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先是周力宏来电,说检验一下号码真伪,顺带聊了几句。昭月很明确地告诉人家,她确确实实是池门城妻子,她无心开那么大的玩笑。
周力宏后便是大伯。大伯消失几天音信全无,对她的情况却了如指掌。这晚既然事发,不得不亲自打一通做个解释。昭月无心去听他声音的暗哑疲惫,开口只是一句:“你说的事究竟是什么,我没有耐心等了。”
“你就这么厌烦我吗?”
黑暗之中,昭月只觉自己双颊因激动而滚烫。“我不希望与你们有任何牵扯!”
“但某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啊,你生来——”
昭月不耐打断:“你关注我只是因为我妈妈!”眼睛霎时酸涩,掩不住哭腔。这样的话,对池门
城也说过,还要对多少男人说过去!
“我是想我们就此做伯伯与侄女,但是没办法——”
“您只是想念我妈妈。我不是妈妈你不要纠缠我呀!”
这头树下霍刚霍地站起,但也仅仅是站起身,无法再挪动,再挪动没有遮掩之物了。听不见榕树下的女孩子在喊什么,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气愤这样失控地对人说话。远远的看不清,只知一定不是一般的怒。
昭月却忽然敛了声,瑟缩在一起,为自己想到的事。“我只问一个事,请你坦白告诉我……”
“在南京,在马场,我吃过饭喝过茶就犯困……在南京……”说不下去,只埋脸到自己膝上,把手机推到很远。
南京一夜,无知无觉,醒来穿的是睡衣,他说请女服务生换的。他说的便是真的吗?不敢听,手机抓在手,却不敢听。那头一声声粗声急迫的叫唤便如恶兽被封在潘多拉盒子里,好像永远伤不了人。
等昭月抬头,手机已彻底没电。这手机连充电器都没带过来。那天和惜禾一通电话,今天又打这几通,再也熬不住。
一下子,与所有人都无从联络。不记得黎黎家住第几室。所有号码都没有备份在纸上,打公用电话询问一下都不能。马上找个店买充电器,或者先留宿佩姨病房。
但是没有一个方法有去实施。没有勇气到黎黎那个温暖明亮的家去,也没有勇气面对佩姨。佩姨在睡梦之中应该也在嘲笑吧,笑她不信她,不信陈昭月真的不该接触方城人。现在信了,能重新来过吗,能回到知道秘密之前无忧无虑在池家被藏一辈子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以为自己终究比母亲坚强也比母亲幸运。但是好像冥冥之中有命数,有些东西愈想得,愈得不到。想要安宁清净,但是天意要她这一生里受尽那些可以做叔可以做伯可以做父的男人纠缠:从前是李家养父,现在又章氏大伯……李家的事池门城体贴地不问,也不要她去说去想,每次回忆都不啻揭开伤疤。那么大伯的事呢,他现在一定知道大伯对她的用心了,可他不知道南京那夜……
他没出现的二十年,自己保护自己。他出现了,反倒保护不住自己。这便是命吧……
十五岁,中考后暑假,主卧放影碟,音量很大,男女声音皆靡靡,她只是不解为什么没有台词,而且那声音怪异。房门虚掩,推门进去,养父和另一男人皆看向她,看她姣好脸庞浮上红云,荡人心魂。后来她才明白,虚掩的门,响亮的声音,都是养父故意。
十五岁暑假,某晚独自看电视,熄了灯,养父经过,脸颊被啄过。她以为那是父对女儿的宠爱——他一向对她比较宽和。她甚至回应以微笑。
仍是十五岁,同一个暑假。养母上班未回,冉冉亦不在。养父要教她杀鱼。她其实不想,但看他那么热情,心里不忍拂他好意。她觉得那是父的好意。杀鱼要怎样教,她不懂,只知他选择了手把手,站在她身后。那么热的天,薄衣裳,她也只觉他的紧贴是不得已,是那么为他着想,但是再不懂也恍惚感受得到身后气息的变化,手脚的异样。突然就明白了羞耻的感觉。来不及震惊疑惑,只是羞耻惊慌,借口肚子痛,跑到屋外。生命中从此无父。
十五岁的假期她无法工作,算是童工。于是常在外溜达,泡书店,找泽生,整日不归。
十五岁到十八岁,高中三年,至爱学业繁忙,至爱晚自习。但是永远记得第一个晚自习,怕她们不适应,养母去接冉冉,而养父去接她。他要带她吃夜宵,她拒绝,反害了自己。他有了借口揽过她的肩,强行推她去小吃摊。他对人自豪地笑称她是他女儿,成绩很好人很乖,她只在心里打颤。此后三年,小心翼翼,穿肥大校服,只挑最便宜且不起眼的衣服买,深得养母欢心。谁不想穿得漂亮可爱,但是不敢。高中,除去泽生,对所有男生拒之千里。
十八岁,行成人礼,高考后的暑假,李家男人捏着几张百元钞:昭月,不要跑出去打工晒太阳那么辛苦,爸爸可以给你钱。她只等着他说条件。男人腆着脸,伸手就要将人揽去:我们不是亲生父女,没有关系……十八岁,他不信她还不懂。她当然懂。所以当即跑,收拾行李,跑去惜禾家。那晚对着惜禾大哭,却始终没有说原因。惜禾只当冉冉欺负她养母偏袒冉冉。
惜禾所知道李家养父的事,只与大学的昭月有关。等到她念大学,李家男人似乎人命,自己不再对女孩子抱幻想,却幻想通过她得到其他好处。女人,在他们眼中,或者直接得到她的身体,或者借她的身体得到金钱。前者是最原始简单的用处,后者,高级且聪明。自认为高级且聪明的男人广罗人脉,拿人照片去娱乐城,去台球城,专心搜罗一色开宝马香车的富人。于是有人纷纷出价。进了大学的门,漂亮少女随时可能成为女人,只要她们愿意。给你租公寓,给你信用卡,给你富贵荣华。拿你的人来换。
李昭月只管自己念书拿奖学金,做兼职拿工资。
二十岁,李家男人灰心丧气老羞成怒,在正月初家里外出拜年的时候杀回来。昭月因感冒窝在床上看书,房门反锁,身旁有水果刀。男人扬言翻找钥匙。昭月带着浓重鼻音回应:这个房间的钥匙已经无余。男人当然也知找来无益,不过是恫吓她:或者跟他,或者找个他介绍的有钱男人跟了。否则怎样?别想过得清净。他便那样嚣张放肆,因为知道她沉静,她永远是自己闷头对抗,却从来不找任何人帮援——她的羞耻心恰是他的王牌。他便是看中她不寻常的美丽与性情,深知一旦成功自己会从富人手中得到多少好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