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将衣摆扎进皮带。他身材很好,没有欧洲人的大肚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有时候作派很像德国人,有时候又很像热情的土耳其人。
阿默德自从我来上班之后便对我十分宽容有好,我如果需要请假他都不会介意。在他的餐厅,我的工作就是洗碗洗沙拉数次啊,西餐碗盘又多,我在厨房总是昏天黑地也洗不完。打工的时候我的手曾一度对水过敏,皮肤通红,另一个洗碗工发现了竟然是去老板那里投诉我有皮肤病,我举起双手向阿默德解释是过敏,他什么也没有多说,带我去看医生,又给我买了胶皮手套。在疲倦的夜里,我躺在床上想起来这一点恩情来竟然就落了泪。但其他也不再有太多感受,总觉得日子因为安静,所以也算还好。
日子一天一天过下去没有特色,但累计起来看却已有可回味之处。
这个城市何等的干净,好像是从森林中冒出来的一半。巴伐利亚历史悠久,拥有众多的名胜古迹,慕尼黑再欧洲旅游城市之中非常受欢迎,附近就有从前只在环球风光挂历上见过的城堡和森林,我实在是欢喜高兴。
我打着背包去过附近好些地方,去天鹅堡,坐上个一天一夜,冷得发抖睡不着,头上是夜穹清朗,从未讲过这样灿烂的星辰漫天。在公路边徒步,偶尔会有人把车停下来问我要不要搭车。我给他们笑容和谢谢,只继续走路。
阿默德说她的小女儿喜欢中国,让我去他家作客顺便下厨。我进他家的时候,来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头巾的矮个土耳其妇女,传统而朴素,我以为是他们家的保姆,点头问好,眼睛却往里望,等着见他的妻子,我想大概应该是一个很高大的德意志风格的女人。
一直没有那个女子出现,我只见到了他的九岁小女儿和十六岁的儿子。两个孩子都十分礼貌,小女儿尤其可爱。儿子大概正值叛逆沉默的青春期,与我打了招呼之后便独自上楼去了,知道阿默德又叫他下来,他才拿了一副装在牛皮筒里的国际象棋来与父亲下棋。阿默德告诉我,这个沉默不语的儿子在他们学校国际象棋社团成绩优秀,他极喜欢国际象棋。
在我在厨房准备做一道中国菜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小女儿叫那个妇人“妈妈”,我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阿默德的妻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和失望。
我在他家下厨做饭,和他的全家人一起吃。饭后我们又一起喝土耳其红茶。他的聊天让我觉得费劲,大概是因为我德语不佳,进行起来非常疲倦,夜里他留宿我,说楼上有客房。我没有留下,他便开车送我回到住处。
在我下车的时候他又突然叫住我,用英语问我想不想打一局桌球。我关上了打开的车门重新坐定对他说OK,他便开车带我去了。
他一路上都开着radio,调到了怀旧音乐频道,全都是老歌,一首接一首。遇到主持人播报的下一首是他喜欢的,他便兴奋地一拍方向盘,叫Bravo.
他显得非常高兴,一路唱着各种路牌的老歌开刀了一家西班牙风情的小酒吧。我们在角落的小桌边坐下,要了两大杯的黑啤酒,他要了一包骆驼牌香烟,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吸烟,请你别介意。
旁边便是打桌球的人,他挑了球杆,一个人在那儿打,后来又邀我去一起打。我球技不好,他边笑边把球全都摆好位置让我再来,非常逗笑。我们打完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听小乐队演出,主唱是一个看上去极有佛朗明哥气息的西班牙女郎,风尘味在她的身上如成熟的石榴一般性感艳丽。她唱的是老慢摇歌《Quizas,Quizas,Quizas》,西班牙文的歌词,几个穿夏威夷衫的胖乐手在歌女身后的阴影中伴奏,轻轻摆动身体。这首歌节奏这样的暧昧优柔,如同最性感的红与黑的舞步,进退妖娆。酒吧里的男人,木管逡巡在她的丝袜搭扣以及漆皮胸衣上,在所有的暗处轻轻微笑,唯独她像一朵艳红的因素花,唱得这样的轻松尽兴,如梦一般,好像忘记了年轻时候的忧愁和爱情。这歌女的声音像是挑探戈的女子轻佻伸出的小腿,令人能在波尔多的酒红中窥见少女时代的艳丽裙摆。我却模模糊糊想起了五六十年代的黑白。
阿默德又要了两瓶黑啤酒,他用英文跟着曲调独自唱到,perhaps,perhaps,perhaps.摇着头轻摆身体,自得其乐。
他去付小费点歌,乐队便又奏了《Save the last dance for me》、《Casablanca》、《Istanbul》等等老歌,他邀我跳舞。我笑着摇头,他便把我一把抱下了高脚凳,要拉我一起尽兴。
夜深时他与我说话,我于Ayse已经离婚七年了。
我吓了一跳,问,Ayse是谁,他说,就是家里的那个主妇。
后来我又去过阿默德的家里数次,Ayse仍然带着头巾,永远都是在做事。银对自己的婚姻抱有遗憾和羞耻,他的妻子对我说起她自己时常不快乐的时候,竟笑得羞赧而灿烂。十五年。十六年的家庭主妇生活。从一个心如清湖的纯善少女,直接过渡到与一个男人日夜厮守的主妇生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为他生儿育女,打理一个家庭,跟随他事业的变动而背井离乡……而男人以及他的家人对待这样一个贤良妻子的态度,竟与对待一个仆人无异。犹记得晚饭过后,阿默德和他的孩子们全都懒懒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她端来甜点。她说,我想送蛋糕给娘家的父母。说完却没有人搭她的话,更没有人愿意陪她在夜里出门。
最后她叫上了我,拿了丈夫的车钥匙,独自开车送蛋糕给娘家。
那夜车开到了郊区,她忽然哭了起来。我没有说话,静静坐在车里,听着她的哭声:为着十五年漫长而沉闷的不幸婚姻,或者静静是这一个叫人易感的晚上。
十六年,今后还会更长,更长。她知道在她自己的一生里,别无选择的年岁实在是太长了。她擦干眼泪,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我说,没关系。
阿默德离婚七年,仍然与家人一直在一起,因为他有一双儿女。他爱这双儿女,不愿意他们生活在缺少一方父母的家庭里,儿Ayse又是传统的土耳其家庭主妇,离开丈夫便没有生活来源。所以他留下来。
他告诉我这些之后,看着我的眼睛,只是说,我是一个很老的人了,很老的人了。
我问他,你为什么离婚。他说,因为我和Ayse是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