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扇得女佣晕头转向。怎么处理,这么简单的事要十七岁的方佩蓉来教?女佣不敢吭声,连哭都不敢,抱着女婴落荒而逃,跑到门口终于又哭:“小,小姐,那伯少回来怎么对他解释呢?”
方佩蓉的忍耐已到了极限,不答话,只是转身对着门口的女子怒目而视,恨不得将她活剐。“章伯修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蠢货回来。怎么说我自有主张!”
女佣再不敢问,要迈步的当儿方佩蓉却叫住她。“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儿。”女佣欲走回来让她看一眼,方佩蓉只厉目瞪她:“皱巴巴的死尸让我看!”
在方佩蓉面前胆小而啰嗦的女佣终于跑了,她章伯修有多残酷,但曼殊小姐的女儿终究不忍弄死,只将她裹成一团,怀中塞了一纸条,写上“陈西湄”,又担心陈西湄这个名太显眼,重写了一张,只注了一个“陈”。跑到外面找到大马路等面包车,上了车将包裹往座位下一丢,没一会儿即下车,丢下的包裹谁都没留意,而那车是从方城开往连阜……
此身另觅别枝栖
乔伊于早上离开,陆柯亲自来接,方佩蓉搭了便车。道别之时乔伊借拥抱昭月在她耳边轻声嘱咐:“我不在的日子不要回来这里,安心住许家。”
昭月没有料到的是池门城没有走,整栋房子除了女佣就剩他和她,此时此刻,来不及跑上楼,直直在客厅与他相对。
受不了单独与他相对,一刻都不能。不是恨。已经被乔伊劝得恨不起来了,但是疏离一日便感觉疏离了一生,单独相处是不堪的刑罚。好在男人不沉默。这种时候最讨厌是沉默,宁愿他说话。他说:“等许家来接走你我再走。”但紧接着说:“我们谈谈。”
那就谈谈吧。逃避不是办法。各自坐沙发一端。女佣远远在一旁看着,眼里充满狐疑。同一屋檐下,女孩子与男人们的事这个外人却一无所知,还当着昭月是乔伊的人,于是就怀疑池门城的用心,走过来,问要喝什么,察言观色。
池门城最不耐烦外人来扰,家务事,这在他心里是家务事。挥手要女佣离开。“我们上楼去
吧。”
昭月动了身形,女佣大震,不明白这算怎么回事。“先生你不走的吗?”
语气里的惶惑戒备连昭月都听懂了,站直了身,问:“阿姨,乔伊伯伯告诉你了吗,这几天我到别处住。”
女佣睁大了眼,“啊,有的!”
“等伯伯回来我再回来。”
对女佣客气一笑,自忖应该表达得够清楚了,迈步上楼去。
“小姐您是乔伊先生的侄女?!”
昭月回头,“是。我父母亲在国外,回来只好住到伯伯这里。”
天下的佣人大多不会对主人的亲属有多熟悉,像池门城家里那吴妈李家那样对池家知根知底的,少极。回转头,脸红起来,心里重重叹息:几时自己撒谎也这么厉害了,都是向他们学的。
回到房间,昭月缩到床侧地毯上坐下,唯一一张椅子自然留给男人。这样的姿态,只有一个头脸露出来面对他,觉得稳妥了,于是定定看他。不记得当年的第一眼他在自己心里是什么印象,大概只有一个俊朗有风姿而已。但刚过去的这两日,真真切切地,将他当做了自己的宝。陈昭月几时也有了宝。对方佩蓉说对了一句话,一切都是命。福薄,所以刚到手的幸福如雾又如电,轻易消逝,那么不长久不牢固。
不想沉寂下来,所以一坐下就轻哂:“连对个佣人都要瞒着,及早把话说清楚就什么误会都不会有。”
“你现在什么过错都要归咎于我……是,我不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最初遇见的是乔伊伯伯,不会有这么多事。”
池门城躬身,双肘支着两膝,大掌掩住自己的脸。
“我是比乔伊自私,但仍想求你原谅。”
“都两清了,还说什么原不原谅。”
男人禁不住就站起身,想要走上前去,昭月全身戒备,但是不吭声。男人走到她面前,也坐到地毯上。“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变回一个少年……”
“是,变回与我母亲在一起的少年时代。”
“不是这样……”
“我也希望不是这样……”真的,也希望他对自己的喜欢与任何人无关,纯粹清澈如同水晶。所
以当男人震荡之下抓住自己的手,并不暴怒,只将手一缩,要他松开。
“我们重新开始。”他的眼里有细微血丝,那眼神,像要吸摄人心,与霸道无关,是太急切。
“您和乔伊伯伯差别这么大……伯伯说,要找个年轻男子,彼此匹配,我也觉得应该那样。都两
清了,还要缠在一起,何必呢?”
“我是老了,配不上你……”
“你知道,你做的那些,原本,我会恨你一辈子。我都不恨你了,你不要贪太多。”
男人身著光鲜西装,却在地毯上蹭,凑近后长臂把人肩背箍住。昭月没有挣。好像好久好久没有靠得这么近了,嗅到他身上的檀香气,木头的香,多么沉静,他的人如果如这香一般,她与他便不会有这么多瓜葛,命。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到别处找真正适合自己的树。我不能活在你们上一辈人的阴影下面。
任何爱过我母亲的人我都不想有牵扯,除非你们对我如乔伊伯伯。”
男人有片刻不吭声,后来,只说了一个字:“好。”昭月以为他要松手了,不料没有。“用心复习,无论如何,自己的前程最重要。如果找到了好男人,我会放手,但是记着,在那之前,我也有我的坚持。”
他牢记卿儿说过的,爱使人卑微,也使人心如针尖地小气。既不恨,那便仍然爱,这是自己手上唯一的稻草。此时此刻,要大方,要懂得退步。
“那么,我要收拾行李了。”
乔伊交代的,等他们都走了再收拾行李,许家人会在他们走后才来接。
池门城一声不吭坐于椅上,仿佛透明,只看昭月来来去去挑拣东西,什么带走了什么丢下了,清清楚楚。上回来时连个喜欢的花瓶都带来,这回离开,连徕卡禄来都不带走。后来,只专注于她本身。
单薄身体,长发松松扎成马尾,有薄薄的斜刘海儿,一弯腰,长发都扫到脸侧。米色高领羊毛衫,浅蓝牛仔裤,棉拖,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年轻,一身都是清新气息。忽然有些恍惚……
或者真是自己罪过了,不应招惹她,最初就应该学乔伊,没有任何条件就赎回她,供她安宁居所,为她物色优秀的年轻男子做伴侣。她这一生一开始便苦,自己对她所做的也许真的就只是多了一桩苦。
昭月突然就停住,因男人突然的起身离开。怔怔望门口,缓过来,匆匆去床头柜里翻东西。集邮册在那里,捧出来,塞进箱子。相机丢了可以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