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圆。”声音迟缓而低沉,她像个哑巴,出不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又说:“……对不起,我不能来了。”
在她等了他几个小时之后,他才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来了。
她麻木地挂了电话,只看着母亲。
母亲的脸苍白,嘴歪斜了,无意识地流着口水,护士拿棉签帮母亲揩拭着,医生抬起头,看向她,“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呢?中风都有预兆的,如果早一点发现,就不会错过最佳的抢救时间,你们发现的太晚了。”
她连眼泪都不敢流,只会说一句话,“医生,你救救我妈妈!”
“我们会尽力的。”男医生这时才有空多看她两眼,眼中带了点同情。她还穿着白色的婚纱,化着新娘妆。
“对不起。”她喃喃了一声,不知道是对医生说的,还是对母亲说的。她早就发觉母亲的面容有点奇怪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引起注意呢?
“对不起,妈,对不起……”她喃喃着。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小小的她,对着母亲在喊:“妈你不要有事,你不要扔下圆圆。”
手机铃声骤然又响起,她怕吵到母亲,赶紧按了接听。
还是许云谦,放下电话他才警觉刚才的话筒里一直有救护车的呼啸声,他蓦地一惊,立刻又打了过来,开口就问:“方圆,你在哪里?”
她机械地回答他,“救护车上。”
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问询或责备这个男人,母亲能救回来还好,如果母亲救不回来,她会恨上所以害死母亲的人,包括她自己。
母亲被推进了急救室,她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就像小时候,她十岁的那一年。
每个路过的人都在看她,她头发上还插着一朵粉色的花,婚纱逶迤在她脚边,她面容精致美丽,像一个失去了表情的超级木偶。
她只盯着急救室紧闭的门。
一阵由远而近纷乱的脚步声惊扰了她,方圆缓缓地转过脸,看见来了三个人,继父,姐姐,还有一个,是她没想到的。
是父亲。
她紧抿住唇,望着父亲。郑利民也看着她,脸上似乎也有一抹焦急。
姐姐快步走到她身边,“阿姨送进去了?”
她点点头,还是望着父亲。
十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地方,冰冷刺骨的白色,令人喘不过气的医院味道,她望穿了眼睛,也没等到父亲。
今天,他却来了。
她回想着几个小时前母亲的一举一动。从父亲出现在包厢门口的那一刻起,母亲骤然停下的脚步,母亲轻轻颤抖的身体,母亲转身的摇晃,再之后,母亲奇怪的有点抖动的面容。
从见到父亲的那一刻起,母亲就不正常了。
许云谦的不出现,只是让母亲更快地倒了下去。
她望着父亲,郑利民也望着女儿,方圆没有力气赶他走,此刻,她想赶走父亲的,但是,她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她要等抢救结果,别的,暂时都顾不上。
姐姐是个妥帖的人,把她的衣服带来了,“去把衣服换了吧。”姐姐对她说。
看她木怔怔地坐着不动,姐姐牵着她向不远处的一间护士值班室走去。
姐姐的手很软,也很温暖,即使不是血亲,也可以成为亲人,她从父亲身边走过,没有理他。在值班室的屏风后面姐姐帮她脱下了婚纱,两个值班护士好奇地看着她。一直觉得假睫毛妨碍了自己的视线,她对姐姐说:“姐,你帮我把假睫毛摘掉。”
姐姐抬手替她剥掉了一个,她觉得眼睛一疼,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然后就止不住。
姐姐伸手抱住她,“阿姨不会有事的,你不要着急。”
她只是抽噎。
一个护士不声不响地递上两张纸巾,姐姐接过交到她手里,她捂住了眼睛。
姐姐先出去了,方圆在屏风后又呆了两分钟,擦干净眼泪谢过护士她走出了值班室。在走廊上刚走了两步,急救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她跑过去,医生摘下口罩说,抢救回来了。
她像哭又像笑地问:“我能不能进去看一下我妈妈?”
医生说:“不要喧哗。”
她急忙推门进去,护士还在床边收拾器具,母亲的眼睛睁开了,脸上虽然还没有表情,但眼珠在动。她扑到母亲旁边,笑着喊:“妈!”
母亲仿佛微笑了一下,目光扫向门口,笑容却突然僵住,方圆一惊,急急喊母亲:“妈!妈!”母亲毫无反应。
方圆扭头看去,继父,姐姐,还有父亲也走了进来。
继父个子不高,跟在姐姐的身后,姐姐有点胖,把继父遮掉了一大半,但父亲却很高,任何时候,他都是身姿挺拔的,即使五十多岁了,他还是那么引人注目。
方圆从母亲瞬间凝固的脸上看出来了,母亲没有看见继父,即使继父先进来,母亲也只看见了父亲。
她又一次失去了神智。
方圆大声喊着“妈”,护士也冲向走廊,在喊医生。医生跑了回来,嘴里叫着:“你们立刻出去!”
他们慌乱地退了出去,继父颤着声说了一句,“圆圆,你妈不会有事吧?”
她没有回答继父,而是抬起头望着父亲,她喊道:“谁让你来的!”
郑利民的脸色一变,喊着她,“圆圆。”
她还在喊,“你已经杀过她一次了,你还想让她死在你手里是不是?”
父亲的脸色一下煞白,“圆圆!”他又叫一声。
她说道:“你要什么,妈都给了你。你要上学,妈供你念书,你要升官,妈为你放弃自己的事业,你想要自己的儿子,你想要离婚,她也成全了你。她都做到这样了,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眼泪汹涌地从她眼里流下来,她喊着,“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郑利民苍白着一张脸,说出的话有点哆嗦,“圆圆,我只是担心你妈妈……担心她……”
“你滚!”方圆喊着,“你抛弃我们的时候就没有担心我们的权利了!我们和你再也不相干了!你为什么要来?这辈子我和母亲都不想再看见你!我没有你这个父亲,我一辈子都不会认你!你滚!”
这一刻的她有点口不择言,但这一刻的她,只想母亲能够醒过来。
郑利民的脸凄白得像他身后的墙壁,姐姐推着他的胳膊,“叔叔你先走吧,你别在这了。”
方圆看着父亲颓然地转了身,她望向急救室的门,目光掠过继父,见他脸上也是一片灰白。
第二次,母亲没有被救回来,脑中风引起脑梗塞和脑出血,医生走出来说:“我们尽力了。”
方圆软在了地上,母亲还是丢下她,自己走了。
姐姐把她搀扶了进去,她抱着蒙了布的母亲哭了又哭,不知道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如果她不仓促结婚,母亲不会忽喜忽悲;如果她不仓促结婚,母亲不会见到父亲;如果她不仓促结婚,母亲不会一问再问“云谦怎么还不来”。
如果,她能