,但是视线却一直低望着。
她的五只抓着栏杆很久都没有动,过了一阵之后,才慢慢扶着墙壁走上去。
盛浩宇有些担心她,下车刚走过去,就闻到了浓浓的一股酒气,他忍住对她喝酒这种行为的厌恶,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
许匀转头看他,眼里怔了一会儿,才像是反应了过来,“……是你?”
盛浩宇盯着她,“你怎么会喝酒?”
许匀没有回答,却轻轻挣开手,自己朝前扶着墙缓慢地走上阶梯。盛浩宇在后面看了她一阵,忽然上前一把抱住她,往楼上走去。
许匀没有挣扎开,盛浩宇已经到了她家门前,把她放下来,声音里有着不怒自威的威慑力,“开门。”
许匀半倚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默默从包里拿出了钥匙,一走进去后,她就把钥匙扔在一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像是很累了。
然而想到盛浩宇,她又睁开眼睛,声音像是没有力气似的说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有些累了,想先休息。”
“你出什么事了?”
许匀没有回答,反而抱起一旁的枕头,头歪在沙发背上,像是给自己一点依靠一样,她是在等他离开,盛浩宇却没有立时离开,站在堂中央看了她很久。
气氛一时沉寂了,只有隔壁房间隐隐约约传来的谈话的声音,和他们隔着素不相识,互不相干的遥远。
许匀转头看他,他依然只是深深地望着她。
许匀避过他的眼光,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口齿也含糊不清,“……随便你,我先去睡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面对他,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她实在是没有了力气再去支撑自己对他苦苦的一厢情愿,甚至她都不想再去面对他。有时候她都会后悔跟他有交集。
很多人喜欢一个人,相处了十几年都不会被人发现,而她却被所有人拿出来开玩笑。
她知道自己在他的眼里不过就是一场笑话,哼,她苦笑了一声,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她刚抱着抱枕走进漆黑的房门,刚想关上门,一个大力却抑住了她关门的动作,随后一个高长的身影抢了进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沉而低,“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许匀望着他的眼睛,房里面没有开灯,只有从身后被风吹起的窗帘透出来的微光,他的眼睛漾出了光线,几乎就是窗外布着星辉的夜空。
她眼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涌动,嘴里却同时说着:“没什么。”
她实在是不敢让自己再放一点心在他身上,他给她的伤害太多。因为喝了很多的红酒和红酒,她的神智开始迷糊不清,渐渐不能支撑起她和他的对话。
她用模糊的意识,再次挣开他的手,把抱枕抱在胸前,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就倒在了床上,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枕头蜷着身子,喃喃地说:“……你走吧,我真的很累。”
她闭上眼睛,脸上有着象牙般的光线流动,风把窗帘吹得飘了起来,盛浩宇走过去关上了窗子,又走到她的床边,轻轻给她盖上被子。
却发现,她哭了出来。
眼泪默默地流在下面的枕头上,盛浩宇突然有种心痛的感觉,他坐在床边,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语气轻柔地问:“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或许是在这样的夜空下,他几乎像是温柔的语气让许匀打开了内心的闸门,酒意上脑,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找一个人倾诉和分担的欲望,她抱紧了手中的抱枕,声音带着隐藏着哭腔,“……我弟弟得病了……”
毕竟是事不关己,世界上每天会发生比这更悲惨一百倍的事情,盛浩宇听到这个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但是看着许匀,他却为她心痛起来。
可是许匀却接着说道:“妈妈要我去筹钱,我已经把我每个月的工资都给她了,但是她一分都没有留住。现在弟弟病了,她却让我去找张远,去找张远的亲戚,我并不是不肯帮忙,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这么多年了,她只来看过我两次……”
因为倾诉许匀的眼泪也伴着流下来,“我知道弟弟可怜,但是她去找张远的舅舅借钱的时候,没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我跟朋友借了十万,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用完了又来找我……”
许匀彻彻底底地哭了出来,“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喜欢的人都不喜欢我?妈妈是,他也是,他总是欺负我,开我的玩笑,他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许匀攥紧了枕头的方角,头往里侧埋了一点,发丝都杂乱地黏在了脸上,但是清晰的泪痕却异常的明亮。
但她只是肩膀抽动地哭泣着,这些话她藏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却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旁人都会安慰她,即便关心,也只是隔岸观火,谁会理解她内心真正的感受?
盛浩宇静静望着她,忽然开口,“……他没有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