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到头,像架着放大镜显微镜。人生轨道发生这么大的偏差都因为她,她却到了晚上才来找自己。她并不把陈昭月放心上。
“你乔伊伯伯对你很疼爱。他们年轻时候亲如手足,你父亲那几个兄弟,都像他这样才像话。可惜,池门城和你章伯伯都安着坏心。”
这个话题,昭月不喜欢,不说什么,只凝住妇人,神色尽力平静。“现在除了你们三人,还有多少人知道我活着?”
“至少方城只有我知道。”
“当年,我母亲生我时,只有佩姨在身边吗?”
“是。”
“当年,她最要好的姐妹就是佩姨吗?”
方佩蓉不知道女孩子到底要问什么,神色从刚刚的闲淡渐渐多出狐疑,还有微微的躁,这个问题本身也在刹那间使她一震。最要好的?陈曼殊当自己最要好的吗?没有。自己当她是吗,更没有。
“当然,我们常在一处玩的。”
“那么,是母亲的嘱托吗?把我送走,瞒住所有人。”
“她当然没想那么多。”
若不是看到她长大后这么像当年的女子,不是池门城与她那些纠葛,谁会想到拿章伯修来说事。当年真是失策,轻看了那女佣,更轻看了那个女婴,谁料得到那胆小女佣胆敢留情,谁知道那皱巴巴的女婴会长成如今的陈昭月。
“呵,当年,你母亲的死,你乔伊伯伯和池门城可哭得比你父亲死时都伤心。个个从外头赶回来,大少爷们哭得泪人似的。你母亲,太有魅力。”
昭月不吭声,仍直着头,并不动。心里最悲戚的时候,最不想在人面前表现出来。
“你伯修伯伯,要不是你母亲自尽,他怕是会娶她呢。你父亲过身后,乔伊在艺校,池门城在法国,你母亲的住处就你伯修伯伯常常去,所幸你出生那日你伯伯不在,我便将你送走了。一直没听你回答我,你觉得佩姨送走你是对是错?恨我吗?”
昭月不看她。“不恨。这是命。”
“你的命运要转变了哦。遇见池门城之前是一段,遇上他是一段,从今往后又是一段。你郑家的祖母还健在。当年,不知怎么回事呢,郑老夫人对你母亲冷淡得紧,没了你祖父,你母亲怀孕在身也没能回郑家住,你要是回去,不知道老人家对你是什么态度呵。”
两个人,妇人坐椅上,昭月坐床上,妇人微微靠向椅背,就等着昭月抬头。
昭月真的就抬头。不能什么时候都低头,那是无礼,并且,头愈低愈暴露自己内心的颓丧。“她不喜欢我母亲?”
“岂止不喜欢……”
明明知道人家就是等着自己追问,就是吊着自己,没有办法,想要知晓真相,只有追问,“为什么?”
“你母亲可不是什么陈姓人家破产后被送去郑家的,她是郑老爷子的嫡亲的女儿,她姓陈是取了你那不明身份的外祖母的姓。老太太不是傻子,她懂得查。你们母女都随了母姓,也算是造化吧。”
“乔伊伯伯他们不知道?”
“老太太不喜欢谈这个事。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大方。
“你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要说。不知情的时候,最能试验一个人的心。乔伊让人满意。池门城就差了些。”
昭月要动身形,妇人比她快一步,先行起身。话都说这么多了,有些事,就想要她第一个知道,没有男人们的庇护,看她怎么承受。昭月能怎么样呢,这些都是旁枝,反正人都死了。并不急着去找乔伊,目送妇人离去,但自己有点呆,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妇人走到门口忽地回头,“明天我们几个都走了,你留在这里还是跟着池门城回去?”
“留这里。”
“留在这里好,亲伯伯,他会疼你如亲女儿的。”
……
乔伊赶来昭月房里是许久之后了,这回她房门没锁,她等着他们来。明晨即分别,有什么话妇人必然会告诉男人们,所以她在房里等。乍听男人敲门时就将集邮册藏到被窝里,心绪也还平静,除了眼睛有点红。
乔伊的表情与平时大不相同,眼睛是红的。伏到男人肩头,昭月紧紧低头,因眼前站着池门城。这一回,终于是自己先知道了,终于也有他不知道的事。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家里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乔伊絮絮的。是没想到,没想到方佩蓉
心思不是一般的密,在诱引自己时仍将这桩秘密守得那么紧。他低看了她。
“没有关系,那是上一辈的事,你不要放心上。”
是,在努力不放心上。头上落了男人的掌,拇指触到耳珠,感觉得出那是谁的手,一挣,那手移开。
“我是先苦后甜,她却是先甘后苦,对她不公平……”因头低垂,有泪直直砸落,融到被面消失
不见。
“要为你父母亲高兴,他们那么相爱。要为他们高兴明白吗?”
方佩蓉静悄悄站在门口,睨着房里的人们,暗里一嗤,看不下去。都以为曼殊是殉情呢,要不是章伯修,最难过的日子都坚持生下孩子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寻死。要说,他们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譬如,陈昭月真正的名字,譬如章伯修与陈曼殊那些事。某些事,除了她,确实没有第二人知道。
曼殊在女儿将要降世时才一心求死,嘱托写在纸上,攥在手里,等同于遗嘱,上面留了个号码,是乔伊住处的。
“小兰,联系乔伊。西湄是仲鹤的孩子,谁都可以抚养,除了章伯修!”
留给女佣的遗嘱恰由方佩蓉看到了,算天意。会写下这样的遗嘱,还能因为什么呢?章伯修,一面许诺要娶方佩蓉,一面敢去动陈曼殊,就因仲鹤半年前已死。而陈曼殊,谁不联系,就仗着乔伊喜欢她,选择了乔伊!那遗嘱自然只有方佩蓉看过。
要不是那份遗嘱谁能发现当时曼殊不是沉睡,而是昏迷,她吞服了旁边一整瓶安眠药,婴儿倒是睡得很恬适。女佣不料自己去煲汤做饭的空当女主人就发生这样的事,亟求方佩蓉将人送去医院。方佩蓉厉斥:“人都死了还往医院送谁要收!”
女佣不甘心,亲手去摸鼻息,非常微弱。方佩蓉冷笑:“她吃的可是一整瓶安眠药,人最虚弱的时候吃下这种东西还能活?”忽而又斥:“人在你手上死掉看你怎么说!你要不要命,把人伺候成这样!伯少回来非杀了你不可!”
女佣顿时乱了分寸,抱住床上女子大哭。
“蠢货,哭有什么用!这个孩子看起来也没气的样子,在伯少回来之前把它处理掉。”
女佣去抱婴儿,战战兢兢:“小姐,孩子呼吸很正常……”
方佩蓉难得地没有怒,只凝着曼殊幽幽说:“你伯少要的是陈曼殊,可不是别的男人的种。留着她,要他看了恨吗,你以为他会感激你?看他会不会放过你!”
“那,怎么处理……”
突然而至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